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長大的親生兄弟就這麽彎了,江沅很不能接受。
冷峯是誰啊,無情無欲四個字就是對他人格的精準寫照,大學時交過的女朋友,一個月的有,一個星期的也有,後來那個門當戶對的準未婚妻,給他在訂婚當天跑了路,女孩氣得恨不得雇凶殺人。
就這麽個沒感情的貨,現在承認自己對別冬有了見不得人的心思。
江沅那句“你他媽……”卡在一半沒了下文,憋到最後,江沅問他:“你懂什麽是喜歡一個人麽?”
江沅常常被冷峯兜頭開懟,說他慫,說他濫好人,江沅都認了,唯獨對感情,江沅自認為雖然他是個渣,但他是懂什麽是愛的。
冷峯臉上神情很淡,很坦然,說:“愛一個人不是用說的,要做,說得天花亂墜有什麽用,他需要的時候在他身邊,做所有決定都考慮對方的感受,就算我不懂什麽是愛,也可以先從這些做起。”
這話還真把江沅堵回去了,半晌,他說:“小冬……是不一樣的,你不能當他是你以前交往過的那些。”
“我知道。”冷峯也很坦誠,他對別冬的了解,其實現在遠遠超過江沅,別冬那最隱秘的過往隻有他知道,但他不會說,隻是點頭:“也許你不信,我會用我最大的能力去保護他。”
那跟北方的雪一樣白的皮膚上遍布的荊棘,冷峯恨不得用嘴唇一口一口地去吻化掉。
片刻後,江沅點頭:“我信。”
他是信的,冷峯從來言而有信,唯一那場落了跑的訂婚禮,是雙方家裏敲定,他隻是棋子而已,隻要是他自己做出的承諾,從沒違背過。
江沅鄭重地點頭,有一種把自家的小孩交到了另一個人手中的感覺,他這莫名其妙的“家長欲”來得沒名沒分,甚至別冬作為當事人都不知道,但江沅就覺得自己有這個職責,也好,他想,冷峯照顧人比自己在行,他不會讓別冬受委屈。
“小冬知道嗎?你這些心思。”江沅問。
冷峯搖搖頭:“我不確定,也許他能感受到一點,但是他心裏怎麽認定這感覺,怎麽界定我對他的好,我不確定。”
想了想又說:“其實我表現得挺明顯,但這種事兒吧,隻要我不明確地說出’我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那那些我對他的好,都可以找別的借口搪塞過去,你知道的,小冬很單純,我說就隻是對他好,他也會信的。”
江沅點點頭,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又說一句:“小冬是不一樣的……”
冷峯沒嫌他囉嗦,他比誰都知道小冬跟別人不一樣,“其實,”他說:“我對他好真沒想要怎麽樣,要讓他一定得跟我在一起之類的,就隻是想對他好,如果有天他找到自己真正喜歡的人,我也會真心祝福他,隻要是他的選擇,我都可以接受。”
江沅又“草”了聲,覺得冷峯現在變聖人了,喜歡一個人還不求回報的,但他看冷峯現在平靜又安詳的神色,他信了。
怎麽喜歡上一個人還跟修行了似的,冷峯周身的尖刺都給順溜溜地收起來了,江沅納悶。
“什麽時候開始的?”江沅問。
冷峯在陽光下眯了眯眼,想了想,他也說不出來,確定自己對別冬有反應,是那趟年貨遠行的路上,但他覺得那不是開始,往前追溯,也許是別冬一個猛子跳下瀑布救人的瞬間?還是在車上第一次見到他一身傷痕的那一眼?
他說不出來,隻含糊道:“可能……挺早了。”
江沅又“草”了聲,忍不住損他:“看你以前對人凶神惡煞的樣子,還以為你討厭他,原來憋著勁兒在喜歡人呐,您這喜歡可真夠別致的。”
冷峯:……
別冬收拾完廚房,切了盤水果給他們端過來,以為這兩人在商量怎麽開畫室,問說:“沅哥峯哥,你倆商量得怎麽樣了?”
