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幾人,書生麵色依舊,但眼神卻一改剛才的怯懦,變得銳利起來,他徒手掐滅還未燃盡的香頭,拂袖走進裏屋。

臥房內東西散亂,床榻、牆麵、地上,皆是血跡,明顯有過一番打鬥。

“哎,真是麻煩。”

書生拿著抹布伏在地上,正一點點擦拭,隻是血跡已經滲進了地麵,擦起來有些費勁。

“咚咚咚……”

屋外又有人叩門,書生皺起了眉,有些惱怒,他隻想早點收拾幹淨好好歇息一下,怎麽老有人來打攪。

於是憤憤摔下抹布,走到門口,細細地開了條縫,然而門外空****的未見有人。

他剛想把門關上,就見一把利刃從此門縫裏劈過,劍氣一震,將門打散在原地。

書生退後幾步,定睛去看,正是方才來過的今朝,她的手裏提著一把長劍,直指自己。

“姑娘,你這是什麽意思?”那劍翻騰著殺意,書生卻了無懼色,他用指尖輕輕推開長劍,似笑非笑地看著今朝,看樣子是懶得掩飾了。

“我剛才忘記了,你分明傷的是手,我卻問你的腿。”今朝輕笑,露出一雙梨渦,書生有些恍惚,似乎是在哪裏見過。

隻是片刻的晃神,就見劍鋒一閃,書生躲閃不及,眉宇處被劃出一道血痕。

“你躲得倒也快,不然就不止這一道了。”今朝拿捏著分寸,並未全下狠手。

書生輕歎一聲,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剛才劃出的血痕,已經完好如初,也不見有疤痕。

他並不想與之衝突,對這一劍也沒有在意,隻是言語緩和道,“姑娘,昨天的事情純屬誤會,你得聽我解釋。”

“果然是你,殺了徐家的人,又來害這書生?”今朝早就猜到他是昨日附身江北山的妖孽,手中持劍,蓄勢待發,“昨日叫你跑了,今日可不會放過你。”

“他們並非是我所害!”假書生有些急了,也不知該怎麽解釋,半晌又歎了口氣道,“不過他們的死,我也難辭其咎。”

“空口白牙,為何要信你?”

“這書生的魂魄猶在,我並沒有傷他,反而是想要救他。”假書生伸出手掌,“如今我術法連一成都施展不得,你大可自辯真假。”

今朝半信半疑,她從掌心化出寒冰九刃,隨後分作九把大小不同的利刃,齊齊對準假書生的腦袋,“你可別耍什麽花樣,否則眨眼的功夫,就叫你魂飛魄散。”

“不敢。”假書生清楚的很,如今別說是眼前這個姑娘,隻怕就算是個普通的修士,都未必敵得過。

今朝伸手抓住他的掌心,閉上眼睛的瞬間,就進入了另一個境地。

“這是你的元心境?”今朝眼前霧氣環繞,迷蒙不清,昏暗之中,隻有一個方向有些光亮。

所謂元心境,是所有修士真氣來源之地,元神誕生之初,就會生成這元心妙境,以觀自身,以明心境,而這元心境也會隨著不同人的不同意識,幻化出不同的場景。

“不全是。”假書生的聲音仿佛來自空穀,回**在空中,“你再往前看看。”

今朝順著光源尋去,霧氣漸漸消散,露出一方水池,水流汩汩,水池的上方,漂浮著一個人,他緊閉雙眼,一縷黑氣正在他周身環繞,形成了一道結界。

仔細再看,果然是那書生的魂魄,今朝此時已然信了七分。

“那你又為何要殺徐家的人?”

“他們也不是我殺的。”

今朝還想細問,卻見迷霧複又聚集,不斷湧來,隨即就感覺到自己被強行推出了元心境,她睜開雙眼,警惕地看了一眼假書生,後者正望著自己,眼神淩冽。

“有人來了。”

“誰?”

