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月像是沒魂了一樣,任由我拉著,表情有些麻木,我哀歎了一口氣,將波月拉倒了赤腳大仙的居所裏。

“琉璃姐姐……”波月剛張口,眼淚就掉了下來,一串淚珠沿著可人的小臉蛋就落了下來。

“……”我一時間也不知道要說什麽,默默無言地把波月受了傷的手臂拉了過來,正要幫她撕扯開袖子看看傷口,波月卻忽然拉住我的手。

“琉璃姐姐,我的母親曾經是西海龍王的王妃……”波月咬了咬自己的唇,滿目淚光的看著我。

“噗……”我正端著茶水往口裏送,一個激動噴了點出來,略是有些不太淡定的轉頭對著波月說:“你爹不是凡人嗎?什麽時候變成西海龍王了!”

“母親……還未與西海龍王行成婚禮,便……故而小姨是因為家族關係而下嫁的……”波月低垂著眸子,也不聽我反映繼續道:“小姨嫁給姨父後,姨父仍舊念著母親,因而待我極好,我小時還曾與敖烈哥哥一同玩耍,可後來……”

“你小姨容不下你?”我不由得問出口,波月卻是更為糾結的鎖起了眉頭。

“這原本也不是大事,我自小一個人也習慣了,可我似乎早就成了他們倆之間摘不掉的毒瘤……小姨與姨父之間總是爭吵。”

“那敖烈這回又是為什麽要把你給綁過去?”我安慰的拍了拍波月。

“你也知道,我的身份原本就不好離開仙界,敖烈哥哥原本說與我演一出戲,想騙過仙界的人,然後與我一同去勸解小姨與姨父。小姨她一氣之下,跑到觀音處去了,這次已去了三個月,敖烈哥哥也怕是小姨想不開了才來尋我,可如今敖烈哥哥他……這該如何是好……”

波月說著說著眼淚又要掉下來,我慌忙用袖子幫她揩了揩。

從我們走時西海龍王的語氣來看,敖烈絕對是吃不了兜著走。我一陣狂亂起來,本來看起來挺簡單的一件事,現在忽然亂七八糟多了這麽多線。

原本腦子就不太好使……現在我簡直轉不過彎來,我原本也就是不太會安慰人的角色,此時此刻瞅著波月光掉眼淚我也很是著急。

我靜默半晌,腦中暫時想不出什麽解決辦法,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的扯過波月的手道:“我們先處理一下傷口!”

“嘩啦”一聲我扯開波月的袖子,剛要伸手為她治療傷口,卻發現她的傷口處居然有一個菱形的紅斑。

莫非是琉璃碎片?我一愣,連忙伸手探查,那手臂周圍果真是若有若無的碎片氣息,我望向波月,波月還在兀自傷神流淚。

莫非碎片在仙體上寄居時,氣息會減弱?來不及思考,趁著波月還在發愣,我迅速在手中幻化出瑩白的妖力,借著給波月治療的契機向她的身體中探去。

果真有!我大喜,來不及為自己的沒心沒肺默哀,趕忙抽出了琉璃碎片,再以妖力完全覆蓋傷口作為收尾,很好的隱藏了我的動作。

波月看上去從傷神中暫且緩過神來,看了一眼靜默中的我(其實是拚命忍住歡喜表情的我),站起身來道:“姐姐與奎木狼來救我我很感激,但波月現在也該走了?”

“哈?你要去哪裏?”我連忙起身,看著將要離去的波月疑惑道。

“敖烈哥哥要被姨父懲戒了,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勸解小姨了。”波月勉強一笑,臉上有些堅決卻又難免有些心傷。

“可你小姨不是排斥你嗎?”波月這般柔弱的樣子,也不知道她小姨是怎樣的脾氣秉性,我心中略略思量了一番,對著門外大喊道:“奎木狼!”

