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莫名卻又清楚感覺到的殺意,除了暗自警惕之外,我更多的是愕然不解,在這之前,我根本不曾見過納迪爾,更遑論與他結仇。
雖然表麵上看來,看不出有絲毫的不妥,但是我卻能感覺得到深藏在那優雅美麗之下的仇恨,那怨念是如此沉重,以至於仿佛有若實質,撼動著我的精神。那不僅僅是敵意而已,那是殺機,恨不得置我於死地的殺意,雖然事實上他臉上的笑容從未斷絕過。
我隻是感到疑惑,一個素未蒙麵卻對我充滿殺機的人,他是誰?他又為何會有這般深仇?難道是過去的“我”所留下的仇敵?我苦笑,對於自己的推論無法得到證明的事實早已習慣,隻是隱隱的,對於這沒有答案的問題我也感覺絕對不是如此。
自嘲的笑,卻發現女孩正睜大了雙眼,怒氣衝衝地瞪著我,本該是坦然的,我卻莫名地感到一絲窘迫。微微皺了皺眉,對於這個被布雷青年貴族尊為“女神”的女孩,我卻是下意識地想要保持距離。
現實與夢想總是具有巨大的差距的。在與女孩相處兩天下來,我終於明白這句話是多麽正確,呃,雖然那並不是我的夢想。
並不是女孩再一次“離家私逃”,相反的,在身邊眾人包括海席亞菲在內都對女孩這兩天的表現十分的滿意,海席亞菲更是時不時地露出一種老懷大慰的表情。但是,你露出那種表情就算了,幹嘛每次用那種眼光看完你孫女就馬上用另一種曖昧的寬慰眼光看我呢?
幾次下來,不但是他本人,便是奈莉希絲身旁保護她的那些納布斯家族的侍衛們看我的眼神也變得曖昧起來。偏偏自那天在街上無意中的牽手之後,當事人之一的某位大小姐又總是若有意若無意地在人前一幅對我“唯命是從”的乖乖女模樣,我勢又不能因此而責怪她,真的個欲哭無淚。
不過事實上,我也的確感到了奈莉希絲對我的“與眾不同”,原本時不時偷偷翹家出遊的小女孩,自那以後卻仿佛變了個人似的,原本在我心裏任性的女孩卻一下子成了個大家閨秀,在鬆了一口氣之餘隱隱的,我卻感覺到一絲莫名的失落,卻不知是為了什麽。
小小的庭園裏,這裏是屬於奈莉希絲的小天地,園子裏安靜而寧寂,我遠遠地站著,奈莉希絲在初生的草地上輕輕地舞著,沒有配樂,沒有伴舞,女孩在空曠的庭園裏靜靜地舞動著。
相處下來以後,我終於明白海浦老哥口裏所說的“隻愛歌舞”到底是什麽意思了。隻是,我並不曾想到過,原來世上真的有對歌舞這般癡迷的人兒存在,女孩的生命中仿佛隻有歌舞,除了對著我的時候女孩的神色略有些與眾不同的失常之外,女孩對待誰的時候都是很輕柔的,對,不是溫柔,是輕柔。
那是一種客氣之下的冷漠,雖然微笑著,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雖然平易近人,卻不容許任何人進入心裏。沒來由的,對於自己莫名得到的推論,我肯定。
海席亞菲的歎息我終於不再相信其真實性,我隻能無奈歎息,為何本該是流著同樣血脈的親人會變成這般生疏。也許在其他人的眼中看不出什麽,但是正因為與對待其他人都一樣才更讓人心驚。
不是視親人而陌路,而是視親人為常人。我不敢想象女孩的童年是如何度過的才能養成她現在這種性格,海席亞菲所說的對於她所需要的關懷遠遠不夠是什麽意思,隻看女孩現在的樣子我便可以猜出到底如何了。
隻是我不明白,既然已經明白自己的錯誤為何不去修正,回想起海席亞菲回答我的那一聲“太遲了”的歎息,我忍不住心頭微頓,本想是反駁的,但不知為何,在那一刻,一股傷感湧上心頭,我無法反駁。
那白色的身影仿佛天上的浮雲,純潔而無暇,舞影憧憧,風過,吹起她腰間垂下的絲帶,飄動,仿佛有零星似的,隨著女孩的動作而輕顫著,應和著。女孩一反常態地沒有唱歌,那本不是她的習慣。
