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蒼穹頂峰頂的斷南崖上依然是寒風淩冽,刺骨之中考驗著攀登而上者的修為。

這裏是秦釗與蕭悅相互表明心意的地方,有著二人甜蜜的歡愉時光,所以即使是刺骨寒風,對蕭悅來說,卻是如沐春風一般讓她心下舒適喜悅。蕭悅的心,之所以將與三人商議的地點選在此地,是覺得此地有他與秦釗纏綿溫存的時刻,讓她可以對即將發生的不知何所的事情,安心!

“此地居高臨下,沒一番修為者斷不敢來犯,極是隱蔽,所談所言之事除了當事人不會被他人知曉,幾位,有話但說無妨!”蕭悅說道。

炙風子便要上前質問,莊堂橫臂將他攔下,笑著言道:“夫人,我等想知道的,是你與秦兄的事情,如何的相遇相識,又如何的結成連理?”

蕭悅顰笑無奈,說道:“我當是何事,原來是這樁,怎地?各位陪釗哥研習陣法厭倦了,要來聽我和釗哥的愛情韻事?”

莊堂與涵廣成聽罷演了一番歡笑,勸說蕭悅俠道一家,還忘不吝言說。蕭悅自然知道事情沒有這般簡單,但既然三人從此問及,便也開口道:“那你們可聽好了,休要妒忌!我和釗哥是在十年前相識,我本是西府部族中的一個小部族的首領的女兒,那日部族被酷魯族所屠,父母姊弟,皆被所戮。他們為了邀功,也為了震懾西府其他各部族,便將當時隻有八歲的我留下了。於是,他們將我如牲畜一般用鎖鏈鎖了,關在了籠子裏。在回酷魯族領地的途中,在一處沙漠綠洲休息的時候,遇到了釗哥,當時他看了我一眼,而就是這一眼,似乎注定了我兩的緣。我做了酷魯族的俘虜,自然便要成為他們的奴隸,於是他們在那綠洲之中扯掉了我的衣服,欲要行牽羊禮,一旦禮成,我這輩子,將過的不如一隻豬,一隻狗!於是釗哥便將我救下,並殺退了一眾酷魯族蠻兵。如今記來,釗哥當時的懷抱,很暖,便在那一刻,讓我覺得,此後有了依靠。之後酷魯族向都護王府要人,釗哥為了將我留下,情願將幾萬蠻軍葬送雪山,以此而酷魯族元氣大傷,再無了挑釁蠻橫,西府得以不生事端十餘載!再最後我在演武論氣中受傷,釗哥在此地照顧了我整整十天,為我心疼了十天,擔憂了十天,待我傷勢恢複,我兩便互相表明了心意!在此地的密室,成了夫妻之禮!”

蕭悅一番講述,帶著對回憶中美好的喜悅甜蜜。天邊在這時漸漸露出魚肚的白,看來,便就要開始日出了。

三人聽罷,表情卻凝重起來,涵廣成與莊堂互相看了一眼,最後,莊堂發言道:“夫人,倘若現下,有一個堂堂正正的理由,要你必須與秦兄分開,斷了情愫,而且你等若這樣做了,對於天下蒼生,對於俠道正統,皆是正確的大好事,夫人可否願意去做?”

蕭悅聽罷莊堂的這方言語,總算明白了他等三人來此的目的——她與秦釗之事有違天下倫理禮樂,俠道是天下正道的典範,自然容不得他們這般!然而蕭悅的心,卻無比堅定的做出了回答:“不願!”

莊堂見狀趕緊接著勸解道:“夫人,我知你與秦兄兩情相悅,世間真愛難尋,你二人情投意合實在難能可貴!但是這段情從開始便是錯誤的!師者如父,我想夫人自是明白!所以,懇請夫人為了俠道蒼生暫放私情!俠道上下,必將感激不盡!”

蕭悅聽罷反問他道:“莊大哥,我想問你,我與釗哥之事,挨著天下的誰了?我二人相戀兩年有餘,西府人人知道!但西府亂了嗎?師者如父,本就是一句謬論!父母親人講的是情親血緣,師者言的是傳道授業!哪裏便就可混為一談了!各位擔心的,不過是人言可畏,俠道名聲!但請問各位,若天下蒼生真的心存俠道,真的相信俠道可解救蒼生之苦,他們會在乎這不合理的禮法嗎?各位皆是俠道一脈傳人,竟然也如此看不清世事,懂不得道理嗎?”

莊堂欲要繼續勸阻,誰料一直強忍怒氣沉默不言的炙風子搶他一步言道:“妖婦!好個胡攪蠻纏,你與那賊子做下**邪醜事,倒有了道理了!”

