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川看見那座高聳的燈塔了。它掩映在一株株參天大樹之中,金屬牆壁,每一層都有封閉的窗戶,足夠阻隔襲來的洪水。
李川心裏什麽都沒想,他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腳上了。他在和洪水賽跑,他能感到背後迅速逼近的巨浪,但他不能回頭。他知道一旦回頭,他就會懾於自然偉力,就會腳軟,就會淹沒在無邊的洪水裏。盼兮摒住呼吸,她似乎都能察覺到背上的水汽了。
巨浪一路卷湧,許多低矮的土包都被裹挾著散開,樹木在浪中枝葉搖擺,不夠粗壯的甚至直接被衝斷。巨大的呼嘯之聲緊緊包裹住了這顆星球。盼兮想起了一部叫《2012》的老電影,裏麵山崩海嘯地球毀滅的場景,無疑在這一刻重現了。平常在電視裏看見巨浪,或在升空的城市上俯視無邊浪湧,盼兮隻覺得壯觀,但是此刻麵對排山倒海的威勢,她心裏卻隻有心悸般的恐懼感。她的手指緊緊抓住了李川的肩。
李川無暇理會肩上的疼痛感,用盡身上的每一分力氣來奔跑。終於,在巨浪離他們數百米時,他跑到了燈塔下麵。他幾乎是要撞上燈塔的大門了,險險刹住,使勁去推燈塔的門。時間還夠,他們還能躲進去,再把門關上,將滔天巨浪鎖在塔外。
可是,他臉上的欣喜在下一瞬間凝固了——燈塔底部的合金大門被鎖死了。任憑李川如何用力,大門都紋絲不動。李川以前進入燈塔時,都是推門便入,而此刻,在大洪暴來襲時,燈塔進入了密封狀態。
一陣絕望從兩人心底升起。李川回過身,跟盼兮對視了一眼,他從來沒有這麽近地看著她的臉頰,看著她側臉的美好弧線。吐著白沫的洪水在她背後洶湧奔襲,如同舞台的巨幕,他想,這可能是他這輩子將盼兮看得最清楚的時候了。
“盼兮,其實……”
李川的話還沒說完,洪浪便席卷到了燈塔下。李川下意識地將盼兮抱緊,用後背護住了她。洪浪觸身的那一刻,李川身體一震,如被重擊,和盼兮一起被吞進了洪水中。
視野一片昏暗,李川死死抱住盼兮,在洪水裏上下翻滾,險些將肝髒都甩出來了。這時,他感到自己的右手經絡裏傳來了灼熱感,似乎血管裏的**開始沸騰,並且加速奔流。他的右手對機械操控很熟練,但從未有過這樣明顯強烈的感覺,好像這隻手不再聽他使喚了一樣。
他的右手放開了盼兮,向斜後方抓去。李川感覺他抓到了一根鋼繩。他記起來了,以前他在燈塔上瞭望遠方時,路過塔上的二層,那裏有個鋼化玻璃的窗戶,窗下有插銷,他曾經在插銷上係上了這根繩子。他經常順著繩子滑到地上,體驗飛翔的快感。
“抱緊我!”李川在水裏麵大聲喊。他左手抱住盼兮,右手挽著鋼繩,在巨浪的衝刷之下,拉著鋼繩逆流而上。他的動作很簡單,隻是拉著繩子,然後手腕用力,將繩子纏在腕上,手臂肌肉向岩石一樣賁起,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腕力有這麽大,一隻手便抵住了洪流的衝擊力。
盼兮有一些窒息的眩暈感,她在渾濁的水裏努力睜開眼睛,視野所及,隻有混亂的水流以及發光的手臂——等等,她再次睜大眼睛,看到了一條發光的手臂。李川的右手在放出光亮,照亮了水底。
幾十秒後,鋼繩被拉到了盡頭。李川右手的灼熱感迅速消失,他左右摸索,摸到了窗戶的插銷,用力一拔,將插銷從兩扇窗之間拔了下來。
窗子在水壓下被轟然打開,水流頓時卷湧,連帶著將李川他們也從窗子卷進了燈塔內部。李川重重摔下去,後背直接砸在地上,一陣鑽心地疼。但他顧不得疼痛了,水流還在不斷地湧進來,很快就會淹沒這一層,他們得趕緊爬到燈塔上層去。所幸盼兮沒有大礙,保羅也好好地被抱在盼兮懷裏,隻是渾身濕透了,在不停地搖頭甩尾。