女孩喜歡舞,亦喜歡歌,或低沉,或輕盈,女孩的歌聲無愧天籟美譽,她總是喜歡邊舞邊唱,即便身旁隻有我一個聽眾,雖然她的眼中也許同樣看不到我的存在,就好像我看著她的時候,我的雙眸倒映著卻是另一張動人的容顏。
一男,一女,一個不像是護衛的護衛和一個絲毫沒有大陸上最富有家族的繼承人,用一種在外人看來相當曖昧的距離下怡然自得地相處著,安靜,祥和。
在大部分人的眼中,這種發展的趨勢是完美的,海席亞菲現在看我的眼神比起那天托付我時的曖昧目光更要曖昧了百倍以上,最明顯的結果便是,似乎連那深藏不露的隱藏高手吉德特管家看我的眼神似乎也親切了許多,隻是他嘴裏所稱呼的“雲少爺”卻也因此而顯得更加的曖昧。
當然,對此不滿的人並不是沒有,事實上,當格慕羅來“拜訪”海席亞菲時看到女孩在院中為我獨自表演歌舞的時候,他差點便拔劍上來跟我決鬥了。隻不過不知是因為我的“身份”還是因為奈莉希絲就在眼前,他終於還是沒有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
而另一位本該出現的人物在這兩天裏卻再無影蹤,而從奈莉希絲處卻得知,納迪爾的存在的確有些特別,他的存在就仿佛我本該有的身份一般,而他對音樂的理解和造詣也使得女孩將他當成了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也難怪格慕羅將納迪爾視為強敵了。
對於女孩那音樂會的舉辦我並不是很關心,甚至應該說是漠不關心,不過倒也不能怪我,便是奈莉希絲本身對這仿佛也沒有多大的興趣,我甚至不由得開始懷疑這個巡回演出的想法到底是誰的主意。
心思亂轉的我霍地脫出了思緒的漩渦,落日的餘暉為何竟變得如此刺眼,那慢慢走近的身影卻讓我的雙眼模糊了,那輕盈的身影,那狡黠的微笑,仿佛甜蜜美夢般就在眼前,我顫抖著伸出了手,我的咽喉嚅動著,那哽咽在喉的名字為何無法出口,是害怕麽?
是害怕啊……因為那是夢啊……
渾身劇震,胸口一陣煩悶,喉頭一甜,慘然一笑,我咽下了那口心血,腥氣之下竟是無比苦澀,那叢熟悉的紅發在落日的餘暉中抖顫著晚風的輕撫,搖曳著夕陽的美麗,那漆黑雙瞳流過一絲深藏的莫名關心,卻輕易地敲碎了我所有的夢幻奢望。
我終於明白,那一絲莫名的失落從何而來。
她不是莉絲。
從一開始我便知道,但是那若有若無的相似卻讓我深深地著迷著,不是因為奈莉希絲,隻因為那似曾相識的淡淡熟悉,莫名的任性,莫名的驕傲,莫名的冷漠,莫名的悲傷。
當女孩改變的瞬間,那一種似曾相識,卻再也找不到半點痕跡。我清醒,卻寧願自己依然沉醉,隻是,既然已經清醒,又如何能沉醉?
奈莉希絲眼中那流露出的關切,隱隱的,仿佛也有些熟悉,但我卻霍地感到一陣陌生和更深的迷茫,苦笑搖頭,收回伸出的手,輕輕地擦了擦嘴,悄悄地抹去可能泄露的痕跡,我席地盤膝而坐,弑神輕輕地平放在我的腿上,安靜的,一如此刻我和奈莉希絲兩人間的距離。
女子多變。
從布提亞那一夜所聆聽到的淒婉,女孩驕傲地守護著自己矜持的平淡,照顧安撫新月的溫柔,如小妖女般時而顯露的任性,奈莉希絲,這個讓大陸上諸多男子瘋狂的名字,終於讓我見識到她的魅力所在。
隻是,在這之餘,我所感到的,卻是迷惑和冷淡,望著巨大的看台上那輕盈地舞動著美妙舞姿的女孩,我的目光卻陡地恍惚起來了,如同台下那些因為女孩那足以令盲人開眼令聾者複聰的歌舞而迷失了的人們。雖然,原因並不一樣。
是因為那突如其來的陌生?還是因為那無法釋懷的熟悉?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我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沒來由的,下意識的,對奈莉希絲,我保持了距離,那是我記憶裏第一次有意識地拉開與一個人的距離,因為恐懼?
