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木稀疏的山體高處有個好處,不太會受到野獸的攻擊,但與此同時,如果沒有自備幹糧,想在這荒涼貧瘠的土地上找到吃的也很困難。
好在才是進山的第一晚,吃的喝的都還充足,雨淋淋漓漓地落下,當務之急是找到適合紮營的地方,在繼續下山,尋找有遮蔽可以擋雨的地方,和就在此處紮營的兩項選擇之中,別冬選了後者,雖然前者運氣好的話也許可以找到幹燥的山洞之類,但進了林子,就要麵對不可控的野獸出沒和襲擊,太過冒險。
何況這趟還有冷峯的專業設備,夜裏雨也不大,露營沒什麽大問題。
找了一塊相對平坦的地方,冷峯和別冬一起用刀清理掉堅硬的灌木和碎石塊,先把帳篷支了起來。
還是之前那頂抖一抖就能散開的帳篷,不大,輕便,防潮墊和睡袋都還是以前的,別冬看著就不免想起第一次跟冷峯睡同個帳篷,同個睡袋時的場景。
那夜他們在接近零度的河裏遊了泳,烤了火,喝了噴香的奶茶,然後近乎**地擁抱著睡去。
別冬想了一會,看著此刻正忙活的男朋友,什麽也沒說,但臉上不自覺帶著笑意。
弄好住的地方,總算可以歇一歇,兩人脫了鞋子鑽進帳篷,別冬把防水外套脫下來放到角落,周身濕淋淋的熱氣散開來,冷峯也一樣,拿毯子給別冬裹上,說:“我用酒精爐去燒點熱水,可以喝,還可以把身上擦下。”
別冬拉住他:“省著點,我們還不知道要在山裏待幾天,燃料省著點用吧?”
冷峯想了想:“應該夠的,隻是燒一壺水,不煮飯,用不了多少燃料。”
於是他又穿上防水服出了帳篷,別冬裹著毯子,看不遠處在一塊簡易雨棚下燒水的人,不一會冷峯拎了一小壺熱水過來,別冬挪了挪位置,兩人坐在帳篷口,交換著喝一隻水杯裏的熱水,冷峯還特意帶了蜂蜜,加進了熱水中,甜甜的,又拆了兩袋麵包吃,當了今天的晚餐。
冷峯變魔術一樣拿出一隻折疊的塑料小盆,把剩餘的熱水倒進去,用一小塊毛巾沾熱了,擰幹給別冬擦背。
出了一身汗,別冬笑問:“臭不臭?”
冷峯還真湊近聞了,順勢在他肩頭親一口:“很香。”
“亂講。”別冬笑得停不下來:“我好了,換我來。”
現在兩人做這些輕車熟路,還擦出了一股老夫老妻之感,擦完了身體還互相給對方捏了捏腿,今天走了快6個小時的山路,不給肌肉放鬆下,明天會酸得走不動路。
然後冷峯把爐具收拾好,脫掉衣服一起鑽進睡袋。
互相抱著躺下來,感覺很奇特,好像回到天地洪荒時代,寂靜中隻聽得到外麵的風雨聲,腳下的森林發出深長有節奏的沉重呼吸,像是一個巨人在沉睡。
冷峯問他:“小冬,你老家那兒的森林也是這樣的嗎?”