水流湧入得很快,隻這麽一思索的功夫,就已經沒及膝蓋了。李川大聲道:“跟我走,到上麵去!”他拉著盼兮的手腕,向上跑去。燈塔內部狹小,沒有裝燈,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而且裏麵並沒有什麽設施,隻是在周圍牆壁上修了旋轉形階梯,如同盤山公路一般。幸好李川經常來這裏,比較熟悉,在黑暗中也能辨清方向。他們沿著階梯奔跑,盤繞而上,塔中心的水則不停地上升,很快就淹沒了他們跑過的階梯。
這種感覺很不好,他們如同在古井壁上奔行上爬的螞蟻,而一條巨蛇在身後吐著信子,隨時準備張口將他們吞噬。
所幸在跑到最高處時,塔內的水流漸漸平息了下來,不再上漲。李川也跟著停下腳步,他胸口急劇起伏,不得不彎腰喘息。他知道他們已經到了燈塔上端,旋轉階梯的盡頭,頂上就是關閉的燈塔操控室,無法上去。他以前總會跑到這裏來,透過窗子,俯瞰百米之下的廣闊原野和高聳的城市。
李川抬眼看向外麵,塔內漆黑,塔外卻反射著淡淡的光輝,依稀能看見彌漫的洪水。水已經上漲到距他們十幾米處,但水麵已慢慢平靜下來,不再翻騰。燈塔頂端的光映在偶爾翻起的浪花上,細細碎碎的,如同深夜海麵上的星光。
“我們休息一會吧,第一波洪水已經平息了。”李川慢慢靠在牆壁上坐下,仍是止不住地喘氣。
盼兮全身濕透,本有些不好意思,但此時漆黑一片,即使他們離得近,也看不到彼此,便也靠著牆壁坐下來。她一路奔跑,主要靠李川拉攜,倒也不是很累,隻是很害怕,渾身顫抖。
“你在害怕嗎?”李川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盼兮點點頭,隨即又想起李川看不見自己的動作,開口道:“有一些,這裏太黑了……”
“這個燈塔也就一年用一次,平時不用,就沒裝燈。我們頭上是控製室,我從來沒進去過,封死了。”
“你來過這裏?”盼兮抬起頭。她很少出城,這顆星球的野外有很多野獸,很危險,為數不多的出行都是在父母陪同下匆匆行過。她甚至不知道這裏有個未建完的公園。
李川道:“來過,還來過很多次。我住的地方就在城邊,離這裏不遠,每天回家之前都會來這裏一趟,我的打水漂技術就是在這裏練的。這裏其實很好玩的,湖裏麵有很多魚,都不怕生,容易抓,但是有一種魚能飛起來咬人,我一般不敢抓它們。還有,公園有一種樹,樹皮上有感觸神經,你用手撫摸樹皮,它就會像發癢一樣顫抖……”
盼兮安靜地聽著,她知道李川這麽不停地講話,是想驅散她的恐懼感,但她仍是被這番話吸引了。她從沒有過那樣的經曆,她在機械文明下長大,接觸的都是被人工改造過的事物,都被消磨掉了棱角與靈性。她無法想象怎麽徒手去抓魚。
“你真厲害。”盼兮由衷地說。
李川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低聲說:“其實也沒什麽。你知道的,我比較窮,不能像凱文他們那樣去城裏消遣,就隻有到城外來玩,一個人來。”是的,這八年來,他總是一個行走在野外與城市之間,他熟悉這條路,閉著眼睛都能走回去。但是,他其實並不願意一個人走這條漫長又漆黑的道路。
他的話語在塔內狹小的空間裏回**,聽在耳朵裏,顯得很是寂寥。盼兮又感到了一陣心悸,這裏的環境太過幽閉,宛若墳地。李川感受到了她的顫抖,問:“你從來沒有在這種環境待過嗎?”