女孩是敏感的,從她看著我的眼神,我知道她懂得我的意思,但是,在她的眼睛裏我卻看到了另一絲莫名的情感,欣慰?苦澀?是欣慰的苦澀?還是苦澀的欣慰?無論是哪一種,都本不該出現在這個天之驕女的身上,但卻偏偏出現了。
我感到恐慌,陌生,或者熟悉,都令我不忍地閉上雙眼,看不見女孩的舞,她清淡的歌聲卻遠遠的傳了開去,不僅僅是在我的耳邊,我卻無法拒絕。
“真不愧是天魔之舞啊!”身旁傳來的輕聲歎息讓我睜開了雙眼,雖然是一臉陶醉,但在他的眼中我所見到隻是一片清明,與台下那些被女孩的歌舞迷住了的人們截然不同。隻是,我沒想到的卻是,在女孩那震撼靈魂的歌舞下,場中竟還有跟我一般“不為所動”的人。
“也難怪我們的雪舞殿下閉上了雙眼,是不是害怕像那些凡人一樣迷失了自我呢?”納迪爾優雅的笑容裏充滿了調侃的意味,便連那雙美麗的雙眼也仿佛在嬉笑著,隱約間,似乎帶著一抹嘲弄。
順著納迪爾手指的方向,我見到在最接近舞台的一個看台裏,以格慕羅為首的一群衣澤鮮明的青年們一個個目癡神馳,那不僅僅是男人對美麗女人的正常欲望那麽簡單,我霍地明白了在第一次見麵時格慕羅所說的那句話的分量。
“她是我們的女神。”
那是一種源自心靈的忠誠,如同女孩那震撼靈魂的歌舞,雙眸中掠過一抹複雜的神色,我下意識地偏開頭去,錯開了納迪爾的目光,也帶走那白色的身影。
藍色的天空下,唯有風輕輕地傾訴著傳說,如同那被遺忘的燈火。
心中忽地傳來一絲危險的警示,我猛地轉頭,卻正見到納迪爾怔怔地看著我,一抹凶狠的神色在眼底消逝,更多的卻是一種仿似嫉恨似的無奈和痛楚。
隻是那神色倏現倏逝,快得我甚至來不及仔細分辨,它便已經迅速消失,我再望去的時候,它的主人卻已經恢複了之前的平靜,深沉一如大海表麵的寧靜。
我轉過頭,飛快地掠過女孩那曼妙的身姿,落向遠方,遠方,遙遠的天際裏,隻有一抹流雲。
沒有絲毫刻意做作,我的心沉入先天之境,任那輕漾的微風穿透我的身體,帶走我的思念,傳達到那已永遠也不可能再相見的女孩身邊。
“你想殺我?”突如其來的問話讓自見麵以來始終保持著優雅從容的納迪爾麵色一沉,卻轉瞬消失,但是我知道,那並不是我的錯覺。雖然我再問出問題前,自己都沒準備得到任何答案。
奈莉希絲?雖然似乎這才是唯一的答案,但是我更清楚這並構不成他仇恨我的理由,頂多隻不過是格慕羅那種情敵式的敵對罷了。即便他已深深掩藏甚至從沒有流露一絲半點殺氣,但是不經意間所感知的卻是清晰而無法掩飾的殺機。
納迪爾沒有回答,我沒有繼續追問,該知道的已經知道了,他不想說的我再問也無法得知,而且,那並不是我關心的所在。想殺我的人多了,也不在乎多他一個,至於原因,連他本人都被我忽視了,原因又怎麽會有知道的必要?
不是傲慢,不是不屑,而是一種連我自己都無法理解的無所謂,就仿佛,了無生趣。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想殺我?我也不想知道你為什麽要殺我?”我靜靜地訴說著,仿佛閑庭信談一般,一點也看不出是在跟一個想殺我的人對話,“但是這些並不重要,是麽?”