蕭悅聽他對秦釗不尊,橫眉生怒,挺劍於胸,言道:“炙風子,我敬你一脈傳人,若你再這等醃臢不堪,辱我釗哥!莫怪我不留情麵!”

炙風子見狀,突然想起白天時候秦釗的那一劍,頓時怒火中燒,取下熾焰劍彈出劍刃,擺開架勢!言道:“小**婦,我辱了怎地?今天我便替天下人教化教化你這無恥之人!”說罷挺劍便刺……

秦釗快馬疾馳,眼見天邊白肚越發明亮,不敢絲毫慢下,後麵的歐铖一等緊緊跟隨,卻也也隻是勉強看的見他坐下馬蹄揚起的塵土。秦釗隻願此刻立馬出現在蕭悅麵前,好在皇天不負,當天邊射出第一縷光明時候,蒼穹頂終於出現在了前麵的尚且夜色之中。

秦釗打開石門,慌忙奔向蕭悅房內,卻突然聽到一聲孩童的呼喚,“秦釗叔父!”

秦釗尋聲看去,卻見蒼穹頂大廳中央,站著一個孩子,不是別人,便是那莊牧塵!

秦釗心下著急,不願答話,便依然像前飛奔而去,誰料莊牧塵卻言道:“蕭姐姐讓你到斷南崖找她!”

斷南崖上,但見炙風子持著熾焰雙劍,肆意揮灑心中恨意怨情,卻好歹一派閣尊,心中對於蕭悅並無殺意,也因此的,蕭悅才得以和他周旋,應付一番。

涵廣成見二人刀兵相見,心下本就對自己此番對策懊悔,如今眼見五行火行一脈與金行一脈反目成仇,更加覺得自己對不起俠道蒼生!便持了濤天劍,參與二人混戰之中,然而濤天劍巨大沉重,遞招速緩,根本就擋格不住二人的攻勢。涵廣成無可奈何,便隻好一邊勉強格擋,一邊分心勸解道:“二位別打了!俠道一脈怎能如此大動幹戈!炙風子大哥,不要忘了我等此行的目的!”

“是啊!二位,快快停手吧!俠道百年衰敗,如今再不可傷了和氣!”莊堂也勸解道,他本是想要上前擋開二人招式的,奈何他劍法上稀鬆平常,卻不敢上前。

“俠道?她與那賊子如今還算是俠道嗎?”炙風子好不聽勸,又一次辱罵秦釗道,蕭悅收音進耳,怒氣再難壓抑,猛的一劍向炙風子刺去。涵廣成夾在他兩中間,隻覺蕭悅這劍蓄勢速猛,隻恐她傷了炙風子,慌忙挺身麵向蕭悅劍招以濤天劍擋格,然而濤天劍的擋格哪裏跟的上蕭悅的攻速——一把攻勢凶猛的劍,照著他麵頰攻來。蕭悅見狀慌忙收劍,然而早已來不及了,上挑的劍尖劃過涵廣成臉龐,一道血光迎著第一縷朝陽噴灑而出!

“啊……我的臉……我的臉!不要!不要……”涵廣成棄劍跪地,他最是愛惜自己的臉龐,如今遭創,竟痛苦瘋癲起來。

蕭悅眼見自己失手傷了他,一時怒氣全無,心中便隻有有自責,橫舉的劍,耷拉了下去。

炙風子見蕭悅傷了涵廣成,怒意更深,殺意上頭,持熾焰劍向蕭悅胸口猛刺了過去,但見那熾焰劍劍刃生火,露著赤紅的光。蕭悅回神,慌忙挺佩劍護住胸口,但她的尋常佩劍哪裏當得住熾焰神鋒——那一對熾焰劍刺斷佩劍,狠狠的插進了蕭悅胸口,炙風子收劍會拉,頓時蕭悅胸口鮮血如注……

“悅兒!”這一幕,剛好被趕到斷南崖的秦釗收進眼底,秦釗飛身上前,一把抱住了向後倒下的蕭悅。

蕭悅頓時口中生起腥甜,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秦釗的白衣。蕭悅隻覺胸口炸裂,如被焰火燃燒一般,卻不覺疼痛,因為那疼痛,正在從她渾身無力的身體上,被抽離……哪怕是此刻正緊緊抱著他並為她源源不斷的灌輸真氣的秦釗,也無法將那正抽走蕭悅痛感的力量的腳步放慢一些!