江沅別有深意地看了眼冷峯,笑著對別冬說:“商量得挺好,雙方意見一致,沒啥分歧。”
“那就好。”別冬也笑眯眯的,替冷峯開心。
然而江沅精心計劃,費了這麽大勁折騰的新生活還沒開始,他剛找到住的房子,正說要辦暖房酒,家裏邊又傳來了壞消息。
客棧賣掉的時候他就跟他媽說了不打算回去,也說了現在手上有筆錢,可以不用再靠家裏,他會靠自己過下去,這事兒他媽瞞了些日子,終歸還是讓他爸知道了,剛做好的支架還沒恢複,就又給氣得住進了醫院。
江沅急匆匆地隻能又趕往機場,這回是冷峯開車送他過去,別冬也在車上,一直看他過了安檢,江沅一邊揮手還一邊說:“等我回來。”
但不知道為什麽,別冬看著江沅的背影漸漸混入人群,心裏有股說不出的直覺預感,江沅不會再回來了。
他不知道自己這股直覺從何而來,也許因為最近江沅身上頻頻出事,也許因為他家裏的變故,別冬把自己代入了下江沅,覺得找不到一定要留在梨津的理由。
除了有一些朋友,還有那麽一些自由。
可是每個人身邊的事物都有先後順序,有他可以擁有的,也有他努力卻怎麽也得不到的,對此時的江沅來說,朋友和自由在他心裏很重要,但對於他的現實來說,這些卻是奢侈品。
別冬又想到自己的生活,什麽是他的必需,什麽又是他的奢侈?
以前他隻考慮生存,這是自小以來的習慣,漫長的成長歲月裏,他隻懂得如何讓自己活下去,在森林裏是,在那個民風凶悍的北方小鎮是,被關起來的那幾年裏更是,這一套生存法則刻進了他的骨子裏,隨著他來到梨津。
幹活,賺錢,不走進別人的生活,也不讓別人太過靠近自己,他一直這樣。
直到這些都被不知不覺地打破了,這裏的人對他好,讓他沒扛住心裏的堅冰,不知不覺就融化了,他體會到人與人之間產生連結,產生感情,並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是有溫度的,是暖的,好的。
別冬轉頭看看冷峯,不自覺笑了下,冷峯戴著墨鏡專注開車,沒看到別冬那抹笑,問了句:“幹嘛呢?”
“沒事兒。”別冬把頭轉回來,心裏覺得這些就是他的奢侈。
他有些害怕自己從儉入奢易,而由奢入儉難。
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他不敢跟冷峯講,隻能趁做飯的時候在廚房跟司放聊。
“四哥,你覺得沅哥還會回來麽?”別冬手裏殺著一條魚,刮著鱗片問。
司放麻溜切蒜切薑片,準備做砂鍋魚頭,一邊看湯一邊心不在焉地說:“回不回來都正常吧。”
“嗯,”別冬悶悶地想,雖說話是這樣說,他又說:“可是……”他又說不下去了, 可是什麽呢。
司放把冷鍋燒熱準備過油,說:“他本來也不是這兒的人,跟家裏置氣跑出來兩年,淨亂花錢,這麽著肯定不是能在這兒過下去的。”
“但沅哥不是正計劃跟峯哥開畫室麽,那個能掙錢吧?”
“掙的也不夠他花的,你知道他開銷多大嗎?一瓶酒五六千,一件衣服七八千,這是正經過日子麽?”
別冬嚇一跳,他還真不知道江沅是這麽個過法,看來自己那麽精心打理客棧賺的那點兒,真不夠他花的。
別冬心裏那股感覺更強烈了,於是直接說:“四哥,我覺得沅哥不會回來了。”
司放很豁達,說:“對他來說也許是好事兒,回去有家裏按著,能讓他上正道。”
別冬隱隱覺得,自己心裏的這股難受不僅來源於他覺得江沅不會再回來,還來源於冷峯,江沅都走了,冷峯又還能待多久呢?
正巧這時司放又說:“別說沅兒,就是阿峯,哪天要走也都正常,小冬,他們原本就不是這兒的,也不屬於這兒,梨津這地兒像他們這樣的過客成千上萬,你見多就知道了。”
是啊,別冬心想,司放說出了他的心聲,冷峯跟江沅一樣,原本就不屬於這兒。
司放看他情緒低落,拍拍他的肩:“人啊,聚散離合,就跟天上的雲一樣,你也別太傷感了。”
作者有話說:
最後一句話源自金庸《神雕俠侶》,【程英對陸無雙說:“三妹,你瞧這些白雲聚了又聚,散了又散,人生離合,亦複如斯。你又何必煩惱?”她話雖如此說,卻也忍不住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