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鶴一直在弘德身邊,因此並不知道沈謙私下的事,本以為自己被突然指派過來,隻是行保護之責,並不關心其他事,可沈謙這屋裏屋外的私事倒也沒有避著自己。

他常年在皇城中,自然是見慣沈謙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模樣,冷不丁瞧著這樣的場景,堂堂首輔被小女子嫌棄聒噪,當真是倒反天罡了。

沈謙察覺暗處有目光打量自己,倒是不在意,仍是扶著窈娘先上了馬車,而後自己在上去。

“首輔一直是這樣的?”鳴鶴忍不住低語問青竹。

青竹依舊麵無表情,並不答話。他想著去年總是夜裏看到大人站在窗欞前,一臉冷肅生人勿進的模樣看著靜思院的方向,還讓他去孟姑娘的房頂上守著,那麽多荒唐之事都從這樣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嘴裏吩咐出來了,如今隻是被孟姑娘啐兩句嘴,他指不定心裏頭還歡喜著呢。

坐在馬車裏的沈謙倒是沒辜負青竹的想法,一臉歡喜道:“你方才喚我什麽?”

窈娘心頭想著孟府的事,也記掛著沈謙心頭的打算,可見他倒是輕鬆的樣子,沒好氣道:“我不記得了,不過,總不會是喚你貓兒、狗兒之類的吧。”

沈謙深知窈娘憋忍了十多年的脾性,如今才開始慢慢暴露出來,可他卻沒想到,這張櫻唇裏竟然是這般伶牙俐齒。

“你再喚我一聲夫君,如何?”

青鬆牽著馬韁的手都快僵硬了,心裏納悶男子一旦闖不過美人關,就變了個人似的。

果然是夠聒噪的。

窈娘知道他是想要自己分心,以此不再記掛旁的事,可他越是這樣,窈娘就越難安心,終究別過頭去,問道:“那你先說實話,你讓我去杭州,你又當如何?”

沈謙臉上的笑意戛然,緋色的袍子將他襯得玉麵俊俏,連帶著說起話來也染上春意似的:“我自幼在杭州長大,與那裏是割舍不去的情意,若不是當初追隨皇上入仕進京,必然是要留在江南,做閑雲散鶴。因此並非是讓你獨自在杭州生活,我自然是要與你一起的,春時茶山賞景,夏時曲院賞荷,這樣的日子豈不好。”

窈娘雖有名有姓,有父有母可卻沒有家,也沒有來處。仔細算起來,連玉京城似乎也沒有屬於她的家,直到沈謙給她地契時,她才覺得自己一直如飛鳥懸在半空,而今總算是找到了棲息的樹枝。

“你隻說了與我一起在杭州住,可並未說與我同去。”窈娘是知道他的,雖說沒有入仕之心,可一旦到了這個位子,自然是要以天下為己任,更何況他如今正是做到人臣之極,怎會輕易離去。

還不待沈謙回答,窈娘就道:“也罷,你有自己的事要做,那我且先在杭州等你。”

她並不問沈謙還有何事,隻是世人都知道的,坐上首輔位置的人,幾乎是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她知道沈謙不願意自己知道太多朝堂上的煩心事,因此窈娘隻握著他的手道:“我隻要你平安來尋我。”

“我答應你。”沈謙反手與窈娘十指相扣,他善布局,甚至以身為棋,入仕多年每一局都是穩操勝券,從未輸過。

這一次要做的事,是他少年時許下的誌向,是效前朝先賢之法,推行救蒼生之道。士紳苛責百姓許久,有世間大半的地,卻隻交極少的稅賦,這本就是極大的不公,若是不施新政,遲早會有動亂。

身為人臣,他必然要為君分憂,也不能辜負天下百姓。

窈娘見他眼眸中多悲戚憂傷,寬慰地為他撫平眉頭,雖無言語可兩人卻都明白對方的心意。

遠遠聽得一陣嘈雜聲,青鬆在外頭回稟道:“大人,到了。”

青鬆將馬車停到了牆邊,倒是不衝撞大路上的事,也能將前頭發生的事聽個分明。

沈謙掀開了車簾探出頭去瞧,就見沈府的婆子丫鬟護送孟麗娘的屍體要出城,卻被孟儉帶著人攔住了路。

本就是靠著城門,又是大年初一,正是不少人戶出門上香祈福的時辰,來往的人實在不少。

所謂見棺發財,即使是初一這樣的好日子,時下之人也並不避諱,反倒是覺得這一年的黴運也被那棺材吸走了。

“逝者為大,還請親家老爺莫要衝撞了少夫人去路。”徐嬤嬤不敢招惹孟儉,可她也急著王氏的吩咐,自然是不肯將孟麗娘的屍體再帶回沈府停靈的。

當著一幹來往之人,孟儉做足了慈父痛失愛女的模樣,對著青天長歎,兩行淚說下就下,泣道:“我家麗娘嫁到你沈家,生兒育女孝敬公婆,哪樣對不起你家,憑什麽人昨夜過世,你們今早就要拉去外頭?難道我孟儉的女兒,不配做你沈家的媳婦,不配香火供奉了?”

他這般說辭倒是讓圍觀的人都同情不少,有的人家不知道他口中說的沈家具體是誰,還打抱不平道:“哪裏有這樣的規矩,誰家死了人不是在家中停放幾日?”

“兄台這話說的不錯,可也要分時候吧,這大年下還是該避諱的。”人群中出了這道聲音緊隨其後。

徐嬤嬤看著周遭聚集的人越來越多,隻能讓小廝去城門將守城的將士請來,人家一看是沈府的人,自然是會將這事平息下來。

孟儉也是有備而來,孟府的下人眼疾手快就將那小廝扣住,徐嬤嬤眼見著他是不肯善罷甘休,隻能搬出沈謙的名頭來:“親家老爺這般無理取鬧,竟然在外頭這般不給我沈府臉麵,就不怕我家三老爺開罪?”

徐嬤嬤在後宅裏吃拿卡要還算得力,可出了門去哪裏是孟儉的對手,他如今正求著事情鬧大了被沈謙知道,而後不論撒潑打滾,總之是要換一個有實權的衙門去。

臉麵早已被李氏丟盡了去,他趁機還不破不立在孟軒那裏坑了兩萬兩銀子做補償,眼下得了這老妻紅杏出牆的甜頭,哪裏還會在意什麽麵子裏子。

昨夜孟麗娘過世的消息傳到他耳朵裏,今日一早他就換上了一身白衣,隻等著事情鬧大了呢。

“首輔大人自然會為我做主的!若是被他老人家知道,你這刁奴竟然在外頭打著沈府旗號壓人,定然不會給你好果子吃!”孟儉一聲首輔,一聲老人家,叫破了二裏地,隻怕別人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