奎木狼估摸著老早就在門外死死的候著,一聽見我的聲音立馬撒著蹄子就跑了進來。

“怎麽了?”奎木狼目光炯炯的盯著波月,波月在他熱情如火的目光下瑟縮了一下。

“波月要出門一趟,怕路上不安全,你陪著她吧。”我把波月往前一推,奎木狼順勢就攬住了波月,波月隨之臉就一紅。

完全有戲……

我揮了揮手,樂嗬嗬的送走了波月,樂嗬嗬的跑到卷簾旁,樂嗬嗬的把琉璃碎片拿出來炫耀了一番,樂嗬嗬的準備與卷簾雙雙撒手走人時,卷簾卻意外的表示想再多呆幾天。

“你不是一向心急的想去找下一片麽?這回怎麽還想再仙界呆,你還嫌我們捅的簍子不夠?”我對卷簾的決定表露著很明顯的疑惑。

“我想看敖烈的判決。”卷簾眼也不抬,把我扔在門外就直接往赤腳大仙屋裏走去。

我站在他身後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無奈的聳了聳肩膀,揮手道:“哎你這人,等等我唄。”

五日後,仙界因為一件事炸翻了鍋。

西海龍王敖閏居然大義滅親,因其子酒後喪失神智而損毀玉帝欽賜明珠,而親自檢舉三子敖烈。

原本玉帝自己也覺得不過是個明珠,稍施懲戒便可,但西海龍王敖閏卻極力要求嚴懲,並主動提出讓其子貶謫下界成為百年後西遊的一員。

眾仙都道西海龍王敖閏這般做法未免過激,其實潛台詞就是你西海龍王腦子摔壞了吧,居然忍心把自己的兒子扔下界受難一回。

但無論眾仙與玉帝麵子上如何勸解,西海龍王敖閏卻是擺出了十足老古板的樣式,卯足了勁堅持自己的主張。

玉帝雖是躊躇了一番,最後也是同意了西海龍王敖閏的要求。

今日,也便是那敖烈下界前要經受的洗禮,經多番考慮,上頭決定將三太子派給金蟬子的轉世作為坐騎。

聽上去卑賤,但反過來一想卻是挑了個最輕鬆的差事給三太子,他隻需跑跑路的功夫,也不需多費其他口舌與腦筋,千裏之行之後他便也能功德圓滿回歸天界。

仙人下界,就算玉帝再想寬大處理,最難逃過的,便是天雷那一劫。

而近日卷簾早早的拉扯我起來,卻也是為了看三太子如何曆這天雷。

下界曆劫需經九道天雷,卷簾一早就一言不發的把我從**撈了起來,一路把我拉到南天門處下皆曆劫的忘仙台附近。

忘仙台附近早早的就聚集了一堆天兵天將,而敖烈也一早就被綁在了忘仙台的石柱上。

敖烈低著一張臉,我分明地看不清他的表情。卷簾拉著我在忘仙台十丈以外的一片略高的浮雲上坐下。

“你就是為了來看他遭個天雷,這也未免太惡趣味了一點吧?”我從袖口裏掏出了桃子,揩了揩上麵的水露啃上一口。

卷簾隻是移開臉,仿若雕塑一般一句話也不說,仿佛老僧入定一般盤腿坐著,目光直愣愣的盯著前方。

三刻之後,天宮一聲鍾聲響起,玉帝再眾仙的擁簇下踩著七色的雲彩一路走來,西海龍王也尾隨在玉帝的身後,麵容既是堅決,卻又難免少了幾分難以掩蓋的疲倦和蒼老。

看見這樣的西海龍王我不知為何心中有股奇異的感覺上湧,不自覺地回頭望了一眼神色泰然的卷簾道:“你說,西海龍王分明主動要求嚴懲敖烈,為什麽現在的他看上去也是很痛苦呢?”

