一個巨大的浪頭打過來,快艇一個趔趄,甲板上灌滿了海水,楚銘默也濕了一身。

水玉島離巨人島的距離並不遠,風平浪靜的時候,一刻鍾也差不多到了,並且二者之間的海麵也並不深,所以普通快艇也就夠用了。

可是現在並不是風平浪靜的時候。

驚濤駭浪之中的快艇如同隨時可覆滅的紙船,而船上的人不過是螞蟻。

楚銘默抹了一把臉,俊美的臉上冷峻無比,繼續專注地向前開去。

他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喬心愛現在和那個潔米妮的客戶代表在一起,他們在一起回怎樣?楚銘默不敢去想,多一刻都不行!

他必須第一時間看到她,他根本不可能去等慢騰騰的駕駛員來開遊艇。

不知道為什麽,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種預感讓他心裏湧起了強烈的後悔,他不知道自己在後悔什麽,但這後悔肯定是喬心愛的,而不是對Echo的。

心愛,你在哪裏?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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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是什麽樣的東西呢?為什麽有的夢會像連續劇一般,一段接一段地上演,有時候還插播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有時候又讓你痛徹心扉?

心愛沉浸在夢裏,但夢是那麽清晰,又似乎是真實的一般,接著她在大海裏遊泳時產生的那一段奇怪的回憶上演。

閃電像利刃刺過來,就落在她眼前,她的眼睛似乎要瞎掉,同時覺得自己被閃電擊中了,於是失去了記憶。

仿佛連續劇播著播著,突然斷電了,中間一大段空白或者黑暗,等到電來了,劇集仍在播放,然而跳過了一大段。

再接下來的,就是在醫院裏長久的恢複期,她醒來了,眼前一片黑暗,她以為自己失明了,害怕得大哭,但是耳朵旁邊常常有個人在叫她,讓她不要哭,以免影響眼睛的恢複。

她摸到了自己的頭,原來她眼睛受了傷,被紗布包起來了,所以什麽也看不見。

和她說話的那個聲音非常溫柔可親,但還是有些陌生,她一開始以為是醫院裏的護士,後來才知道,那個人是自己的姐姐,她和自己躺在同一個病房裏,兩張病床並排放著,她的一舉一動,姐姐都能感覺到。

後來心愛才知道,她們都受了重傷,在接受治療。每天固定時間都會有護士或者醫生過來,或者是量體溫,後者是打針,後者是給她喂食。

她非常聽話,非常配合,而且從來都不叫痛。

這個小小的病人表現得比大人還堅忍,這讓大夫們嘖嘖稱奇,對她的護理也格外精心。

姐姐恢複得比自己快,她開始在病房裏走動,常常坐在身邊,拉著自己的手,說很多話,很多奇怪的話。她叫自己“心愛”,一開始,自己覺得很陌生,沉默著不回答。

但是姐姐是個非常執拗的人,無論她是否回答,她都一如既往地叫她“心愛”。

過了很久,她就習慣了,姐姐隻要叫“心愛”,她就露出微笑來,接著姐姐就會給她喂東西吃。

姐姐讓她叫自己“姐姐”,不知道為什麽,她執拗地不想叫,心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抵觸,讓她開不了口。

但是姐姐卻不以為意,她十分有耐心,每天依然如故地叫她,還跟她說:“心愛被閃電劈到了,腦子裏有些東西就不見了,所以不知道我是姐姐,不要著急,大夫會把你治好的,那樣你就什麽都想起來了。”

心愛聽到這樣的話,就會努力去回憶,但是她的腦子裏一片空白,好像之前的記憶全部消失了一般,偶爾會有一些奇怪的片段冒出來,等到她想要去捕捉,它們就會躲起來,她費力去找,頭就會像針刺一般疼痛。

大夫說,既然頭疼,就不要再想了,記憶這種東西,會慢慢恢複的,交給時間吧。

姐姐也說;“心愛,不要逼自己,順其自然吧啊,我們從小就是一起長大的,你有什麽事情我都知道,我會幫你的。”

他們說的話,好像都很有道理,心愛經過幾次劇痛之後,便條件反射一般不再去回憶,她如果有什麽事想起來了,就問姐姐,姐姐總會耐心地回答她。

從姐姐那裏,她才知道了自己的一切,比如今年6歲了,剛剛幼兒園畢業了,準備9月份上一年級,而姐姐正好上高一。

她知道了自己姓“喬”,叫“喬心愛”,而姐姐叫“喬心安”。

又了很久,她甚至習慣了叫她“姐姐”。

有一天,她不知道為什麽,想起了“爸爸媽媽”這兩個人,他們在哪裏呢?

