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自己追求的夢想,雖然,它遠不是等價的,有的人甚至付出所有,一生,卻什麽也沒有得到。所謂瘋子,不過是對某件事物執著的瘋狂……每個人或有不同,隻是,看你能為它付出多少,如此而已……”
“我記得,那個男人在說這段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我從不曾在他的身上所曾見過的,那個,被我稱為‘師傅’的男人……”輕輕歎息,為了那逝去的空氣中逐漸複蘇的記憶,我怔怔地望著遠方,那裏,是一片黑暗,我看不見其他。
這是我蘇醒以後的第三日,之前的一切仿佛前世所發生的一樣竟是不再在我的心中停留,便連對幻那莫名的恨也淡了許多,就仿佛昨天在我將話對塔莉婭挑明了之後她臉上的淚珠一般,苦澀,卻是淡淡的,一流既過。
幻是怎麽潛進來的?那個幻陣又是怎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布置而成的,我沒有去問,奈莉希絲也沒有提起,但是彼此都知道,格慕羅自動地推移了和奈莉希絲之間的距離本身就足以說明很多問題了。
隻是,仿佛某種隱隱的默契似的,我沒有問,她也沒有提起,除了我從馬車外移到了馬車內,團內的一切仿佛都沒有變化,而娜蒂雅卻一如以往的用著納迪爾的裝扮,隻是,偶爾投過來的目光中顯得有些複雜。
蕞不再像之前那般聽話,順著我的意,對於任何可能將我“置於險地”的可能她全部拒絕,讓我忍不住一陣無奈,特別是此刻,即便我想用劍讓她屈服亦不可能。
我的傷勢逐漸愈合,但是我的身子卻並沒有隨之康複,反之,顯得更加的虛弱起來。弑神被女孩們捧在了身旁,而我,竟然連握緊她的力氣都沒有了麽?
“一個劍客最大的恐懼不是麵對死亡,而是失去自己為之付出了一生的劍。”
離開了劍,失去了劍,一個劍客的生命便同時結束,即便之後碌碌無為地活著,他的心卻早已隨著失落的劍而停滯,而他的生命,在他選擇失去他的劍之後便早已經結束。
那,我現在是否還算是活著呢?
“你,已經記起自己的身份了嗎?”奈莉希絲仰起頭看著我,美目中滿是迷蒙,帶著一絲訝意,還有那麽一絲,不知所措。新月依偎在我的懷裏抱著她的手,看著我們平靜的側臉一臉茫然。
我說的是實話,對於自己的身份我確實並沒有記起,雖然與之相關無關的記憶卻在漸漸地一點一點地複蘇起來,雖然並沒有記起我的身份,但是根據推測而來的,卻是不需懷疑的真實。
我無法懷疑,那漸漸泛起的熟悉卻陌生得完全沒有記憶的一個個人和物,我無法忽視,無法否認,我身體的每一寸,我靈魂深處的每一雙眼,我所見到的每一個場景,我無法忘卻,熟悉的,明明是熟悉的,無法忘卻的,過去,即便,早已什麽都無法記起。
緩緩搖頭,我輕輕問道:“你在意嗎?”
我靜靜地看著,眼神中沒有期待,也沒有慌張,隻是平靜地看著,靜靜地看著。
奈莉希絲注視著我的眼,靜靜地,淡淡地回望著,眼神中霍地閃過一絲許久不見的頑皮,輕輕眨了眨眼,幽幽歎道:“我在不在意,您又在意嗎?”
微微一笑,這本是不需要回答的事情,又或者此刻的自己也無法回答呢?微微皺眉,心中疑惑一閃而過,我微微頷首,卻是輕輕歎息:“莉絲,我好想你……”即便已經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我仍是喜歡稱她為莉絲。
“哼!連人家都沒有認出來還說什麽好想我?羞羞羞!”奈莉希絲鬱蔥蔥的小指輕輕地刮了刮臉頰,冷不防被我抓住了指尖,輕輕地“啊”了一聲,臉頰微紅,對著探首進來的蕞點點頭,不敢再掙紮。
我知道女孩是擔心我的傷勢,更怕勾起我的愁思,我也不說破,隻是微笑著看著女孩羞澀的臉龐,仿佛回到了落人群中那短暫的卻**漾著幸福的生活中去。
“我沒有看出來嗎?”我輕輕眨了眨眼,似笑非笑,若說我沒看出來絕對是睜著眼說瞎話,女孩身上的異樣和熟悉讓我從一開始便為之顫動,但若是說我看出來了,卻同樣是不現實的。
因為直到最後,若不是奈莉希絲親口說了出來,我仍是無法相信,她便是我的莉絲,並不僅僅是因為當時莉絲在我懷中消逝時的那份真實。
“你有嗎?”奈莉希絲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突然垂下頭去,輕輕問道,“你真的有嗎?”