話還沒問完,今朝就被假書生一掌推開,隻聽得頭頂上砰的一聲巨響,屋頂四散炸開,茅草漫天飛舞,兩人飛身落地,草屋已然傾倒化為廢墟。

“哎呀,可惜了,我好不容易有個住處。”

今朝手握長劍,盯著空中四個身披紅色鬥篷的人影,雖說是人形,但卻比普通人高大,帽鬥之下,也隻見滾滾黑氣,不見人臉。

“這些是什麽人?”

“鬼兵,早就不是人啦。”

假書生的聲音聽起來好像一下子遠了許多,今朝有些疑惑,回頭去看,原本在她身後的白麵書生,不知何時竟找了棵樹躲了起來。

別的法術不行,躲避的身法倒是還有。

“哎呀,沒有辦法,我現在打不過,上次跟你一鬥,已經是極限了。”假書生好像也不好意思,急忙又指著空中的四人道,“喏,徐府的人就是他們殺的,你把他們拿下,我慢慢說與你聽。”

今朝翻了個白眼,開始結印施法,化出銀光罩護身,鬼兵皆是由枉死的修士魂魄訓練而成,以前也聽師父提過,

但畢竟從未交過手,還是得小心為上,不過有一個算一個,正缺靈魄呢。

想及此,今朝明顯興奮了起來,她飛身上去先是一斬,四個鬼兵生生受住了劍氣,被震退幾步,拉開了距離,今朝立在中央,長劍一轉,劍鋒閃爍,看來劍背不行,還是得用劍鋒。

假書生蹲坐在樹下,無奈搖頭,對他們四個用劍背試探,對自己倒是直接上劍鋒,也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

鬼兵明辯不清的麵容處同時吐出黑氣,匯聚到今朝上方,如同雪球越來越大,有黑雲壓頂之勢。

今朝騰空一斬,黑氣驟散,此番劍氣遠勝剛才,四個鬼兵立時落在了地上,他們掙紮片刻後借力翻身而起,同時出拳衝向今朝,奈何後者有銀光罩護體,四人無法近身。

銀光罩在今朝心法的加持下,越來越大,越來越亮,隨後一聲轟響,將這四個鬼兵震飛在地,動彈不得。

勝負已分,今朝翻手,掌心變出一隻巴掌大小的藥爐,嘴裏默念心法,四個鬼兵體內各自飄出一絲黑氣,匯入藥爐。

“倒是有趣。”假書生喃喃自語。

“今朝姐姐!”

聽到熟悉的聲音,今朝抬眼,陸景元帶著江北山禦空而來,將將落在她的麵前。

今朝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陸景元,自覺有些尷尬,不知如何去圓之前扯得謊。

“今朝姐姐,你沒事吧?”好在江北山心大,並未留意這些,幫她岔開了話題。

“不打緊,你們怎麽來了?”

“我們也碰上了鬼兵,怕你們出事,這才趕來。”看著躺倒在地的鬼兵,原本還很擔心的江北山總算鬆了口氣。

方才他們二人正在書生先祖的墓碑上查找線索,突然就遇到鬼兵來襲,不過實力懸殊,陸景元出手,自不在話下。

“陸師兄的術法超群,那些鬼兵怎是他的對手。”陸景元攔下還在自顧自吹噓師兄英姿的江北山,讓他去收拾一地的殘局。

今朝從廢墟裏掏出一張板凳,撣了撣灰,坐到假書生旁邊,兩人對視一眼,又看了看背手立在一旁的陸景元,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那香蓋不住血腥味。”半晌,陸景元先開口道。

假書生和今朝俱是一愣,看樣子他也早就看出來這個書生是假的了。

“那你怎麽不動手?”假書生問道。

“原先我就奇怪,那些徐家人身上的術法痕跡不像源自於你,和那些鬼兵交手之後,我就更加確定了。不是你害的人,我們海雲宗也不會妄下殺手。”

原來早在進入草房不久,他就知道眼前的書生已經被那妖邪附身,隻是心下還有疑惑,故而沒有打草驚蛇。

陸景元從袖子裏掏出玉牌,遞到假書生跟前,“是和這個玉牌有關嗎?”

假書生點了點頭,一聲歎息。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