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一言不發地順著她的目光看了看那張床,自己掉頭去了洗手間。
蘇青不敢說話,更不敢放他一個人,小心翼翼地跟到門口,咬住嘴唇站在角落裏盯著他。
沈重當她不存在似的,平靜地刷牙洗臉,然後調轉輪椅的方向,把自己往馬桶上挪。
他還沒有自己一個人做過這件事,一時有點猶豫,蘇青弱弱地剛往前走了一步,他就抬頭瞪了她一眼。
她隻好定住腳步,忍著眼淚看他抓住馬桶周圍的支架,一點一點地轉移自己不能動的身體。
不知道是不是用力角度的原因,他雖然順利地坐了過去,但是兩條腿卻不自主地開始抖動。
沈重要抓緊支架才能確保自己不會掉下去,根本騰不出手去按自己的腿,蘇青飛快地走過去,跪在地上按住他的膝蓋,把他的兩條腿摟在自己懷裏。
他的腿還是那麽長,可是一點力氣都沒有,即便此時在她懷裏像拚了命似的**,也掙不開一分一毫。
她不敢抬頭看他,知道他現在一定因為難堪而轉開了臉,眼底也一定因為劇痛而泛起了血絲。
她埋頭等他平靜下來,便悄然站起身,抹幹臉上的淚,默默退回了牆角。
沈重一個人折騰了很久,最後已經精疲力竭,從洗手間出去就徑直上了那張單人床。
從聖誕節到現在,蘇青已經看著他轉移過很多次了,但這一次卻是前所未有的漫長折磨。
沈重的每一個動作都那麽艱難,每移一點點都要停下來攢一口氣,仿佛都要提醒她,她曾經犯的是多麽可怕的錯誤。
她覺得自己像一個殺人凶手,回到了自己的命案現場,眼睜睜地看著滿地的血腥,動彈不得,呼吸不了。
沈重沒有脫衣服就躺到**蓋上了被子,冷冷地說:“關燈。”
蘇青默默地走去關了燈,摸黑走到自己那間浴室,洗了洗臉。
窗外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鞭炮聲,經久不絕。
她沒有想過自己的農曆新年要這樣開始,她的公曆新年明明是以那麽精彩的方式開啟的。
蘇青回到臥室裏,下意識地往沈重那邊走了兩步,但他立刻就轉頭對著牆,她隻好退到大床邊,坐下發了會兒呆。
沈重一點聲音都沒有,但她知道他沒有睡著。
所以她不敢哭。
新年的鞭炮聲漸漸停了,周圍陷入了一片寂靜,靜得仿佛能聽見她自己的心跳聲。
蘇青在床邊茫然無措地坐了很久,起身光著腳走到了衣帽間裏。
她拉開最角落那個收納棉被的櫥門,鑽進去縮成一團。
她需要先哭一會兒。
一會兒就好。
哭夠了才能再出去跟他道歉,才能再克製住自己不要惹他討厭,才能再有力氣死皮賴臉地抱住他,求他不要生氣,更不要難過,不要放棄。
她整個人都趴在柔軟的棉被裏,緊緊地關上櫥門,躲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壓抑著不敢出聲。
她甚至都不恨何方了,她更恨她自己。
眼淚裹著情緒大顆大顆地往外湧,一時半會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幾分鍾以後突然有人敲了兩下衣櫥的門。
蘇青下意識地拽緊了櫥門,不讓外麵的人拉開。
外麵那個人敲了兩下就放棄了,隻用力拉開了一點點門縫,塞了一樣東西進來。
一隻裝著壓歲錢的紅包。
跟沈重在一起的第一個農曆新年時,他曾經說過,她沒有爸爸了,所以以後每年的壓歲錢,都由他來給。
蘇青握住這個厚厚的信封,一時間哭得愈發全身顫抖。
“青青。”沈重在外麵叫她,“你想哭就出來哭,好不好?”
蘇青用力擦幹臉上的淚痕,慢慢推開櫥門,衣櫥的感應燈隨之亮了起來。
沈重是坐在外麵地上的,背靠在旁邊的衣櫥門上,神色疲憊,兩條腿擰成一個奇怪的形狀。
蘇青跪著爬出去半步,隔了幾十公分的距離看著他。
他的衣服有點淩亂,輪椅又不在身邊,還氣喘籲籲的樣子,應該是……爬過來的。
蘇青的眼睛又濕了,下意識地想去幫他把腿放好,剛伸出手,又膽怯地收回來。
沈重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眼底也有點泛紅,兩人無聲地對視了許久,沈重終於默默對她伸開了雙臂。
她立刻捏著手裏那個紅包撲進他懷裏,顫抖著環住他腰。
“青青,是我太凶了。”沈重轉頭親她被淚打濕的臉頰,“剛才我說的那些話都是氣話,你都當沒聽過,好不好?”
蘇青搖搖頭,哽咽著說:“你說的都對,是我……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
“沒有,你沒有錯,何方是我看走了眼,不能怪你。你是擔心我,不是故意騙我……”沈重抬手撫著她的頭發,雙手止不住地顫抖,但語氣還是盡力放得溫柔,“是我氣昏了頭。青青對我這麽好,我不應該拿你撒氣的,對不起……青青……對不起……”
他懊惱地接連道歉,聲音越來越啞,停下來緩了一下才繼續說:“你肯原諒我的話就不要哭了,好不好?”
蘇青用力地點頭,眼淚卻一點都停不下來,隻能又往他肩頭貼過去。
沈重於是抱緊了她,摸到她的雙腿纏在自己腰上,拍了拍她的背,長長歎了一口氣。
蘇青手心裏的汗水已經把紅包都浸得有點軟了,她努力收住眼淚,貼著他耳朵抽泣著說:“阿重,我……我那些話不是騙你的……我是真的喜歡你、愛你……一輩子也可以……真的……”
她說著就扔掉了手裏的紅包,坐起來捧住他臉,湊上去淺淺親了下他嘴唇:“你現在不是已經很厲害了嗎?前幾天去醫院複查你還考了將近五十分,很多事情你都已經可以做了,我知道你還是不滿意,但是……但是沒關係,我一直都在你身邊,以前是我對不起你,我都賠給你,你怎麽怪我都行,但是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沈重一直盯著她的眼睛看,像是艱難地在理解她的話,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重新又把她按回肩頭,恍惚地叫了一聲:“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