女孩語氣中的幽怨是如此認真,我忍不住微微一怔,沒有立刻回答,便是這一猶豫,女孩已低下頭去,不再看我,我卻感覺得到,女孩的心中,一定充滿了悲傷。
撓了撓頭發,我尷尬一笑,故作無奈地答道:“誰叫兩個你雖是完全不同的容顏,卻是一般的美絕人寰,我從沒想過會有一個絕世美女故意去扮成另一個絕世美女的可能,所以,沒認出來也是應該的嘛!”
奈莉希絲輕啐了一聲,臉頰微紅,雙眼中卻有一抹無奈的濃濃哀色飛快閃過,女孩那藏在衣袖內的小手輕輕握緊,我甚至聽到女孩心中的歎息,無奈,又或者,哀傷。
是不解?還是不願去想?亦或其實自己早已清楚,即便明白了,卻什麽也無法改變呢?我不知道,所以我沉默。
奈莉希絲的微笑,幸福,卻掩不住嘴角的苦澀。
我靜靜地躺著,我的頭枕在奈莉希絲柔軟的**上,我閉著眼,已經許久,但是我睡不著,即便我相信我的樣子足以讓任何人相信我已陷入了沉睡。這並不是我所知曉的記憶,卻是實實在在的我所擁有的本領,無奈,卻無法拒絕,因為,這本屬於我,即便,那個“我”,是如此陌生。
新月輕輕地唱著歌兒,那是克莉斯姐姐的曲子,如同與她有關的記憶片斷一樣,模糊,而混亂,我所知曉的,僅有斷斷續續的殘章和若隱若現的哭泣及無奈的笑語。
之前在護送新月前往意維坦的路程上斷斷續續所聽到的不算,這是我第一次這麽完整的聽到這首歌。新月的聲音清脆而悅耳,是不同於奈莉希絲她那聖音般的天籟。隻是,尚未完全脫去的稚音,卻仍是無法掩飾歌曲中的哀傷,就仿佛,早已寫在命運裏的無奈。
“如果閉上雙眼
就能躲避著悲傷
如果不知什麽才是關懷
也許就無所謂什麽受傷
可是就算再怎麽追思
也想不起來
那溫柔的話語
在那已經流逝的過去歲月裏
是誰在呼喚著呢
總有一天
親自找回那份悲傷時
我會珍惜這不再往複的現在
在命運的彼方
一葉孤舟若隱若現
他裝載著太多的歎息
在心之波濤中淡去
可又為何在這茫茫大海裏尋找著
那不該奢望的昨日
是被遺忘的幸福
是誰在呼喚著呢
總有一天
親自找回遺忘的眷戀
在那看不到星星的夜空下
對著天空許下心願
那已經懂得真正悲傷的雙眼
定會溢滿愛戀
我聽見
我會聽見
你在呼喚
我的名字……”
女孩低低的,反複地唱,隻是,比起上次,遠在尚未到達意維坦之前,那個稚氣未脫的小公主所吟唱的,歌聲更真,卻更無法讓人釋懷,如同,記憶中那漸漸浮起的,克莉斯姐姐的容顏。
我無法靜下心來,是因為女孩的歌,還是因為我紛亂的心,當我這一次再醒來的時候,我總覺得自己有什麽不同了,卻怎麽也無法發覺。
但,正因為如此正常才更讓我心驚,那本該是不正常的陌生卻熟悉得讓自己相信這便是自己所知的自己,單是想想這種可能性,我便覺得恐懼,無法克製的恐懼,又或者是,本不需去擔心的恐懼?