“沒有……”盼兮努力集中注意力去回憶,不看周圍凝若實質的黑暗,“哦,有過一次,那是在我很小的時候,在星艦上,我躲在很狹窄的武器艙裏,也沒有開燈。但那時候有個人陪著我……
正說著,李川聽到了一聲很輕的“咕咕”聲:“是什麽聲音?”
盼兮頓時臉紅了,幸好李川看不到,她便低著頭說:“可能是什麽蟲子吧……”話還沒說完,她的肚子又發出了聲音。李川這下聽清了,拍拍腦袋,暗罵自己遲鈍——盼兮在凱文家裏什麽都沒吃就走了,現在肯定又冷又餓。他伸手往身上摸了摸,在濕透了的口袋裏摸到了兩團東西。他從凱文家裏偷偷帶走的龍蝦還在。
“今天你走運了。我從凱文家裏離開時,包了四隻龍蝦,來,我們一人兩隻。雖然被水浸泡了,但是還可以吃。”李川遞給盼兮兩隻瑟蒙德裏咖喱龍蝦,“還不知道要在這裏待多久,得維持體力,來,吃吧。”
盼兮輕輕說了聲“謝謝”,接過龍蝦,吃了起來。她明曉處境,不再像平時一樣挑剔,直接咬碎了蝦殼,連著肉一起吃進肚子裏。保羅聞見香味,湊到盼兮腳下,使勁地頂她的腳。盼兮摸摸保羅的頭,將一個蝦尾撕下來,喂給它吃。
不遠處的李川那裏也傳了咀嚼的聲音,她笑了起來:“你怎麽隨身還帶著四隻龍蝦?”
“這種龍蝦比較貴,我平時買不起,看見凱文家裏有,其他人又不吃,就隨手拿了幾隻。回去了你可千萬別跟凱文說。”李川的聲音含糊不清。盼兮雖然看不見,但能想象得到他滿嘴食物張口說話的樣子,不禁又笑了起來,隨即又歎了口氣。
“怎麽了?”
盼兮低聲道:“還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大洪暴一來就是十幾天,我們能熬過去嗎?”
李川也沉默起來。盡管現在他們安全了,但他心底裏清楚,生存下去的概率依然很小,他們不可能在這裏躲上十幾天。
“喂,李川,你有什麽理想嗎?”盼兮不習慣這種壓抑的沉默,開口問道。
李川想了想,老老實實說:“我不知道。我好像沒什麽誌向,幹什麽都可以。”
“你就沒什麽想做的事情嗎?”
李川看著她,黑暗裏她的身影隻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仿佛黑夜裏的一縷輕煙。他張開口,喉頭哽動,他想說其實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和你在一起,天天見麵,夜夜同眠,帶你去宇宙的每一個角落,直到我們的軀體化為飛灰。這可能是他最後的機會了,在臨死前把最想說的話說出來。可是他沒有這個膽子,他不敢去麵對那番話說出來後的情形,盼兮肯定會沉默,而那種沉默對他來說比死更難受。於是,李川說:“沒有,沒有想做的事情。你呢?”
“我想當一個記者。這是我從小到大的理想,當記者可以去很多地方,也可以幫很多人說話……”盼兮說,“所以我一直在做準備,看了很多關於記者的書,也研究一些新聞剪接方麵的東西。”
李川頓時明白之前在課堂上,盼兮為什麽一眼便看出了那段視頻沒有剪切,說:“這個理想很好啊,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好記者的。”
“謝謝,我也這樣想。”提到記者的時候,盼兮的心情都會很好,笑了笑,她又道,“所以我一直在想辦法買一整套攝影器材……”
正說著,燈塔的牆壁上傳來一聲巨大的轟鳴!整個燈塔都似乎震了一震。
李川抬頭望去,塔外原本已經平靜下來的水麵又開始洶湧起來,仿佛巨獸在水裏翻滾。更遠的地方,聲勢駭人的波浪滾滾而來。第二波洪暴開始了,燈塔內的積水再度上漲,很快就淹沒了那扇窗子。
燈塔的位置是經過計算的,按道理洪暴不會到達塔尖的高度,否則塔尖的燈光就會失效。但是現在,洪暴已經到達百丈,且還有升高的趨勢,這種情況百年不遇。李川原本以為這裏已經安全,可現在看來,他要擔心的不是能否熬過十幾天,而是眼前他們怎麽對付即將充斥整個燈塔內部的洪水。
李川帶著盼兮向上挪去。他們已經到了階梯盡頭,頭上就是控製室的隔層。他們的頭頂著天花板,身體盡量彎曲。可是不一會兒,李川還是感覺到了腳下一涼,水麵慢慢浸上了他的腿。
再也沒有地方可以逃了。塔內不斷灌進水,漫過他們的腿、腹、胸以及脖頸,如同一條冰涼的蛇在周身遊走。死亡的陰影掠過他們心頭。連保羅都感受到了絕望,淒惶地叫著。李川整個身體都泡在水裏,隻有腦袋在隔層與水麵間的狹小空間裏露著,他向盼兮看去,可是該死的,這麽黑,他看不到她的臉!
