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李川最忙的一個月。
每天淩晨,城市的夜色還眷戀未去,他就被鬧鍾吵醒。他從冰箱裏拿出簡單的食物,一邊胡亂吞咽,一邊翻開盼兮的筆記本,沿她歸納出的知識點軌跡,複習,理解。這些東西他之前也學習過,但多如掠水浮影,過腦就忘。不過,現在看著盼兮的字跡靜悄悄地躺在泛黃的紙頁上,一種很奇怪的情愫便升騰在淩晨清涼的空氣中。他如饑似渴地學習著,許多原本遺忘的信息都在腦子裏慢慢清晰。
到了上學時間,他就騎車趕到學校。離升考隻有兩個月了,學校的安排漸漸緊起來,隔幾天就安排一場考試。往常那些考試他都並不在意,趴在桌子上一睡就是一個下午,現在他開始努力做題。盡管很多題目他還是不會,但在看了盼兮的筆記之後,他慢慢掌握了一些典型題目的解題要點。
大多下午的時候,他要趕到市體育館,參加《宇神禦擊》的選拔賽。比賽的節奏也加快了,每隔兩天就安排一場,且隨著選拔賽的進行,參賽人數雖然逐漸變少,對手卻越來越強。最怪異的是,李川逐漸意識到,那些呼聲最高的選手,似乎總會被係統“隨機”挑選來給自己配對。
所以,每一場比賽,他都費盡腦力,艱難取得勝利,宣布結果的時候,如大夢一場,大汗淋漓。甚至還有一兩次,他險些就輸掉了。
這樣的生活太過疲勞,他總感覺隻要自己一鬆懈,隨時都能睡得著。而在睡眠中,那泛著血腥味的噩夢總是如約而至,糾纏不去。
日子變得黏稠,李川奔波在家、學校與體育館之間,早已麻木,甚至分不清考試和比賽。
考試第三場,他在全校排名七百多,考不上任何一所星球的大學。
競技賽第五局,狙擊對戰。李川藏在雪地裏,屏氣凝息,一動不動,不時有野獸從他身邊走過,他也沒有絲毫動彈。這樣持續了三個小時,他的對手開始失去耐心,移動了一下手指,半秒鍾後,李川的12.7口徑狙擊子彈穿過一千八百米的距離,呼嘯而至,洞穿了他的腦門。
考試第六場,他的試卷上的紅色標記少了很多,名次上升至五百多,已經能夠碰到一些學校的門檻。
競技賽第九局,陣地爭奪戰。對方派出戰艦群,對李川的軍隊狂轟濫炸。李川任由他襲擊,自己親駕一艘戰艦,深入對方總部,乘其防守空虛,炸毀燃料庫。對方艦群無能源補充,七個小時後,紛紛迫降,被藏在附近的李川一一擊毀。
考試第十場,課桌界麵顯示排名時,李川的手指向上麵滑動,找了好久才在前三百左右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翻了翻,盼兮依然排在前十。他往教室前看了看,盼兮的身影依舊挺直,隻有淡淡的發尾在晃動。
第十八局,戰爭指揮。對方明顯是個高手,開局不久就培養了大量兵種,朝李川的陣地進行多線路攻擊。在這種攻勢下,沒有捷徑可走。李川隻得坐在指揮室裏,手指在鍵盤上像敲擊鋼琴那樣跳動,多方戰場的戰局畫麵高速切換,輪番指揮,他的軍隊在不斷升級,然後同對方交戰。這麽高頻操作,細微布局,對雙方來說都不好受,消耗了大量的腦細胞。最後,對手貿然進攻,被李川吞掉了一個兵團,李川一邊乘勢猛攻,一邊步步為營,將這個微小的優勢逐漸擴大,直到攻進對方指揮室。
至此,李川在《宇神禦擊》競技賽的第三輪中,擊敗二十五萬多人,成為第三位冠軍。
他腦子裏渾渾噩噩,在**坐了許久才起身。耳畔響起潮水般的聲音,似乎是歡呼,又似乎是私語,他聽不清,以為是幻覺,但推開比賽房間的門,他看到等候室裏再次聚滿了人。
大賽和工作人員,數百人的目光匯聚到他身上,黑洞洞的全息攝影機也對著他,等著他開口說第一句話。
但他說不出來。
這些日子,每晚的噩夢讓他心力交瘁。除了比賽和學習,他已經對身邊的一切感到麻木,那些歡呼和呐喊,在他耳中隻是嗡鳴,聽不清。他茫然地看著周圍,看著攝影機上倒映的自己的臉,張張嘴,不知道說什麽好,於是幹脆什麽也不說。
記者們看他沉悶膽小,問了幾遍,拍了幾張照片,便也沒了興趣。
李川走到街道邊,把停在那兒的自行車推出來,騎向住處的方向。天色已經黑了,李川看著像淤積著墨色的夜幕,心想,自己怎麽總是在天將暮的時候,在城市裏穿梭。好像一直以來的記憶裏,都是這樣的場景在陪伴他。
身側的巨型屏幕上光影變幻,宏大的音樂聲響起,李川轉過頭,在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臉。那是《宇神禦擊》競技賽的宣傳片,三個冠軍站在一起,背景是深邃的宇宙,銀河流轉,星辰閃爍,其中切換著他們各輪比賽中的精彩畫麵。其他兩人滿麵春風,笑意**漾,隻有李川表情冷漠,眼神空洞,視線沒有聚焦。當初拍這款宣傳片的時候,導演對李川的麵癱很是苦惱,叫他嚐試著凝聚眼神,但李川充耳不聞,像是沒聽見一樣。
這則氣勢恢宏的宣傳片將在整個初寒星球上輪番播放半個月,直到第四位冠軍出現,然後進行總決賽。
李川看著這個比他本人還大上幾百倍的麵孔,覺得有些陌生,他認識他的臉,但他的臉不應該出現在那麽顯著的位置,那麽高高在上,那樣俯視全城。
他終於發現,自己平淡了十八年的人生,開始出現了一些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