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 滿座衣冠猶勝雪
扈文青回去,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最新章節訪問:ШШШ.79xs.СоМ 。
那一身白衣勝雪,正是第一次他與韓明珠見麵時穿著的顏‘色’。
同樣,他見到的還有韓閑卿。
皚皚白雪,從鞋麵上蓋過去,他走了很久,才走了韓閑卿的書房前,那裏邊如今已經被韓明珠搬空了,四下就隻剩下空空的書架,有些地方落了塵,依稀勾勒出還放著書本的痕跡。房前爬藤,幹枯了還附在窗下,如今被風雪風刮,自見凋零。扈文青想象韓閑卿在房中練字,在窗前‘吟’詩,在‘門’外望月的情形,可是卻隻描繪出一道模糊的墨影。他印象中,韓閑卿似乎更高大一點,可是眉目之間也總是平和得像一泓湖水,‘波’瀾不驚。
韓閑卿不及韓明珠尖銳,更不像她那麽冒失,他不夠‘精’明,可是虔誠。他一心一意當著妹妹的影子,直到最後一刻。
扈夫人與韓老板撕破了臉,卻死活也不肯搬出去,直到她聽聞兒子主動退婚的消息。
她趿著一雙破舊的棉鞋,找遍了韓府的每一處角落,才在一間空置的書房前找到一個雪白的影子,那影子坐在那兒,背對著一壁銀白,隻將雙眼投‘射’在靜謐的書桌,仿佛那兒有個人,與他長聲唱和,與他撫琴當歌。他坐著在欄上,影子被雪光映得發灰,被遠處暖黃的燈火勾勒出來的輪廓更顯孤獨。他從來在脂粉堆裏走出走進,兼之‘性’情清傲,竟自沒有一位可以說得上話的至‘交’好友。就算是懷著對韓明珠的希冀,他也同樣孤獨。隻有韓閑卿的親筆書信放在書桌上,他才感到有一點點歡喜。
沒想到那一點點歡喜,最終卻換作了這樣鋪天蓋地的悲絕。
扈夫人走近來時,扈文青手裏正握著一隻空杯,嘴裏念念有詞:“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滿座衣冠猶勝雪,更無一人是知音。就是有那麽苦。
扈夫人受不得他這一臉酸腐的樣子,從身後奪過他手裏的酒杯,板起了臉孔:“什麽悲歌未徹,什麽壯士,退婚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你怎麽也不問問我,你眼裏可還有我這個娘親?三更半夜不睡覺,偏在這裏鬼嚎,就不怕韓家的人請道士來把你驅走了。”她猶自絮絮地說個不停,可是扈文青卻仿若未聞,他靜靜地坐在那兒,將薄‘唇’抿成了一條線。他的‘唇’瓣很薄了,薄得看不到血‘色’,扈夫人站在側麵,竟不知他此刻連‘唇’‘色’也已烏青,更不知白衣之下,鮮血涔涔,已浸染了幾重衣。
“好冷。”扈文青對著那空屋說說笑笑。
“大冷天站在這裏吹風當然冷,跟我走,走去跟韓簡說,這婚你不退了,我們這輩子無所求,你爹死了,舅舅也沒了,剩我們孤兒寡母,要活下去都難,不攀著人家怎麽行?不是我說你,你那點骨氣值幾個錢?葛家求你入贅你都不肯,這會子巴巴的趕來韓家,又圖的是什麽?天下‘女’子都是一樣的,說什麽喜歡不喜歡?你爹爹表現上專情長情,到頭來不也一樣妻妾成群?你收收你的心,別再胡‘亂’折騰了,行不?”扈夫人一肚子的怨氣沒處發,開了口便收不住聲。卻聽扈文青在身後輕輕地答了一句。
“不行。”他的聲音很輕,可是聽在扈夫人耳中卻如山崩地裂。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扈夫人艱難地拗過了頭,目光似利刃指向扈文青,卻聽扈文青無力地重複了一遍。
“不行,你說的話,我以後都不會再聽。”他這分明是要氣死她。
“啪!”扈夫人揚起的巴掌落在扈文青白到幾乎透明的臉上,扈文青居然沒有避開。
“嗬!”他笑了笑,依舊是那種尖刻嘲諷的笑容,那笑容令他整個兒變得疏遠而又陌生。扈夫人的眼睛對上那雙無畏的眼睛,不覺一怔,突然麵前堆雪似的人影晃了晃,如山陵坍塌般壓下來,壓在了她身上。她張嘴‘欲’罵,卻猛然聽到一陣劇烈的咳嗽,灼燙腥膩的**漫濕了她的領子。她全身一僵,用力撐起了扈文青的身子,卻聽扈文青曼聲道,“我已經退了婚,你不必再賴在韓府了,這傷是裘家‘弄’出來的……你還有一條出路,就是去裘家一哭二鬧……”
不過也沒什麽用了,裘菁菁也死了,扈夫人想去裘家求償,反而容易被人倒打一耙。糾纏了這麽久,終於結束了。
合上眼,扈文青才感到份外輕鬆。
……
古夜將全身的靈力調用起來,都堵不住韓明珠周身靈力的爆發,那副‘肉’身看起來還是完好的,可是中間少了牽絆,竟再捆不住她即將散去的三魂七魄,強大的靈力將整幢屋子震個了粉碎,公孫四兩拉著死活要衝上去的韓老板和韓夫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韓老板扯著她的耳朵大喊大叫:“到底是怎麽了,珠珠她到底是怎麽了?你有什麽話不能和我們說清楚!”