“你在害怕嗎?”他再次問。
盼兮一隻手劃水,一隻手努力將保羅抬出水麵,她聽見了李川的問話,可是無暇回答——水已經快慢上她的下巴了。
李川再次感受到了右手的灼熱,像是一團火塞進了他的血肉裏,他伸出右手:“不要怕,你不要怕,有我在你身邊,所以你不會有危險的。現在,你要閉上眼睛,相信我,等你再睜開時,一切都會好起來……”
這聲音在水裏出奇地清晰,沉穩,有力,每個字都在盼兮耳邊回**。她愣住了,這句話是如此的熟悉,每個午夜夢回的漫漫長夜,她都會回憶起這句話,然後才有勇氣再次閉眼入睡。
“你……”盼兮喃喃一聲,聽話地閉上眼睛,不再掙紮。
水麵上亮起了瑩瑩白光,是李川的右手發出來的。水已經浸沒了他的頭,他閉上眼睛,揮拳狠狠砸向頭頂的隔層。
盼兮在水裏聽到了一聲接一聲的沉悶聲響,如同雷鳴。她被李川的左手抱著,緊緊貼著他的胸膛。她聽見了他心髒的跳動聲,沉悶而有力,那一瞬間,她錯覺所有的聲音都是從他胸腔裏發出來的,而這種聲音讓她感到心安。
十幾聲悶響之後,一聲更大的爆鳴響起,無數石塊瓦礫落入水中,向下墜去。水裏變得明亮起來,刺眼的黃色光芒照在盼兮眼瞼上,她張開眼,看到了水上燦然放光的燈柱。
李川砸開了隔層!
他右手上的光輝隱沒下去,他卻顧不得理會,帶著盼兮和保羅向上遊去,攀住隔層的斷裂處,爬了上去。水還在不斷地從被砸開的洞口處湧上來,噴泉一般將整個控製室都灑透了。李川顧不得休息,一把扳倒身旁的巨大機械匣子,壓住了洞口。水流頓緩,隻是慢慢從機械匣子周圍溢出來。
這個控製室並不開闊,裏麵擺滿了儀器,各種燈光閃爍不休。中間則是一個直徑兩米的巨型燈筒,正發射著醒目的黃色光柱,透過控製室周圍的透明牆壁,光柱照亮了整個夜幕。李川一直眯著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適應這種強光。
盼兮靠坐在牆壁邊,抱著保羅。她抬頭看著李川,後者也坐著休息,並且不斷地揉搓著他的右手。
“我剛才看見它發光了。”盼兮說。
李川點點頭:“我也看見了,可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我以前從沒看見過它發光。”隨著揉搓,他僵硬的肌肉慢慢軟下去,暴起的血色經脈也消失無蹤。他知道盼兮在看自己,有些不自然,轉頭望向牆壁外。
巨浪一波接一波地拍打燈塔,撞擊在牆壁上,翻湧起泡沫。縱使燈塔穩固,在巨浪的襲擊下也不時震顫,搖搖欲倒。
“這樣也不是辦法,水遲早會淹沒這裏的。”李川站起來,“我們得想辦法出去。”
可是外麵是無邊的洪浪,出去了又能如何。李川感覺自己像是站在汪洋大海中的一塊孤島上,舉目四顧,都是海浪,而這塊孤島隨時會沉沒。他繞著控製室不停地走,雙手無意識地拂過各種儀器的表麵。
水不停歇地溢進室內,不多時便積了厚厚一層。李川的腳步踩在水上,發出啪啪的聲音。他走到燈筒那裏時,突然停下了腳步,看著燈筒,若有所思。
“對了,用燈光求救!”盼兮也明白過來了,脫口而出,“用燈光打出求救信號!”
