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著朦朧的雙眼看向琅秀,琅秀隻是茫然的看著我,我知道他不認識我了,但隻要我認識他就好了。

“小妹妹,跪什麽跪嘛。地府陰氣這麽重,你病了又要找醫生,天庭不給我們撥款我們很窮的,沒有醫生啊……我們付不起賠償費的,你還是別跪了,跪死了一個我們牢房又得騰出一個。哎最近我們牢房位置也不夠了,這些怨靈怎麽辦啊。”

骨瘦如柴的黑判官沒有吱聲,摳腳的閻王大叔卻蹲到我麵前,又開始苦口婆心。

我扯了扯嘴角,拉了拉身邊河卷簾同誌的衣角。

卷簾終於又冷冰冰的發話道:“閻王,正題,我時間有限。”

閻王哂然一笑,伸出手在自己黑不拉幾的袍子上抹了抹,似乎確認把自己腳氣都抹幹淨了,才萬分熱絡伸出爪子,握過我的手。

“姑娘,我一看你就知道你儀態萬方端莊美麗沉魚落雁馬踏飛燕,你心地善良心思細膩心智純潔心心相映,你天資聰穎天賦異稟天天向上!我知道你一定會答應我這個請求的,你一定會答應的對不對對不對!”閻王一雙眼迸射出了希冀的光芒。

我不由得一抖,看了一眼茫然無神的琅秀,重重的咬牙道:“嗯!”

“小妹妹!你看我們地府這麽窮,最近欠維修欠保養欠工程,天庭一天算我們這裏一年,撥款的*快壓了上百年了還沒批下來。牢房擴建不了咱實在管不住這麽多冤魂啊!所以你懂得,你應該懂得!”

我仿佛看見了閻王身後那一條虛擬的、搖晃的……尾巴……

“你是說安魂之力?”

安魂之力,自古上天賦予器皿仙最隱秘的法術。自古花鳥魚蟲成妖成仙,隻要有仙緣堅持個百年都能有個雛形。但器皿卻不同,無命無心無情,不僅需要仙緣,還需要點化。

且因器皿先天無心,難以訓從妖界或仙界管轄,大多成為無心之魔。自古數得上名的器皿仙寥寥無幾,但器皿一旦成仙,變能被賦予安魂之力。

自古世間冤孽之事頗多,人一旦在世間含冤遺恨而死,怨氣和冤氣都將化成入骨的鬼氣,失去理智的鬼會反抗鬼差的抓捕,即便被抓捕了也會極為狂躁,難以控製其發作的時間。

安魂之力簡而言之,便是洗滌狂躁的鬼氣。

我雖具有安魂之力,但幾十年來卻從未用過,因過度使用會導致靈體虛弱,依據力量的使用,會沉睡幾十年至上百年。

有誰會為了安撫與自己無關的魂魄,而導致自己沉睡呢?