我淡淡地笑,卻有一種莫名的哀傷在身周**漾,也許,是為了納迪爾臉上那第一次露出的森冷笑容,明明比女孩身上的陽光更為燦爛啊,為何卻讓人感到這般冰冷?一如奈莉希絲那白皙的小手。
“的確不重要。”對於一個男人來說,納迪爾的長相不僅僅是太過秀麗,便是對於女孩來說,那也稱得上是清秀無雙了,陡然間的展顏一笑,卻比天上羅密得的光芒更加溫暖。
納迪爾低聲的回答卻透著一股誠懇的味道,他的眼底清澈無波,在那深邃的黑幕之中,我看不到其他東西,卻感覺得到,那血色的火焰在跳動,越顯熾烈,那是一種精神上的奇妙感應,雖然麵前的男子依然是那麽的風度翩翩,雖然我直至如今,我也並不曾感受到過一絲殺氣。但是,我清楚地知道,對方恨我的心是多麽的激烈,激烈到仿佛隻是看著我便如同風之哀傷一般懸在我的頭頂。
“的確是不重要啊……就如同我並不知道殿下您為何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納迪爾微笑著,溫柔的雙眸裏卻透出一絲莫名的森冷,他輕輕地歎息著,“就如同我明知道您很有可能隻是猜測卻直覺地感到您早已確認了事實一般。”
微微一頓,一聲輕歎,歎息中竟流露出一絲莫名的敬佩以及那一絲讓我所無法理解的傷感及無奈,納迪爾微微一笑,溫和的目光陡然化作利劍,直刺雙眼,而他的話聲緊接著在我的耳旁響起,“……所以,我沒有否認,因為這同樣沒有意義,對嗎,我的雪舞殿下?”
“嗯……”我的目光散亂而迷離,回答的話語卻是意外的平靜,淡淡的,仿佛我所談論的並不是攸關自己生死的大事,而是今天的天氣不錯之類的閑聊。
女孩的歌聲在耳旁響起,但不知為何,比起布提亞那個夜晚,我所感受到的那種震撼力卻仿佛弱了一點,隻是卻不知是因為聽久了稍微有了一點免疫力還是因為其他什麽。
順著我的目光望去,納迪爾的眼中不自覺地閃過一抹奇妙的複雜神色,無論它是什麽,但我知道,那並不是如同格慕羅一般的仰慕,我所看見的,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哀傷,一如他美麗的微笑。
“她很美。”納迪爾清淡的聲音在我的耳旁響起,平靜的敘述著,雖是讚譽,我卻聽不出其中有多少的讚美之意,難不成他嫉妒她?微微一笑,我都差點被自己的詭異念頭給嚇到。
隻是,突然間,我發覺,也許我誤會了什麽,又或者應該說我被誤導了什麽。由於格慕羅的敵視,以及兩者之間本應該有的唯一共通點,我一直認為納迪爾的存在之所以被格慕羅所嫉是因為他們所處的立場相同,但現在看來,似乎,我好像誤會了什麽。
“嗯,的確,她很美,美得就像是一個不真實的夢幻。”我輕輕歎息,所以我才刻意地拉開了彼此的距離麽?
“夢幻麽?”納迪爾淺淺一笑,那種嫵媚的錯覺仿佛更深了,“夢幻雖然美麗,即便美麗,卻始終遙遠,可望而不可及,仿如那純潔依莉娜麽?聖潔而,遙不可及。”
我沉默,納迪爾所說的我隱約也曾想過,隻是不曾像他這般想得那般清楚罷了。隻是觀察便可以猜到我心中所想麽?啞然失笑,人的心思是這般巧妙,即便是諸神群魔也不敢妄稱自己能把握人心,何況他不過區區凡人。那麽便是他心有感觸咯,而且這種感覺並不是一時感觸,而是早已沉積在他心底久已的想法,所以述說起來才能這般順暢無礙。
笑意微斂,心中一凜,那是一種下意識的警惕,心中微微苦笑,我緩緩地點了點頭,無可否認,他所說的卻正是我心中所想。
“所以刻意地保持距離嗎?”雙眼神光大盛,緊盯著納迪爾沒有一絲笑意的笑臉,我心中燃起一朵危險的火焰,隱隱的,我仿佛又聞到那夜那月下濃重的血腥味。