微微苦笑,我害怕的是,那在不知不覺中變得陌生的自己?還是那陌生的自己卻讓自己熟悉得無法找出任何一絲不同?害怕被過去的自己所吞噬麽?
過去的“我”到底是不是我呢?這個疑問在我的心中早已徘徊了無數次,雖然找不到也根本不可能找到答案,但是我仍是無法釋懷,即便,那是自己。
我害怕,過去的自己到底是怎麽樣的?
那個頂著諸神之子的光輝的少年,那個一手毀了自己本該繼承的帝國的雪舞帝國的唯一繼承人,那個愛上自己親生妹妹的瘋子,他,不,那個“我”的身份複雜沉重得讓我不敢接受,不敢相信。
但是我卻無法否認,甚至逐漸的,連懷疑的勇氣也正漸漸消失,即便仍無法想起,即便隻是想起那些零碎的片斷,對於自己過去的身份,我卻早已沒有了懷疑。
心中有另一個聲音在喊,在我的耳旁大聲呐喊,即便捂住雙耳,無法阻止,無法不去聽,怎麽也無法聽不見,他的喊聲——
“你是的……”
“你是的!”
在我昏迷的時候,在我的夢中,在那應該是屬於“我”的記憶之中,我看見“我”抱著她絕望的側臉,那仿佛粉碎了的心由至靈魂的痛楚,我無法忽視,甚至連阻擋連無法發出,卻已任由它穿過我的手,我的肩,瞬間將我的心靈,湮滅。
我看到我在狂奔!
向她狂奔去,用盡全力,那短暫卻仿佛永恒的一瞬,抽盡一生,我霍地“想”起了他的哀傷,又或者,那本該是屬於我的哀傷,不,不是本該是,而是根本就是。
我突然明白了我為什麽會忘記,即便不是封印,即便不是因為被封印,我也會選擇忘記,因為,即便隻是,這般窺視一角,我的心卻已經疼得無法負荷。
我終於明白自己所一直無法理解的事實,是“我”的瘋狂?是“我”的恨?是因為她的痛楚而遷怒其他?不是的……
不是的!!!
我聽見遙遠的天際,我在狂吼,那充滿了不甘和絕望的嘶吼——
不是的啊……
我聽見,誰的歎息,在輕輕響起……
是因為絕望啊……那巨大的將我整個兒淹沒的哀傷的海洋啊……其他的,什麽也感覺不到,什麽也無法感覺到……不是因為恨,更不是遷怒,那洶湧的絕望,瞬間便吞噬了我所有的感知,隻留下痛楚放大了千百萬倍直壓在我破碎的心上,碾成粉末,痛得讓我隻想立刻死去……
他們,不是遷怒的犧牲品啊……隻不過,卻是我和她的陪葬祭禮……
“……因為,您所注視著的,始終,不是我啊……”我的耳旁突然響起輕輕的歎息,女孩的手拂過我的側臉,我感覺到的是莫名的顫栗,如同女孩指尖傳來的仿佛源自靈魂的哀傷、無奈,和不舍。
“……不是莉絲,更不是奈莉希絲,您所注視著的,是那殘留在您心底的倩影啊……”心底微顫,仿佛被揭穿了心底秘密似的,我感覺到一陣莫名的惱怒,自心底湧起,無法克製,無從追尋起。
沒有寸動,卻不知是無法移動,還是不願讓女孩知道我仍醒著的事實而再強顏歡笑,我沒有一絲動彈,靜靜地躺著,連一絲顫動都沒有,明明心底是仿佛震驚般的悸動,隻是為何,卻能夠這般平靜?
“您在看著的是誰呢?”沒有睜眼,不需睜眼,我聽得見,我“看”得見,奈莉希絲朦朧的微笑,但有時候,微笑,比哭泣更讓人哀傷。
“是你所追尋的克莉斯姐姐?還是那位從不曾聽你提起過的公主殿下?”是知道我聽不見,還是希望我聽見,奈莉希絲的聲音低低的,卻在我的耳旁回響著,是平靜的敘述,我所聽見的是。
“無論是誰啊……”我仿佛看見女孩的哭泣,女孩的聲音低低的,卻無法忽視那平靜下的苦澀,“無論是誰啊……新月也好,莉絲也好,奈莉希絲也好,我們,在你的眼中,你所看見的,究竟是誰呢?我們,在你的心中,到底是什麽呢……”
女孩的話語就仿佛最精準的利箭射穿我所辛苦固持的心防,女孩話中直指,是我一直不敢麵對,不敢去想的疑問。
我愛她們麽?