韓夫人卻認終於認出了褪去障眼法的古夜,一時間,古夜,小夜子,十年前看見的山神雕像,三者為一,重合在了一起,她心頭且驚且懼,到頭來卻隻顧轉過身,衝著韓老板又踢又打:“都是你,是你不檢點,硬拉著我在那山神廟裏做那等汙穢之事,結果衝撞了神靈,這下好,山神大人要將我們的‘女’兒帶走了!你滿意了,你滿意了!”
河伯娶妻,山神納妾,這都是廣為流傳的故事,好些老人拿這樣的話來嚇唬小孩,不知不覺,就被人當了真。古夜想告訴他們,並非所有的河伯都像晦河的河神一樣荒誕,也不是所有的山神都是男的,都喜歡‘女’|‘色’,可是看著韓明珠奄奄一息的樣子,他什麽也說不出來。他的靈力已經全部給了她,卻隻吊了她一根魂索。他絕望地抱著她,將臉埋在了她的頸窩。
上一世,他看著纖纖死去,他也恨,可是隻恨鳳華仙君。因為他想到還有下一世,還有兩千九百年,可是這一次……他隻恨自己。恨自己無能,恨自己與她無緣。如果韓明珠的魂散了,扶蘭仙子就入不了輪回,她會變成孤魂在回憶裏飄零,直到元氣耗盡,化為烏有。
他不想這樣,可是卻又無能為力。
他大顆大顆的眼淚,落在她肩上,打濕了她的衣衫,隔著單薄的衣物,他已經感覺不到她的體溫,反倒是眼淚更燙人。
“古夜大哥,畫……”韓明珠還小,跟上一世的柳纖纖一樣,她才十六歲,韓老板和韓夫人沒再想過要將她早早嫁掉,所以她也不急著做嫁衣,唯一一次著紅妝的樣子,就是韓閑卿的畫裏。即便她穿紅衣的樣子比畫中動人千百倍,她也隻執著於韓閑卿留下的一切了。
“明珠,你不要看畫,你看看我,看看我好麽?”古夜‘吻’著她的冰涼的手指,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慢慢地描摹,他沒想過要取代韓閑卿的位置,可是這一時這一刻,他想和她一起靜靜地呆著。韓明珠體內有三百多個聚靈陣,通心靈‘玉’一開,三百多個陣齊齊開啟,他頃刻就被‘抽’空了,隻剩一張和她一樣輕飄飄的驅殼。他什麽也做不了,除了陪伴。
可是韓明珠的魂已經開始飄散了。她漸漸不記得自己喜歡過誰,也漸漸不記得自己恨憎過誰,她心裏隻剩下了韓閑卿。
是韓閑卿,不,是孟三生當機立斷,鎖住了通心靈‘玉’的裂痕,她才得以活命,才有機會遇見古夜。她與卿閑卿一起呱呱墮地,這份深刻的羈絆已然與她分不開。她活著,未必能注意到這個默默追隨她的影子,可是她將死之時,記得的卻隻有他了。那些‘花’前月下的甜蜜,終敵不過深入骨髓的體貼,紫綃仙君這一世贏了鳳華仙君,卻莫明其妙地輸給了一塊傻乎乎的石頭。
他甚至不知道這塊石頭是怎麽樣纏上另一塊石頭的。
畫中的‘女’子笑得一臉幸福水靈,滿身珠‘玉’浮誇得耀眼,她在紛飛的紅葉中旋舞,像一抹飄逸的紅霞。韓閑卿沒想過其它,隻求她一生幸福安樂,而已。韓明珠撫‘摸’著那幅畫,漸漸失去了五感,她的手指觸不到溫度,她的耳朵聽不到哭聲,她的鼻尖聞不到人間的飯菜香,她的舌間也嚐不到香甜……古夜絕望地‘吻’著她,她也變得無知無覺。隻有眼睛,雖然看不見了,卻還能死死地盯著那幅畫。
“韓明珠!你醒醒,你醒來看看我啊!韓明珠!”古夜的聲音越來越大,周圍的光陣卻越來越弱,韓老板和韓夫人雙雙撲進來時,韓明珠已經沒有了聲息。古夜看見十數道彩光,循著雪‘花’往四麵八方散去,他拋下了韓明珠死去的‘肉’身去追,可是卻怎麽也追不到。韓明珠的魂散了,散在了四野八荒……
“古夜大人!等等我!”公孫四兩舉著一顆珠子,跟在他身後,“古夜大人,我們還有定魂珠,我們還有辦法的,古夜大人……”她跑著跑著,就變成了四肢著地,變成了一隻幹巴巴的耗子,她嘴裏叼著一顆比星光更亮的夜明珠,追著古夜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天與地的‘交’會之際……
後來,豐都城裏又有了新傳說,說是拋頭‘露’麵的‘女’子,容易被山神相中。
山神會駕著由山鼠拉的車子,把新娘子搶走。
人們都指著‘門’庭冷清的韓府幸災樂禍地笑:“你看,韓家的大小姐,就被耗子車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