沉默對視著,冷冽的目光在清澈的雙眸中映不出絲毫的情緒,我卻察覺到一絲莫名的熟悉,由熟悉到惶恐而失常,我下意識地移開了雙眼,雖然,那並不是我的本意。
“為何要激怒我?”不是“是不是”又或者“想不想”,對於這種彼此都清楚的話題兜兜轉轉沒有絲毫的意義,對我們來說。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我們倆很像,我們,更像是同一類人。
“你想知道?”沒有一般人的矢口否認,沒有想象中的坦然承認,納迪爾平靜的語氣卻仿佛帶著一種奇特的調侃,就仿佛,仿佛不屑,又或者是期待?那矛盾的兩種感覺卻清楚地從他的雙眼中傳遞出來。
微微皺了皺眉,我第二次移開目光,落向台中的女孩,那一襲白衫依舊,女孩的額角已微微掛上汗珠,持續的歌舞顯然讓女孩的體力也消耗不小。
我靜靜地望著那陌生的身影,明明是白色的衣裙,為何我會見到火紅的火焰?在跳動,在燃燒,一如那秋楓,輕輕地舞動著生命的痕跡,在怒放,在凋零……
“不,我不想知道。”我淡淡說道,沒有一絲語氣波動,自然得仿佛述說的事情與我絲毫無關,“我隻是受人之托,前來保護台上的那個女孩。我有自己想要尋找的東西,我的人生雖然漫長,我卻沒有太多的空閑去關心那些並不是我在意的事情。”
納迪爾微微一怔,美麗的雙眸中透出一抹古怪的神色,定定地注視著我,良久,霍地展顏一笑,笑容中卻多了一絲莫名的神采,和更深的怨恨,一如之前我所看不懂的無奈。
台上的女孩剛唱完最後一個音節,我的耳旁同時傳來納迪爾輕柔卻不帶一絲暖意的話語,“我恨你!”
錯愕,是我在聽清納迪爾口中所說後的第一反應,卻又仿佛應在情理之中,我所感覺到的那一絲對方心底所燃燒著的,不正是仇恨的火焰麽?隻是,當一個絕色的男人在你的耳旁用無比曖昧的姿勢卻冷得如冰的話語說出“我恨你”這種近似宣言的東西,我突然感到全身發冷。
納迪爾並沒有給我反應的時間,奈莉希絲的第一場演出在我的無意和納迪爾的刻意之間,悄悄地流過了,女孩下台時掠過我們兩人時眼神中流露出的那道奇異眼神卻讓我心中驚異更甚。
場下的人們猶自沉浸在女孩那深入靈魂的表演中而不能自拔,誰也沒留意到女孩已悄悄下場,場中正常的,竟似乎隻有我跟納迪爾兩人一般。望著緩緩走近的女孩,納迪爾迎向奈莉希絲的微笑,卻與適才所流露出的平淡不同,而詭異的是,我所能感到的竟是一般的真誠,就仿佛適才的仇恨。
人的心理是最複雜的。納迪爾對女孩那矛盾的心理卻在片刻之間讓我深深地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
坐在新月的床邊,輕撫著女孩的長發,看著沉睡中的女孩愣愣地發著神,心神卻早已不知飄到哪裏去了。“我的人生中並沒有太多的空閑去關心那些並不是我在意的事情。”微微苦笑,雖然對納迪爾這麽說了,但是我卻無法欺騙自己,納迪爾對奈莉希絲的想法或者並不能勾起我的興趣,但是他對我的奇怪態度卻牽動了我的心湖。
看似靠近,卻又疏遠,看似恭謹,卻又恨之入骨,無奈而哀傷的仇恨,明明是這般強烈,為何還感覺到那絲若有若無的矛盾?毫無來由的恨和毫無來由的愛同樣令人無法忽略,即便有天明知那便是深淵,卻寧願如飛蛾撲火般的癡傻,隻為那一瞬間的光明,或者黑暗。
不知是否是在做什麽好夢,又或是感覺到我的到來呢?女孩沉睡的側臉安詳而寧靜,亞麻長絲悄悄披散下來,半掩下的容顏看起來卻比之前要成熟了許多,恍惚間,我仿佛看到的,是那張烙印在記憶深處的容顏。
到底是血脈相連的姐妹啊!我心中輕輕歎息,便連這份平靜的能力也一並繼承過來了嗎?