我真的愛她們麽?
我問自己。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自己。
愛或者不愛,能這麽簡單便分清楚,那,還是愛麽?
愛本是簡單和複雜的結合體,簡單到隻有一個字,複雜,卻足以複雜到讓無數學者研究一生幾世也無法窺得一處。
我真的懂嗎?
我不知道。
什麽是愛?
什麽不算是愛?
什麽不是愛?
我不懂,我無法分清。
我說愛她們,我真的愛她們麽?
我不知掉,我真的不知道。
若是她們遇到了危險,我會為她們犧牲麽?
我會,即便付出生命。
那麽愛麽?
但是,如果愛,為什麽,你的雙眼,看見的,卻是她們的幻影,是她們身上那若隱若現的似曾相識的影子,即便,早已該忘懷在被封印的心靈遺角之下。
真的愛麽?
黑暗,是驟然襲來的死寂,空**的黑暗中,隻有白色的身影在遠處,若隱,若現。
“您愛我嗎?”
“您愛我嗎?”
“您愛我嗎?”
“您愛我嗎?”
“您愛我嗎?”
徘徊的,匯成一聲,回**著,仿佛質問,我看見驟然清晰的側臉,是我似笑非笑的笑容,優雅,高貴,從容,卻帶著說不出的譏嘲,仿佛心底不可自製的恐慌。
“你,真的愛她們?”
不能動彈,連一根指尖動彈的能力都已失去,仿佛連呼吸都已經停滯,看不見黑暗的光明中我的眼已失去了顏色。
“……你,真的愛我們嗎?”我聽見,遠遠的,傳來誰的歎息,低沉,猶不可聞,卻倔強,一如飛蛾撲火般的絕望淒美,連抗拒,都是,奢侈。
我,真的,愛,她們,嗎?
“……你的心中,有我的,哪怕,一點點的,位置嗎……”
有,嗎?
我在回想,卻連回想的記憶都顯得蒼白,便連絕望和痛楚,也是因為那似曾相識的場景麽?
女孩的手,落在我的臉上,在我的頰邊輕輕地撫摸著,溫柔,卻冰冷,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即便是以溫柔聞名於世的克莉斯公主殿下還是那位傳說中讓你為之付出所有的魔女殿下啊,想想還真是不甘呢……”我聽到,女孩的手輕輕顫抖著,仿佛克製著內心的激動,又或者,如她所說的不甘,女孩手上的動作卻越見溫柔,我感覺得到,“我也可以呢……”
“隻要是為了你的話……我也可以呢……”奈莉希絲癡癡地笑著,我卻聽到,她的心在哭泣。突然間,我完全可以感受到,女孩在這麽說的時候心中那無法釋懷的不甘和無奈,以及濃得讓人直想要哭泣的哀傷。
“你是否真的愛過我呢?”
奈莉希絲的聲音輕輕響起,疑問,仿佛問我,卻又仿佛是她的疑惑,她突然笑了,輕輕的,淡淡的問,問我,還是問她自己?“為什麽我會想不到你所注視著的奈莉希絲是我呢?”
我不能問,因為我現在是“睡”著的。
我問不出口,即便女孩還沒說出,我卻已隱隱猜到她的答案。
“那是因為,早在落人群之時,你看著的,便不是我啊……”女孩輕輕的歎息卻仿佛重錘般砸在我的心頭,心口一緊,奈莉希絲淡淡的平靜的話語卻仿佛質問,如弑神的鋒芒,直逼心頭。
我的心,在顫抖,因為我,無法否認。即便開口,也無法瞞過自己的心。
“……所以,在離開了你的日子裏,除了無法控製地思念你之外,我常常想,我常常在想,是否,是我身上的哪一部分的相似讓你不忍,所以才因此而生愛?你所真正愛著的,是否是我身上那不知與她還是她所相似的,那一小小的一部分呢?”