但燈筒太過龐大,李川和盼兮一齊用力都不能扳動它,光柱仍是筆直射向夜空。費了很久的力,李川停下來,喃喃道:“一定有辦法的,燈塔作信號用,肯定能改變光柱照射方向。”
盼兮道:“會不會是由儀器控製的。”
“對,對,一定是這樣!”李川一拍腦袋,暗道自己怎麽沒想到,這裏這麽多閃燈的儀器,肯定是有作用的。他撲到控製台那裏,但隨即又愣住了,無數按鈕閃爍燈光,紛繁複雜,如同無可破解的棋局。
“你……你會操縱這些儀器嗎?”李川轉過頭。
盼兮上前仔細端詳那些按鈕,良久,搖搖頭:“上麵的標示都是用的專業文字,我看不懂。”
“既然都不會操作,就死馬當活馬醫吧。”李川一揮手,上前用力,把控製台的外殼給卸了下來,露出裏麵錯綜複雜的線路。按鈕可以用他不懂的文字表示,但線路不會變。他把右手放在線路板上,輕輕接觸,感受著交錯電線的擠壓。漸漸地,仿佛巫術一般,一幅完整的電路圖在他腦袋裏浮現,每根電線的導向,每個電極板的作用,每一個指示燈的感應,都清晰分明。
李川收回手,長舒一口氣,道:“幸好線路還不是很複雜,能夠摸清楚。”說著,他小心地扳動一處觸感控柄,同時按下兩個按鍵。控製室內的燈筒隨著慢慢轉動起來,在漆黑的夜空劃出了一個“S”的圖案,爾後勻速轉動,劃出O形燈光,接著又是一個“S”。
SOS是聯盟通用的求救標誌,從古地球時期沿用而來,一直未改。李川不停地用光柱打出這個標誌,一遍又一遍,他希望城裏有人能夠看見,然後派飛行器來接他們。但他心裏清楚,這樣的概率很小,燈塔離城市太遠,燈光的圖案會很模糊。隻是,盼兮在看著他,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他不能讓盼兮絕望。
半個多小時後,儀器突然爆出一串劈裏啪啦的火花,所有的指示燈都暗了下去,屋子中間的巨型燈筒也慢慢熄滅。黑暗再次籠罩了他們。李川著急地向下摸索,想修好儀器,但是他隻摸到了一層水漬。原來不知不覺間,積水上漲,加上儀器的外殼已經被李川取下,水很容易就漫進了儀器內部,元件短路,整個控製室都癱瘓了。
李川再也沒法可想,苦笑一聲,坐到儀器上,說:“現在隻能等著了。”
盼兮“嗯”了一聲:“辛苦你了,你累了這麽久。”
“沒什麽。”李川下意識地擺擺手,“結果不是還這樣嗎?我也沒真正幫得了你。”
“不要這樣說。要不是你,我早就被洪水卷走了。”
“要不是我,你根本就不會來這裏,你現在應該在城裏的高樓上俯視洪暴,或者已經睡著了。”李川有些自責,聲音低落,“我應該讓你早些回家的。”
“其實不是你說的這個樣子。”盼兮輕聲說,爾後便沉默了。李川也找不到話來說,控製室裏安靜下來,隻有溢水的淙淙聲,回**不止。
過了很久,盼兮說:“我很冷……”
李川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她披上。但是那外套早已濕透,不再保暖,盼兮仍舊嘴唇蒼白,渾身顫抖。
於是李川抱住了盼兮。抱她的時候,他心裏空****的,什麽都沒想。盼兮感受到了溫暖,慢慢停止顫抖,依偎著他,發出含糊不清的囈語。他知道盼兮已經睡著了,她畢竟是個女孩子,今晚又累又懼,早已疲憊。他盡量壓低呼吸聲,背後的浪花翻起又隱沒,宛如午夜潮汐。
很久之後,李川的眼皮也沉重起來。其實他比盼兮更累。在意識模糊前一瞬間,他隱約聽到了一陣轟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