黑暗中別冬睜著眼睛,認真想了想,發現記憶竟然有些模糊了,但有一些特定的事物仍舊鮮明,他說:“一樣,也不一樣,我們那兒的森林很幹燥,植物的種類不一樣,秋天都有很厚的落葉,是金黃色的,冬天有很厚很厚的雪,摔一跤下去能把人都埋了的那麽厚。”
說起這些別冬是高興的,跟森林有關的日子都跟父親交疊在一起,那時他還小,人生中殘酷而痛苦的一麵都還沒開始。
他長到十九歲,然而心理上從來沒走出過那片森林,午夜夢回,總是在林子裏徘徊,找回家的路,找父親。
現在睡在隔了兩千多公裏外的南方森林,即便不同,也讓他宛如睡在父親的懷裏,母親的繈褓中,心裏是安穩的。
冷峯也喜歡聽他說這些,想的卻是,以後不管他們住在哪,在哪工作,都必須得有個離山近一些的房子,當別冬想念大山時,隨時都可以靠近。
“小冬,你想回去看看嗎?”冷峯問他,如果別冬想,他會陪他回去走一趟。
但別冬搖頭:“不用了。”
有些想念留在心裏就好。
第二天大清早別冬就起了床,今天又是7到8個小時的徒步,爭取在天光暗下去之前趕到河穀,他還能查看下周圍的情況,看看能否找到人活動過的痕跡。
天亮之後雨仍在下,看來今天得冒雨下山,起床後兩人又燒了熱水,早上吃得很飽,因為要抵抗一天的體力消耗,而後收拾好行裝就繼續前行,下山的路並不好走,濕滑泥濘,腳下膈著堅硬的碎石,比上山要更加小心。
這是冷峯很陌生的體驗,雖然他也曾去“轉山”,跟江沅一起騎著昂貴的摩托,帶著精良的裝備沿著盤山公路騎行,那跟現在用腳來丈量大山是完全不同的。
兩個小時後,四周的景象漸漸變化,樹木再次生長了出來,越來越高,越來越粗壯,也越來越遮蔽天光。
樹幹枝丫上都裹著厚厚的暗綠色苔蘚,腳下也是,樹木與樹木之間錯落交織,如果不是別冬帶路,冷峯已經沒法辨別方向。
他們沉默地行走,自己的呼吸跟森林的呼吸交疊在一起,很快被吞沒,因為下雨又是下坡路,不知道哪裏來的淺淺的水流一直浸泡著雙腳,即便穿了戶外鞋仍然被浸濕,但這裏是美的。
如果不是因為正在救援任務中,冷峯會更有心情來仔細體會這不同尋常的一路,森林是活的,雨水,風聲,植物與動物,都讓這裏充滿了鮮活,有時它平靜,有時卻凶險,像一個脾性分明的生靈。
他們越走越進入密林深處,眼前一切都重疊起來,有時候眼前的景象讓冷峯覺得,這裏可能從未被陽光照射過,無窮無盡的潮濕,幽暗,白天或黑夜對這裏毫無分別,風雨跟密林共振,發出聽起來令人心悸的聲響。
漸漸聽到了水聲,仿佛有一條河在森林的另一側,別冬朝著水聲的方向前進,終於穿過密不透風的密林,兩人站在一處懸崖邊,看到了洶湧奔騰的一條大河。
青白色的大河,在懸崖處形成一條怒吼的瀑布,而後蜿蜒向前,衝刷出一條河穀,別冬指著河穀的方向,說:“那裏就是我們今天要抵達的地方。”
“走吧。”別冬簡單地說,他們不能停下來,長途徒步的時候,沒有抵達目的地就停下是危險的,有可能就再也不想走,雖說別冬覺得他自己和冷峯並不至於如此,但還是想盡快抵達目的地。
跟昨天一樣的汗如雨下,今天一直在下雨,溫度更低,去河穀的路隻能又折返密林,從沒有路的地方硬生生趟出一條路,到下午五點多的時候,終於抵達植物學家最後一次發出定位訊息的地方。
從密林裏出來的時候,發現雨已經停了,他們站在大河的邊上,河流已經距離瀑布很遠,水麵寬闊平緩,別冬和冷峯在這裏卸下帶著的裝備,四處查探。
首先要探查植物學家是不是已經意外身亡,別冬跟冷峯分頭行事,在河岸的一側往兩頭去搜尋,約好一個小時候回原地匯合。
別冬在搜尋的過程中,發現了人行走過的腳印,已經不甚清晰,這幾天被雨水衝刷過,隻保留了大致的形狀和輪廓,別冬初步判斷這應該是植物學家留下的。
他給冷峯發了信息,而後在原地等他過來,兩人一起在附近地毯式搜索。
這些腳印往密林深處去了,奇特的是,跟腳印一起的,還有一些很巨大的動物腳印,別冬心中有個判斷,但他需要驗證。
天色暗下來,已經沒辦法繼續往前,冷峯詢問別冬的意思,兩人決定回到河穀旁,找一塊開闊的地方就地露營,至少可以確定植物學家沒有在信號丟失的地方遇難,別冬把第一步的探查結果發回了總部。
冷峯正在搭帳篷,別冬看著寬闊的河流,和雨停之後夜空高懸的明月,突然靈機一動,問冷峯:“峯哥,想不想吃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