“哥哥……”女孩夢中的囈語帶著深深的眷戀,卻又微帶酸楚,嘴角的微笑甜蜜而苦澀,卻泄露了女孩心中的那份真實而矛盾的心情,不同的稱呼卻有著相似的感情,是血緣的關係還是記憶作祟我早已不去關心,怔怔地望著女孩酣睡的側臉,卻仿佛回到了久遠久遠以前,那被風遺忘的過去。
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轉眼間回到現實,我站到了窗前,望了望窗外不遠的地方,心念動處,卻如溪流入海般再也無法克製住心裏的想望。風翔舞,我的身影掠出窗外,帶起一陣清風,轉瞬消失,往著意維坦皇宮的禁地而去,那裏,在二十年前,住著另一個我魂牽夢縈的倩影,過去,現在,不曾改變過。
素白,淡藍,僅有的兩種顏色便是她世界的全部,對於一個公主來說,她的居所純樸得簡單,然而,再一次來到這裏的我,卻沒有感到一絲意外,就仿佛,本該如此。
“克莉斯姐姐……”輕撫著那幹淨得一點都不像是十年都不曾有人睡過的繡床,相似的地方,隱約中,我仿佛看見那個有著琉璃般美麗夢幻的女孩半倚在那兒,溫柔而哀傷地微笑著,一如昨往,那被遺忘的過往啊……
“人真是一種奇怪而又愚蠢的生物啊。”輕輕的歎息帶著一絲滄桑的感慨,在我的耳旁輕輕響起,我的身體陡地一片僵硬。
這是不可能的!但是確實發生了,與吉德特不同,身後的人即便在開口之後,我仍然沒有感覺到一絲氣息。
沒有驚人的氣勢,甚至感覺不到對方鎖定我的氣勢,然而即便如此,那種若有若無的威壓卻有如同巨石般沉沉地壓在我的心上,額邊不自覺地滲出一滴冷汗,我的心陡地一片冰涼。
隻不過,對方似乎並沒有什麽敵意,否則現在的我早已身首異處,心念電轉,我緩緩地,用一種盡量不會引起對方誤會的速度慢慢地轉過頭來,不可否認,我心中動了一絲好奇,也有著一絲隱約的興奮,那是身為一個劍客遇上高手時的見獵心喜,一種用簡單的語言所無法描繪的奇異感情。
然而,在我轉過頭後的下一瞬間,仿佛冰雪自頭頂澆下,瞳孔驟地緊縮,死死地盯著那白色的飄逸身影,指尖卻早已一片冰冷,喉頭哽咽著卻在心中怒吼的他的名字,近乎咬牙切齒,心中卻冷得像冰。
“麻木爾杜拉貢·西切·辰。”
“嗯?”辰平靜地回視著我的雙眼中露出一抹意外的神色,卻又仿佛帶著一種無奈似的感傷,深藍的眼,如同那夜一般那深藍色的長槍,那令人厭惡的深藍。
“雖然表情僵硬,眼神冰冷,但至少已經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了,不錯,你進步得很快……”聽起來應該是讚美的讚歎,我卻感覺不到一絲歡喜,還有那隱約的歎息,卻讓那種莫名的錯覺感傷更加的深刻。
沒有開口,我怕一開口便會讓自己失去理智,我的手在抖,我的劍在抖,明明對方隻是普普通通地站著,明明感覺不到對方身上有出現過任何強橫的氣勢,但是那空氣中浮動著的威壓卻讓我無法開口。
僅僅隻是站著,便仿佛用盡我所有力氣,我知道,我害怕,那是一種莫名的毫無理由的恐懼,即便在過往那許多次生死之間我也從不曾感受過的恐懼。
隻是,我不能倒下,我對自己說,至少在他的麵前,我不能倒下。我不願有絲毫的示弱姿態,我不能!我要為莉絲報仇,我怎麽能夠在仇人的麵前倒下?!
風,靜靜地吹著,對於房間中沉重的氣氛仿若不覺。
辰笑了,隻是淡淡地笑,我卻突然感到那沉重的壓力盡去,心中卻是一沉,比適才更沉重的無力浮上心頭,隻是這麽一小會,我的衣衫竟然已經全部被冷汗給浸濕了。
辰平靜地望著我,嘴角溢出一抹笑意,卻仿如嘲諷一般刺痛我的心間,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冷冷地開口:“你來做什麽?”
“哦?不動手麽?我還以為你會如同上次那般不顧一切地衝上來呢,原來你不止是進步了,還聰明了許多。”辰的聲音低沉而悅耳,讚美的話語中透著一絲莫名的揶揄。
我的手緊握著,冷沁的汗濕透了掌心,握著弑神的手在抖,卻努力地控製著自己語調,讓自己保持平靜,我的聲音冰冷,至少,表麵上仍是平靜,“天神殿的聖劍使大人,怎麽會這麽有空來到布雷呢?難道您閑著沒事做來散心的麽?”