“有時候,隻是有時候,我卻常常忍不住在想,如果,如果當時,你不曾看到我,不曾看到我身上那與她,與你心中的那個人所相似的部分,你是否會就這麽從我的身旁路過,僅僅隻是路過……
“不會出現在那裏,不會出現在我的身邊,不會被我‘騙’到,也不會救了我,也不會在我所不知的時候便闖入我的生命裏帶走了我今後的人生……那麽,現在的我,是否會更快樂一點?”
“可是不行啊……”我仿佛看見女孩搖著頭苦笑的樣子,帶著淡淡的,無奈的不甘,“我做不到啊……即便不去想你,即便想不去想你,即便告訴自己不去想你,不該想你,不能想你,但是……
“我做不到啊……即便拚命地做事情,拚命的,拚命的,去做一切所能想到的事情……但是,還是無法不去想你……我歌,曲中卻隻是對你的思念,我舞,風兒的陪伴,卻隻勾起殘留在我的發梢你掌心的溫度……
“我逃,如同之前一般,一個人‘逃’到布提亞,我大聲地唱,不怕被人聽去我的哀傷,不怕被人聽去我的思念,因為那是屬於我一個人的秘密地點,但是,就在我以為自己的心剛剛平靜了點的時候,你卻突然出現了……
“沒有預兆的,沒有絲毫的預兆,突然出現在我的麵前,還是那種淡淡的,不可一世的,可惡笑容,還有,眼底深處,那讓人無法拒絕的憂鬱和,濃濃哀傷……
“如果魔森裏初見那般,人家卻知道,自己,再也無法逃過,卻不甘,卻終究隻是不甘,不甘就這麽輕易被你俘虜,不甘在你隻注視著我的幻影的時候,便承認,愛上你……
“因為,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所注視著的,從來都不是我,無論是魔森裏的莉絲,還是布提亞的奈莉希絲,都不是你想要的……你所眷戀著的,是那份失落的愛戀,在你所述說著的,被封印的記憶底,那份遺忘了所有也無法忘卻的眷戀……”
是……嗎?是這樣子的嗎?我所眷戀著的,我所深愛著的,原來,原來,一直都不是她麽?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也不是她麽……
“你愛著我,又或者新月,又或者那些我所尚未見過的幾位姐妹們,我相信,您是愛著我們的,但是,您所愛的,究竟,是我們,還是因為我們身上與她或她那或多或少的相似呢?恐怕,就連您自己,也無法分辨吧……”
“即便無奈,隨即不甘,我們卻隻能苦笑,因為,從一開始,我們便已經輸了,我們所出現的起點,卻是她們所殘留的過痕,而她們,卻早已在終點等待……如果這是一場比賽,那我們,早在加入的那一瞬間,便已經輸掉了全部,卻早已連退路都,自己堵死……”
是嗎?新月、馨月、緋羽、嵐兒、莉絲,我所深愛著的,我所以為自己所深愛著的,竟是她們的幻影麽?
因為無法忘卻,因為無法放下,因為無法忍受失去她們的痛楚,所以才會愛上她們?因為她們身上,那若隱若現的,似曾相識的,幻影?