姐姐第一次沉默了,心愛隔著紗布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但是她能感覺到姐姐的情緒和任何一次都不同。

好像想了很久很久,姐姐這樣說:“他們走了,他們去一個特別好的地方,那裏有漂亮的大房子,裏麵飄著白色的蕾絲窗簾,他們在窗簾下麵跳舞,而餐桌上全是好吃的,冰激淩就擱在高腳的玻璃杯裏,是粉紅色的。他們不做飯,隻是玩。”

“這麽好?”心愛在紗布後麵的眼睛都亮了,想了一會兒,問,“為什麽他們不帶我們去呢?我也想去吃粉紅色的冰激淩,我還從來沒有吃過冰激淩呢!”

“不是人人都能去的,你的年紀還小,等長大了再說吧。”姐姐有些奇怪。

又過了好久好久,終於到了拆紗布的那一天了,她忐忑不安地坐在病**,等著大夫一層一層將紗布從她頭上放下來,直到最後,露出了她的眼睛。

“漂亮的小姑娘,眼睛這麽特別!”大夫讚了一句,想了想,還說,“怎麽跟姐姐不怎麽像呢?”

姐姐就在旁邊,說:“我像媽媽,她像爸爸。”

聽到姐姐的聲音,心愛轉頭去看她,不知道為什麽,吃了一驚。

姐姐原來是這個樣子!

並不是說姐姐長得不好看,不,心安長得非常好看,那時候的她,還是15歲的豆蔻少女,清秀斯文,皮膚白皙,穿著藍色條紋病服,梳著高高的馬尾,看上去非常可親。

她吃驚的是,她竟然對姐姐的相貌毫無印象,姐姐就像一個陌生人一樣,好像第一次看到。

姐姐卻親熱地抱住了她說:“心愛,你已經好了,我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心愛對她的擁抱有點別扭。

大夫說:“心愛還小,人生還長著呢,慢慢恢複吧。”

心安聽了有些黯然,但還是點點頭。

很久很久以後,心愛在一本書上看到一句話: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這句話似乎並不適合描述她與心安的見麵,但是她看到的第一反應,就是當時的那一刻。

後來,她和心安回家了,不知道為什麽,心安將家裏所有的東西處理掉,帶著她去了花台鎮的鄉下,住了很久很久,直到心安考上大學,才把心愛帶到了東南的這個城市來。

這些記憶好像沒什麽。

但生活中總有些細節讓心愛不是很安心。

比如說,有一天夜裏,她聽見心安在哭,她悄悄地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卻看到心安跪在**,哀哀地哭泣,一邊哭,還一邊將頭撞在牆上。

這個情景讓她嚇得心髒狂跳。

但是第二天起來,心安又若無其事的樣子,與晚上判若兩人。

心愛最初以為自己是在做夢,還跟心安說了晚上看到的情景,心安當時的臉色很不好看,告訴心愛說,自己從來沒有哭,肯定是做夢了。

但是心愛後來發現,心安確實很多晚上都在哭泣,隻是變得更加壓抑,更加小心。

心愛再也不說了,她寧願心安哭個痛快,但是心安既然不想讓她知道,她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隻是她也陪著她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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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瞬間,心愛就從夢裏醒來,發現自己依然被這個大個子緊緊地抱著,然後她突然有種想要告訴他一切的衝動。

這樣的故事,厲君陌會想要聽嗎?

他依然伏在她的肩頭,睡得呼呼的,身體還是很熱,但似乎沒有那麽燙了。

她心中掠過一絲安慰,想起他說的“我想聽,你這個小東西到底有什麽秘密,讓我這樣放不下”,不由得一怔。

她有什麽秘密?

想起剛才那清晰的夢境,又回想起在大海裏被海浪的聲音刺激所產生的回憶,好像有些不相符的地方。

姐姐說,他們一家四口駕車郊遊,發生了車禍。

可是在她的記憶裏,卻是和卡車司機去一個什麽地方,在路上發生車禍,掉進了河裏。然後有一個人遊泳過來,將自己救了。

好像不是一回事。

厲君陌如果聽了這樣的故事,會怎麽說?

她的故事好像比較平淡,隻是有些記憶錯亂而已。

心愛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有秘密的人,她覺得自己活得很簡單,如果說有什麽特別的,或者隻是因為六歲以前的記憶被閃電刪去了而已。

她甚至連這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麽隱瞞的必要,隻是心安總是對她說,不要讓外人知道這些事情,以免給自己帶來過多的麻煩,畢竟她們那時候都是孩子,沒有了爸爸媽媽,什麽事情都需要自己的去打理,謹慎一點是有必要的。

因此,沒有人知道心愛失憶的事情,她後來在學校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沒有人想到她會失憶。後來,心安又要求她去學習遊泳,非常嚴厲地督促她訓練,在這種督促之下,心愛的身體素質得到很大提高,她的體育潛能也被發掘出來,甚至在中學的時候就開始在各種比賽中得獎,這是很多人都想不到的。

不過,心愛知道,心安可能隻是擔心她再次遇見小時候那種情況,如果她能遊泳,就能自保。

正在這樣想著,耳邊卻突然傳來低沉嘶啞的聲音:“心愛,你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