辰平靜無波的雙眼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卻仿佛將我整個人都看通透了一般,那種仿佛自己完全暴露在對方的視線之下所有心思都逃不過對方掌控的無力感讓我如遭重擊,胸口一陣煩悶,一口血湧上喉間,卻硬撐著生生地咽了下去。
“逞強硬撐著很好玩嗎?”辰優雅的微笑中卻仿佛帶著某種說不出道不明的蕭索,而他話中的內容卻是讓我不由一愕,旋即全身冰冷,“……不敢麵對自己的軟弱吧?害怕嗎?不敢示弱吧,是怕一旦露出軟弱的一麵就再也不敢麵對我吧?”
我沒有回答,辰平靜的話語重重地擊在我的心頭。
是這樣子嗎?我在害怕嗎?所以才能“忍”住了不出手嗎?是因為害怕嗎?害怕再一次敗在他的手下嗎?害怕自己因為恐懼而不敢正視女孩的血仇嗎?!
是這樣子嗎?雙眼閃過一絲迷茫,心中卻是一片空白,一抹深沉的悲哀自心底湧起,仿如絕望般將我瞬間席卷,女孩的容顏在我的眼前浮動著,若隱若現,甜笑,嬌嗔,輕泣,最後卻隻剩下女孩躺在我懷中的側臉,在夜空下化為虛無,還有那被血色染上了的白衫,和那一柄在我心間留下陰影的深藍長槍納力比斯。
一聲輕輕的歎息在我的耳旁響起,卻猶如黑暗中的一點星火,喉間一口鮮血再也壓抑不住噴了出來,胸前的白衫瞬間殷紅點點,腦際卻隨著這一口血的噴出自混濁中脫出。不是清明,而是一片空白,除了視野裏那一點渲滿了整個天空的殷紅,還有我的手中那劃出的青芒。
看著被一劍兩斷的辰,心中卻湧不起絲毫喜悅的情感,直到那兩半的虛影在空氣中緩緩消逝之後,我仿佛才重新恢複了呼吸的能力。僅僅是一劍,卻仿佛耗盡了我全身的力氣,握著弑神的手意外的僵硬,如同我劇烈的喘息。
“被我說中了嗎?所以才會不顧一切地拔劍嗎?你明知道砍不中我的吧?所以你隻是揮劍,放棄了所有的防禦,用盡所有,隻是揮劍,隻能揮劍……”辰的身影在我原本所站的位置緩緩出現,清冷的聲音說不出是嘲諷,還是譏笑,然而他的眼中卻露出一絲莫名的落寞,隻是,即便如此,在我的劍下,他仍是那般優雅從容地閃避著,一邊緩緩地說著話,仿佛閑庭信步。
“其實……”我的劍停在辰的身前直抵他的胸膛,仿佛隻要往前輕輕一送便可以將他斬殺劍下,然而耳旁突然響起的話語卻讓我心中劇震,在那青輝的倒映下,我仿佛看見我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一片,無意識停下了的弑神再也無法向前刺進半分,“你想死吧……”
辰輕輕的冷冷的話語,卻沉沉地擊在我的心間,我看著辰的手緩緩伸出,輕輕地推開我指在他胸前的弑神,動作緩慢而自然,我卻沒有絲毫力氣阻止,眼睛裏一片空洞。
無力反駁,望著本該是生死相拚的仇人,我卻發現,在他那雙仿佛洞察了所有的深藍雙眸下,我仿佛連仇恨的勇氣也無法保留,弑神鋒銳猶在,卻因為主人的無能而黯淡了光輝。
眼前一黑,世界旋轉著,辰的笑臉仿佛變得猙獰,一如那夜那粉碎所有的深藍長槍,我霍地陷入了黑暗。
我想死麽?
我害怕?是吧,我害怕吧。
我的手不再顫抖,平舉著的弑神卻是無力,辰嘴角那抹優雅從容的微笑仿佛充滿了同情,卻如同名為嘲諷的利刃割碎了我為自己所鑄造的保護巢,溫柔的,殘酷的,輕易的,全部割個粉碎!
“人總有一死,從出生的那刻起,死亡的鍾聲便進入倒計……”
“我並不害怕死亡,但我放不下這把劍……”
“死並不可怕,對我來說,可怕的是平淡而無用地等待著那必然來到的一天而無所事事……”
“其實,你想死吧?”