所以才會見一個愛一個?所以才無法感到滿足?所以,才會一次又一次的,被她們所吸引……因為,我所想要的,我所真正想要的,是散落在她們身上的部分,所凝聚起的倩影,那被我遺忘的,我所深愛著的,無法忘懷的身影……
“……但就算是這樣,即便是這樣……卻無法……無法放下你,無法放開你,如果這是魔法的話,我願意相信,我們中了你的魔法,即便不甘,卻仍是願意為你獻上一切,隻為了你輕撫我們發絲時溫柔的手心和掌中那溫暖的溫度……”
“因為……”女孩輕輕歎息,卻另有一份蒼茫的決絕,“你所眷戀的,是她們,而我們所在意的,我們所眷戀著的,我用盡所有也無法忘懷的,卻是你啊……”
“而我是這麽以為的……我一直是這麽以為的……在離開了你的日子裏,在失去了莉絲的日子裏,我一個人孤寂地發著呆胡思亂想著,我以為,我一直以為,你所注視著的莉絲,你所注視著的,是‘莉絲’身上你所見到的她的幻影……可是……
“我錯了……”
“當我看著娜蒂的劍割破你的掌握在你的手中順著你的擁抱刺進你的身體裏時我便知道,我錯了……”奈莉希絲輕輕的,低低的,小聲地哽咽著,如同她聲音中無從掩飾的懊悔,哭泣,卻仿佛卻又有著掩飾不去的歡喜。
“……雖然心痛,雖然擔心,雖然害怕,雖然恐懼,但是,但是,但是我竟感覺到歡喜,無法控製的,湧起歡喜,從我的心中,我的身體各處,所湧起的是被巨大幸福所包裹的歡欣……
“但是,我卻無法克製,那份從心底透出來的欣喜,無法抑製,即便您的受傷讓我疼得連心都停止了跳動……但是,我無法克製自己,不感到歡喜。嗬嗬,我是個壞女孩,對麽?但是,我就是克製不住啊……
“因為,我知道,我錯了……”
嘀……嗒……
浸濕的,卻不止是我被指尖輕輕拭過的臉頰,女孩的傷,女孩的笑,我的心,卻是一片茫然,恍惚中,我仿佛聽見,那本該早已睡去的新月,輕輕的哭泣。
我突然想起,在離開之前,我送給她們飾品時女孩們幸福的神情,我的心,霍地,一陣莫名的劇痛,無法遏止。
輕柔的微風輕輕地吹動著低垂的枝葉,清晨的薄霧輕吻過葉的嫵媚,留下那一點、一滴,尚未揮散幹的淚兒,在羅密得淡淡的金芒下閃著異樣動人的光兒。
伸了伸懶腰,右手疊在額前,微微仰首,向天,遙遠的東方,羅密得笑得有些燦爛,如同我心中,白的意念。
“殿下,您在想什麽呢?”
身後突然傳來的是熟悉的疑問,隻是,在知曉了對方的女兒身份後,再聽到這優美優雅卻顯得中性的聲音,我忍不住一陣毛骨悚然,微微側首,娜蒂雅在我的身後一步之外站定。
被我奇異的目光注視著,仿佛是受不了似的,娜蒂雅微不可察地輕輕轉動頭顱。
我突然驚覺自己的失態,卻仿佛毫無所覺地微微一笑,自然地轉過頭去,這般化重為輕的手段,用的竟是這般熟練,熟練得讓我自己感到莫名的心寒。
同樣的問語,同樣的人,卻已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心情,她是,我也是。
“我也不知道呢……”輕輕地歎了口氣,我望著天,心中也是一片複雜莫名,就在幾天前,就是我,把她當成了另一個女孩,握著她的手她的劍,刺進我的胸膛。
是她扮得太像,還是我根本就沒有在意?
想起奈莉希絲的“質問”,我的心突然一陣抽搐。
蜷縮的真氣仿佛害羞的少女,我感覺得到它,卻無法觸碰它,更遑論調動真氣護體,風,輕輕吹過,春的氣息,卻掩不去那尚未完全逝去的,冬的寒冷,我下意識的緊了緊身體。
“殿下,外麵風大,您身子尚未痊愈,還是進馬車中去吧。”娜蒂雅的聲音及時響起,仿佛時刻注視著我一般。
我霍地湧起一陣苦澀難言的酸意,曾幾何時,自己竟淪落到這般弱不經風呢?卻沒有泄露分毫,微微側首,對著娜蒂雅促狹一笑,我說道:“我身子有沒有痊愈你不是最清楚的嗎?”
娜蒂雅卻沒有我想象中的驚慌,不著痕跡卻不去刻意掩飾的微微後退半步,娜蒂雅臉上恭謹的笑容中卻有一絲莫名的苦澀,女孩微微垂首,避開了我的視線。
“殿下,塔莉婭小姐已經待在她自己的馬車內兩天了,就這麽不去管她可以嗎?”
娜蒂雅的話語輕輕推過我的調侃,她本就是奈莉希絲的影衛,她所關心的,是奈莉希絲,又或者是她的姐妹莉絲,而塔莉婭絕對不在她的關心範圍之內,那麽,娜蒂雅突然提起塔莉婭的意思便相當清楚了。
眉目微動,神情一正,想起奈莉希絲在我“睡”著後低低的仿佛指責的哭泣,我霍地心中一凜,既然我連塔莉婭都拒絕了,為何卻改不了這該死的毛病,總忍不住開口挑動她們?