殘存的意識裏,蕭悅明白,自己是要死去了,那無端的隻能再見秦釗一麵的預感,竟然就這樣變成了現實。然而蕭悅卻沒有為自己將要死去而有什麽悔恨,因為她的雙眼看見著光明,那光明是他與秦釗相識十年的點點滴滴,八歲的她,十二歲的她,十六歲的她,如今十八歲的她……秦釗的笑,秦釗的擁抱,秦釗的吻……以及彼此對彼此無法言語的深情愛戀……這一切,在她十八年的人生中,構成了最美好的最光明。

“釗哥!我無怨!更無悔!”她在心裏說道,因為此刻她已經沒有了說話的力氣,她也不想把僅剩的那點力氣用在說話上——她將自己最後剩下的那絲微毫的力氣用來看秦釗的臉,看那張在她眼中正越來越模糊了去的臉。她雖越來越看著不清,卻是知道秦釗此刻的心正在撕心裂肺,肝腸寸斷著……她看著秦釗的臉露出了笑意,將手伸進了自己被鮮血染紅的懷中,然而,她再沒力氣將那懷中之物取出了!

那雙碧藍的眼睛,在額前的結淚珠落到地上的時候,失去了神色;在天邊布滿光澤,光明重臨大地的時刻,閉上了。

在秦釗其後趕來的歐铖與劉鑰,痛苦的喊著“師妹”。然而,她已經聽不見,莊堂遮住了因受不住斷南崖風雪而暈厥過去的莊牧塵的眼,她已經看不見。

她看不見的,還有癱軟的靠在冰壁上的沐白,依然在痛苦的涵廣成,以及,表情複雜的炙風子。

同樣看不見與聽不見這一切的,還有秦釗。

那被蕭悅藏在懷中的,是那枚同心結,此刻,染著蕭悅的鮮血,在陽光下,在秦釗的手掌中,更加的紅。

然而秦釗早已沒有了去欣賞與把玩蕭悅為他親手編製的同心結的心,因為此刻,他已經沒有心了。

至深的,徹徹底底的痛,可以抽走一個人的一切,心,身體,代表悲苦的眼淚!

秦釗緊閉著雙目,將蕭悅抱的緊緊的,將臉緊緊的貼著她的額頭,平靜,並平靜著。

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敢去打破,因為,他們無法得知這平靜意味著什麽。

“秦兄弟,我……”然而卻有人不知死活的開口了!

黑暗中,秦釗聽到了一聲讓他生恨並可恥的聲音,於是,一道白光,蓄積著開天辟地之勢,向那人劈去……

沐白見狀,慌忙調動全部意念,將遊颺劍飛出,卻被那道白光擊飛在千裏之外!莊堂見狀,慌忙拚盡修為飛身上前舉起了痕劍去擋,卻不想了痕劍被這道寒氣逼人的白光擊成了數十段碎片……

寒意之下,劍氣肆意,眾人須發皆飛,連涵廣成的痛苦,也被製止住了。

然而這肆意的寒意,最後,停下了。

眾人抬眼望去,寒霜劍落在了莊堂與炙風子的額前,再沒有往下砍。二人跪倒在劍下,衣服皆被劍氣扯破成了碎片,須發堆著霜雪,額頭被凍的青紫。

一縷赤紅的頭發,落在了寒霜劍的劍尖。

“尊……尊……尊主,這……這……這番……番……計策,是……是……我等……我等……等四人……定……定……定……下,若……要……殺……便……便一……同……殺……殺了……”莊堂打著哆嗦,迎著寒霜劍劍鋒,好不容易才將一句話說完。而炙風子,卻沒有言語。

“秦兄弟!我知道,不管出自什麽原因……炙風子傷夫人性命都罪該千刀萬剮……但我想懇求秦兄弟,可憐可憐衰微百年的俠道!可憐可憐我這個醜八怪吧……”涵廣成聲淚俱下,跪爬著擋在了莊堂前麵,寒霜劍劍下。

秦釗,將眼睛睜開了,他看向了涵廣成,看向涵廣成血肉模糊但被寒意結上一層冰霜的臉,隻一刹那。

他單手抱起蕭悅,左手將寒霜劍收起,深情的看向蕭悅,一如當初愛戀。

“從今日起,天下王俠兩道,世間正邪紛爭,再與我無關!弟子二人,憑心所為,入正入魔,再與我無關!”秦釗看著蕭悅的臉,正如一次次相伴入眠時候的偷看一般,對著蕭悅,將一番言語,說給了在場的所有人。

說罷,秦釗抱起懷中的蕭悅,飛向陽光普照的清晨長空,幾個起落後,消失在了連綿雪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