我遲疑著,在閻王殷切的注視下伸出手,掌心飛出千萬條白色的絲線,縈繞著隱隱地紫氣,在空中開放成我真身鐫刻的一朵茶花。

白色絲線繞城的茶花漸漸地伸開它雪白的觸角,遠處被掐死的嬰兒正在狂烈的撕扯送鏢人的腸子,明明是靈魂之體,卻有血肉橫飛的景象。

送鏢人的長劍已經刺穿了嬰兒的右眼,嬰兒卻絲毫不知道疼痛一般,“咯咯”地笑了出來。

我胸中一顫,閉上了自己的眼睛。白色的觸角漸漸低圍向兩個魂魄。觸角伸進嬰兒的眼睛裏,那長劍消散了形體,嬰兒一聲哭泣躺在地上安睡了過去。

觸角伸進送鏢人的胸腹之中,胸腹之傷瞬間沒了蹤影,送鏢人臉上的狠辣瞬然消失,魂魄之軀直直的望向我,空洞的眼睛裏隱隱地透露出解脫之意。

白色的茶花還在盛放,我自身也十分奇異地看著這一切,嘴一直張著沒有闔上。

忽然間白色茶花的觸角穿過囚牢,飛向了關押著的琅秀身邊。他蒼白的麵容一直瑟縮,我匍匐的看向琅秀,他忽然伸出手接住了那白色的觸角。

白色的觸角在他的手心裏盛開成一朵白色帶紫的茶花,琅秀透明蒼白的麵容忽而一動,黑寶石一般的眼睛裏似乎有什麽東西流過。

“他記起什麽了對不對!他記起什麽了對不對!”我全然忘記了閻王那雙摳過腳的手,一激動雙手握住了閻王的手。

“哦?似乎有幾分意思呢,這安魂之力……”閻王大叔再也沒有話癆,隻是用黑漆漆的手摸著自己黑漆漆的胡子,似乎若有所思。

我卻是急切的,我感我的眼淚將要複蘇,就在琅秀轉動著他那黑色的眸子,直直地撞擊我的一刹那。

“看來,我們得好好談談了。判官,關閉無妄間。”閻王的聲音變得有一絲冰涼而令人心悸,我慌亂中回眸看了一眼卷簾,卻見他詭異地沉默不語。

而琅秀的容顏和我的意識,也在判官僵硬揮筆之下,淹沒在了那一片無與倫比的黑暗之中。

“琅秀!”我從冰冷的石床掙紮起來,腦中還晃動了琅秀魂魄那最後冰涼的眼眸,冰冷漆黑,變成了我心中一個吞噬我情緒的黑洞。

我長籲了一口氣,撫平我還殘餘的激動的胸口,開始打量起周圍的環境。

又是幽黑的一片,眼中可見的僅僅是牆壁上一盞油燈,地府果然窮的招待客人也隻能點一盞油燈了麽?

隱隱可見門口有一個紫色的小鬼在守門,小鬼向來多動,這隻小鬼也毫不例外的在門口左右張望,扛著三股叉好不正經。

看了看身邊,一壺茶水,一個男人。

一個……男人?我遲疑的把頭轉向他……

眼熟的藍袍子,黑色柔順的長發沒有任何的修飾,卻是飛入鬢角英氣的眉毛,緊皺地眉頭,上薄下厚的紅唇也是緊抿著,刀鋒削就的鼻梁如冰玉一般,一張臉組合起來就冰封萬裏的雪山。

我心中念著琅秀,幾分嫌惡的用腳踢了踢河卷簾,卻見他絲毫不動猶如死人。

空氣詭異停滯,卷簾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我忽然慌張起來,伸手去探卷簾的鼻息。

絲毫鼻息都沒有。死了!

我強行讓自己鎮靜下來,我記得最後一刻閻王僅僅是讓判官關閉了無妄間,似乎是有什麽事要和我單獨談才行,可是為什麽卷簾會沒了呼吸?

會不會是動物的假死?我記起人間的戲折子裏經常講到動物遇到危險時會假死,河卷簾的真身是什麽?是不是什麽動物?以為閻王要弄死他所以假死了……

潑水弄醒吧,人間喝醉了酒都是這樣弄醒的。我定了定神,端起身邊的那壺茶水就往河卷簾身上潑去。

“啊!熱水!”我行動反應快於大腦,還沒來得及反映手上的那一壺是熱水,就全部潑到了河卷簾的身上。

我捂臉,卷簾的身上發出“滋滋”的聲音,如同烤乳豬沁油時的聲音。我不忍的張開眼睛,卷簾的身上已經全是水漬,還好……沒有潑到臉上。

滾燙的水已經破了下去,他是豬麽,人間俗語死豬不怕開水燙……雖說不是凡體不懼凡傷,但莫非他真身是豬?還是他真死了……

我心中不由得幾分擔心起來,這廂我潑了熱水,隨時隨地就可能被捉個現行,說我蓄意潑開水燙死墮仙卷簾大將,我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我正擔憂著,更奇異的事情卻發生了……