隻是,不經意間,我的眼,掠過她的唇,我突然記起,那天,那一個冰冷的吻,仿佛我的手,她的劍,我的血溢下,仿佛隻有那濺滿了視野的紅,是熱的,燙傷了彼此的眼眸。
“讓她靜一靜吧……”霍地想起那天那夜我輕柔卻絕情的話語和女孩離去時傷心欲絕的眼神,我的心驟地一緊,改口道,“不,我去看看她好了……”
“殿下!”
剛剛啟動的腳步,被娜蒂雅那隱含怒意的話語中停下,轉身,我詫異地往她望去,卻見到娜蒂雅深深地呼吸,一臉平靜,深邃的雙瞳中卻閃爍著某種我所看不懂的堅定和,怒意。
女孩還沒開口,我卻突然看懂了女孩眼中的那一抹哀求——放過她吧——我的心霍地深深一痛,不管我願或不願,有意或是無意,我早已經深深地傷害了幾個女孩,無論我接受,還是拒絕……
“那,麻煩你去看看她,好嗎?”我輕輕說道,卻再忍受不住這沉重的氣氛,逃跑似的往回走著,沒有回頭,我卻仿佛看見,娜蒂雅靜靜地站著,看著我遠去的背影,靜靜地站著。
撐著路邊的樹木,我大口大口地呼吸著,仿佛,許久,已不曾這麽劇烈地呼吸了呢?微微苦笑,我低下頭,看著那蒼白的手,連指尖都不曾有過絲毫改變,但是這曾經擁有這世上幾乎最強等級能力的手,此刻卻連那與我仿佛親如一體的弑神,都無法舞動。
沒有帶劍,新月捧著我的劍,女孩哀傷的雙眸求懇我將劍讓她保管,不願讓我再染上血腥的氣息,我卻知道,女孩們害怕我會對自己失去了武技而發狂絕望。
沒有違背女孩的意願,不願拂逆她的心意,我隻是淡淡一笑,任由她解下那自坎布地雅蘇醒後那第一次離身的弑神,緊緊地抱在懷裏,仿佛,怕失去我一般,緊緊的,久久沒有放開。
微微轉身,如同女孩轉身拭去的眼角的淚滴,再回過頭來,已是燦爛的微笑,幸福,卻是苦澀,如同睡夢中,那恍惚著的,誰的哭泣。
“雪舞殿下,真是許久未見了!怎麽?今天這麽好心情出來看風景嗎?”格慕羅的聲音在身後突然響起,我微微苦笑,失去了真氣,連感應的能力都消失了嗎?竟然被格慕羅欺到身旁都沒有察覺,若是敵人的話,豈不是連他的麵都沒見到,我就得去找冥王報道了嗎?
再聽到格慕羅那深沉怨恨的話語,我心中的苦笑更深,上次在星河的時候,奈莉希絲不畏流言地堅持留下來照顧我已經招來許多人的嫉妒,但畢竟在那個院落內還算寬敞。
但這一次,那輛納布斯家族為奈莉希絲特製的馬車即便再寬敞,環目一顧卻也足以將所有東西一掃入眼,若不是有新月的存在做緩衝,我相信那些激憤的百合們絕對會不惜將我直接從重傷推向死亡,以至於保持他們心中女神的聖潔。
對於那天所發生的一切,他們全不知情,也無法知情,唯一知情的百合是他們的領導者格慕羅,但是,他卻絕對不會將這件事告訴他們。不過,在這件事上,他卻隻能保持沉默。
格慕羅的反常沉默讓百合們失去了領導在奈莉希絲堅定甚至決絕的目光下退卻了,但是不代表他們便會因此而承認我在奈莉希絲心中的位置,而深知其中一切的格慕羅隻會更恨我,就如同此刻他充滿了調侃的微笑及毫不掩飾的嘲諷目光。
“托你的福,一切都好。”微微一笑,我的表現平靜得讓我自己都本該為之驚訝,但是已經開始學會麻木的我,卻連心,都開始,保持平靜,即便我此刻麵對著的,幾乎便是此次將我陷入幻陣殺局的直接殺手。
營地的布置一向是由他所統領布置的,沒有他,即便幻的幻術再高明,也無法控製住團裏麵的所有人為她布陣,而隻憑她的幻術,卻是根本無法將我完全迷惑住的,這一點,早在星河的時候,我便知道,而,最想置我於死地的她,當然也清楚。
雖然奈莉希絲將那天之後所發生的一切告訴了我,但是我卻仍是不敢相信,幻對我的感情。我們之間的接觸比起塔莉婭可能也多不到哪裏去,而且每次相見的時候都是敵對,若說是對敵的恨,我或者可以理解,但是她的愛,如同她的恨,卻竟都是如此的熾烈和深沉,那本該屬於我和她之間所應有的激烈,是我不懂,所無法理解的。
“哦?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呢!”格慕羅微笑著,隻是那看似友好的微笑在我的眼中卻隻見忌恨的猙獰,“我還以為殿下舍不得離開那溫柔窩,在到達天夢之前都不會出來了呢?”