“因為他是父親。”卷簾瞳仁隻是微微一轉動。

“可人間常說,虎毒不食子,其實我也很不理解西海龍王的舉動。我和奎木狼本意不過想讓西海龍王能治住敖烈就可以了,卻不想西海龍王執念至此。”我晃晃腦袋,還是覺得很不明白。

“人間也常說,望子成龍,西海龍王這番做法,也是望子成龍而不得的心態罷了。”

“嘁……”我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前方敖烈的頭似是一動,看了一眼尾隨在玉帝身後的西海龍王,又瞥了過去。

“如若我父親這樣,我才不會感謝他……”鼓聲響了起來,一聲驚雷劃破蒼穹,黑臉的雷公滿身炸雷的由上至下降落,黑乎乎的身軀上時不時綻出金黃色的雷電。

白臉的電母妖嬈的拂了拂自己濃密的紅色長發,一手挽著雷公健壯的胳膊飄然而下。

我看了一眼毫無反擊之力的敖烈,心中不由得同情起來。

本來家庭就不太和睦,母親現在還在觀音處,說不定一個沒堅持住就會被觀音勸去修佛了,而父親此時此刻還是主張要嚴懲他的第一人,害他需受九道天雷的罪魁禍首。

按道理我這個始作俑者著實是沒什麽資格去為敖烈擔心,但看著我身邊卷簾悠閑看戲的模樣,我著實是打心裏眼裏有些同情敖烈了。

也不知波月和奎木狼見沒見到敖烈的母親,如若見到了,為何她母親此時此刻也沒有任何的反映呢?

天界鍾聲再響,這是曆劫宣告開始的鍾聲,眾仙紛紛後退,以免被雷公與電母的雷電齊鳴殃及,而眾仙後退後,唯剩下那西海龍王站在原地,仍舊一動不動地看著敖烈。

敖烈仍舊是不肯抬眼看龍王,龍王在原地停滯了半晌,直到雷公揮動錘子對他做出信號,他才似是哀歎了一聲向後退去。

雷公電母間人已撤退完畢,一人站在柱子的一邊,俱是雙腳分開一步,雙手舉著召喚雷電的器具,頭向上,嘴巴一動一動念念有詞。

“轟隆……”天色驟變,原本藍白相映成趣的天空瞬間被滾滾而來的黑雲席卷,間或一兩道金光伴隨著雷鳴劃破一片蒼穹。

風也隨著雷電而來,敖烈忽而抬起臉,長發被風纏繞,大把的發絲從臉上橫去,寬大的衣袍在風中發出“颯颯”的響聲。

很快,滾滾積累的黑雲在敖烈的頭頂定下,雷公電母忽然間雙目一瞠,兩人“嗬!”的一聲,“啪啦”一道極強的電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敖烈。

我原本以為會聽見敖烈的慘叫,下意識的就閉上眼睛堵住自己的耳朵,但過了好一會,我都沒有聽見任何的聲音。

怎麽回事……

我放下自己的手,睜開自己的眼睛,卻發現在承受天雷的敖烈,是死死的咬住了自己的唇,下唇明顯是已經被咬掉了一塊血肉。

淋漓的鮮血從嘴唇上慢慢的留下來,沾染了敖烈的衣襟,應是非常痛苦的,喊出來應該會更好,敖烈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喊。

麵容疼痛的扭曲,豆大的汗從他的額頭往下掉落,眼睛似乎要從眼眶中鮮活的跳出來。

我轉頭看向卷簾,卷簾卻依舊麵不改色,像每個茶餘飯後的表情一樣,欣賞著這場殘忍的演出。

他一點都不覺得殘忍嗎?

“你不覺得敖烈很可憐嗎?”我終究是有些不忍心,別開眼去,目光飄逸的隻看著天上滾滾的黑雲。

“當初我曆劫的時候,也從未有人覺得我可憐。”卷簾輕笑了一聲,隨著他的輕笑,那九道的天雷也驟然結束,從始至終,敖烈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當初我曆劫的時候……

我感到我四肢百骸都僵硬起來,是啊,敖烈現在遭受的,或許卷簾比他遭受的還要更多,隻是,我從來都不知道而已……

雷公電母見任務已完成,幾乎都不看敖烈一眼,收拾了家夥就與玉帝行禮告別,敖烈悶哼一聲雙膝跪地頭顱一垂,似是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