心中一陣劇痛,喉間一甜,血腥的氣息溢滿了我的口,緊閉的嘴角卻無法擋住滲出的血痕,身子微晃,我霍地慘然一笑,踉蹌著倒退幾步,陡地殺意全消,手中弑神再也掌握不住,無力地垂了下來。
“失去了唯一便放棄所有嗎?”似曾相識的輕歎在耳旁響起,死寂的心湖卻微起波瀾,再一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情卻已大異,兩次交手,第一次我隻出了一招便敗得徹底,而這次我卻連動手的勇氣都沒有了嗎?
我抬起頭,空洞的雙眼望向前方,卻正見到辰深藍的雙眼中閃過淡淡的無奈,又好似一種無力的悲哀,還有,那一抹一閃而逝的異芒。我渾身一震,混亂的心情卻被那似曾相識的異芒所驚醒,深藏於記憶枷鎖下的過往仿佛泄露出了一點在我的眼前盤旋著,隨著那一聲甜美而瘋狂的低笑,將我從茫然中掠回。
雙眼漸漸回複清明,重新握緊手中的劍,弑神仿佛感應到主人的恢複而發出了欣慰的清吟,散著淡淡的青輝。“我的手中還有劍,我還揮得動劍。”我平靜地說著,我的聲音如同寒風般冰冷,卻有力。
“那個女孩不是你的唯一嗎?”辰的聲音低沉而悅耳,卻透出一絲玩味,如同調侃,卻仿佛也帶著點莫名的期待,又或者是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但,那本就不是我所關心的重點。
辰卻似乎原本就不打算從我的身上得到答案,又或者他根本就早已知道我的回答,他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時間是所有傷口良藥,再深的感情,愛也好,恨也好,在漫長的時間侵蝕下,便會變得什麽也不是……”
看著我平靜冰冷的雙眼,輕輕歎息一聲,他霍地自嘲一笑,笑容中竟隱約有些苦澀,他的聲音低低地響起,仿佛是在對我說些什麽,卻更像是自言自語,呢喃的話語我再也聽不清他所說的。
隻是,我的心本也不在此,縱然心中充滿了疑惑,我的耳旁始終回響著的卻是那似曾相識的歎息,第一次我來不及回答便陷入了黑暗,而這一次,我舉起手中的劍,風之哀傷發出輕輕的低吟,卻如同我的心一般,充滿了不惜一切的決絕。
“……我失去了唯一……便讓你們失去所有……”
辰的臉色微微一變,優雅從容的笑容在一瞬間斂去,怔怔地望著我,竟仿佛有些失神,而他深藍的雙瞳裏陡然大盛的異芒卻在眨眼間讓我看得分明,握著弑神的手微微一頓,卻再不停留地斬出。
沒有任何的招式,我知道,我所擁有的那些所謂精妙的招式在他的麵前什麽也不是,我隻是斬出,帶著那隨著思念而凝聚起的恨意,用盡所有,斬出,沒有絲毫的花巧,卻仿佛劈開了時空。風的流浪仿佛在瞬間停止,我甚至再也感覺不到風的流動,但那卻不僅僅是我的劍。
我的雙瞳慢慢縮緊,那由淺及深的藍色泡沫在空中緩緩凝聚而成的長槍,赫然便是那讓我飲恨的水係神器——納力比斯!
辰輕輕地歎息一聲,臉上神色卻在不知何時恢複了原本的微笑,隻是眉宇間,隱約可見的卻是那一股似曾相識的哀傷,他緩緩伸出右手,接過擋下了我全力一劍的納力比斯,卻沒有趁著我被擋下一擊後胸口煩悶幾欲噴血的時候還擊,甚至根本就沒有出手的欲望輕輕地撫摸著槍身上的螺紋,雙眼中露出一絲緬懷。
我平息著體內翻滾的真氣,左手接過弑神,右手卻早已經失去了知覺,再抬頭望去,辰的一身白衣卻早已失去了影蹤,短暫的火拚,在生死線上的幾次徘徊卻仿佛夢境般,一醒即逝。
然而,耳旁的歎息卻不曾逝去,我眼神中卻透出一抹堅定,帶著濃濃的血色,以及,一片虛無,我往前踏出,眨眼間消失在“心舞”之間,卻渾沒注意到窗下那初生的嫩芽上沾惹著的露珠,輕輕滑落,仿如,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