輕輕地歎了口氣,我沒有說話,靜靜地聽著他的冷嘲,沉寂得一如此刻我茫然的心,對於格慕羅,我是有著一份歉意的。如果不是我的出現,他依然是那個守衛著女孩癡癡等待著奇跡降臨的那一天的少年,如果不是我背棄了對他的承諾,他也不會因此而對我這般的仇視。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無法將她讓給你啊,我可以無視奈莉希絲的美麗無倫將她讓給你,我卻無法將我的莉絲送出,她是屬於我的,從落人群時開始,她便是屬於我的,所以——
“對不起……”
“對不起?”格慕羅低低的重複著我突然而來的話語,仿佛咀嚼著我話裏的誠意,他低著頭,我無法看到他的表情,但是我卻聽到他的笑,低沉的,仿佛惡毒的詛咒的笑,旋即我看見了他的眼。
格慕羅抬起了頭,緊盯著我的眼的他的眼,是惡毒的仇恨及絕望,濃烈得恨不得詛咒我下地獄千百次的深沉。
他看著我的眼,微笑著,仿佛絕望的野獸的低吼,如同他努力維持著的優雅,那仿佛是我本該熟悉著的東西,是被背叛受傷時竭力維持著的驕傲和由此而來仿佛失卻了世界的絕望。
我霍地想起,在布雷初見時,那個揮舞著銀餐刀飲著“冷夜朝陽”時傲然自信的貴族少年,即便他的臉是那般的平凡,在娜蒂雅男裝的納迪爾的絕色風華下是如此的普通,但是,我卻無法忘記,當時,少年臉上那神采飛揚的充滿了自信的優雅微笑。
忍不住,輕輕地歎了口氣,卻突然發現,即便他的身軀仍是那樣挺立,但是他頜下的胡須比起當時卻已淩亂得多,而他的自信和從容,甚或優雅,卻盡數被眼中無法克製的恨所吞沒。
是我毀了他。
我背棄了對他的承諾,我奪走了他心中的女孩,奪走了他發誓用盡所有也要守護的他心中的女神,奈莉希絲而深恨他的現在,有他不能推卸的責任,但,最開始的,卻是背棄了承諾的我的錯。
是我,毀了他一生的信念,無論有意,又或者無意,這,卻是我無法否認的事實。
“殿下真是說笑了呢!”格慕羅笑著,眼角卻有著熒光微微閃動,他嘶啞的聲音如同我心底顫動的心弦,“我格慕羅算什麽東西!怎當得起殿下的歉意!是我自己瞎了眼看錯了人!是我蠢笨如豬卻枉自不知!咎由自取又怎怪得誰去!殿下,言重了……格慕羅,受不起!!”
“是……我知道,我背棄了對你的承諾,但是……”你不知道,我也無法告訴你,我和她之間,是你不知道的——我的話來不及說出口,卻已被格慕羅打斷。
“是!我知道!殿下,我都知道!”格慕羅慘笑著,再無法維持那虛假的優雅,“但是你為什麽要給我希望再親手將我推入絕望!我這樣子的狼狽便是您所想見到的嗎!”
“我……”被他的氣勢所窒,我霍地失去了語言的能力,我看見他的笑,陡地斂去,化為平靜。
“那麽,請您記住這份怨恨吧……即便我死,它也不會消失……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