河卷簾身上的水開始漸漸地蒸騰起水汽,朦朦朧朧地開始包裹河卷簾的身軀,我試圖揮開那厭惡,卻發現那厭惡如同長在河卷簾身上一般揮散不去。

靜坐了半刻中,卷簾如同被一個白色的繭完全包裹,我正思量要出門找閻王商量對策,那煙霧卻忽然變淡,消散,直到一個人影出現在我的麵前……

青藍色的麵孔,紅色頭發,眼睛斜斜地挑向上方,一對獠牙從嘴唇中長了出來。原先白玉一般修長的雙手變成了藍色的爪子,身形明顯健壯了起來,藍色的衣服仿佛和肌膚融合成一體。

我驚嚇地從床沿上滾落了下來,茶壺應聲破碎。躺在**的人半刻前還是卷簾,半刻後卻出了那藍色的衣裳,麵容和身形都齊齊地麵目全非。

茶壺的碎裂聲引來小鬼,小鬼扛著三股叉剔著牙走進房間,看著坐在地上的我幾分不解的拍了拍道:“姑娘怎麽喜歡做地上,我娘說坐地上容易著涼。”

我強作鎮靜伸出手指向**的卷簾,小鬼順著我的指頭看過去,眼神呆滯了起來,三股叉“當啷”一聲掉落在地上,口水混著牙簽落了一地。

“鬼啊!”小鬼嚎啕一聲棄甲而逃,我驚訝的撿起他落在地上的三股叉,腦中神經線崩斷,直接捏斷了那柄三股叉。喂!他跑什麽,他自己不就是鬼麽!

“你說,他什麽時候醒過來。”我蹲在床邊無力的看著閻王,閻王又摳著腳睡了過去。他要和我訂契約,可是我已經和卷簾訂了生死契約,為今之計隻有等卷簾醒過來才能重修契約。

閻王留了一石床的哈喇子,我眉毛一抖,將卷簾的身子如卷麵團一般翻過來兩番,以免沾染了閻王一嘴的哈喇子,天知道這閻王多少年沒刷牙了。

卷簾仍舊是青麵獠牙的模樣,我無聊的撥弄著卷簾又紅又火又喜慶的頭發。剛才閻王聞聲而來,我才知道卷簾這詭異變化的緣由。

幾十年前他忠心護主,卻不得好下場。王母因在眾人麵前被下屬就下,甚覺丟臉,於是遷怒於他,將他貶至流沙河成為墮仙。

卷簾被賜名沙悟淨,遇水成妖,明明是俊秀天成風雅無雙的麵容,卻隻在王母的一句話下烙下不可磨滅的羞恥醜惡。

身體被流沙河束縛,一日之中有六個時辰,靈魂都必須被束縛在毫無膏腴的流沙河。

我知道他定然憤怒過,可我卻無法想象他這般冰冷的麵孔要如何憤怒。

我眯起了眼睛,記起了他與我簽訂生死契約時倔強隱忍的麵容。他心中有著亙古不變的堅持,即便靈魂被束縛,也要不惜一切地證明自己。

他要回到天庭,這個倔強的男人用自己固執的方式證明著自己。我輕笑一聲,閉上眼,這樣的他又如何不像當初的我。

倔強固執的想找一顆心,證明自己也能和萬物一樣有情有感。可當琅秀真正的將心挖出來給我吃的時候,我才知道我是真真地錯了。

“當妖又如何,你當妖也有一半的自由?可當你證明這一切回到天庭,卻是親手封鎖了自己全部的自由。”

我還想再繼續說下去,也不由得噤聲。撇了撇嘴,我自己如此的多管閑事作甚,我們各有各的目的,他不過為了修補我真身祈求得到機會重返天庭,我也不過為了修補真身能得一次輪回與琅秀相守。

你我終究不過是路人,多管閑事會懷孕的。

我正滿腦子胡思亂想,卷簾卻幽幽轉醒。他估計還不知道自己現在這副模樣,竟是用初醒那般惺忪而柔弱的神色望了我一眼。

我抓著水壺要給他倒水喝的手一抖,一個茶盞順勢摔碎。哈喇子流了一地的閻王瞬間驚醒,盯著那張漆黑的臉望著我幽幽地開口道:“妹子……哥說了多少次了,天庭不給我們撥款,我們很窮的,你又摔碎了一個完好的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