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由於一年多來張、楊、閻之間的頻繁交往,並由此而在停戰抗日問題上達成了共識,而閻錫山又近在山西,因此,西安事變發生後,張學良、楊虎城在一方麵以其抗日救國“八項主張”通電全國;一方麵分別致電各地方實力派“共商抗日救國大計”的同時,張學良還以個人名義另致閻錫山一電,希望得到理解和支持。然而,事發突然,閻錫山事先沒有得到任何具體的消息,這不能不令他大為吃驚,也大感以外。於是連夜召集緊急軍事會議,探討事變真相及其對策。會上,閻錫山表示了對張學良此舉的不滿,他說:“小六子(指張學良的乳名——引者著)太蠻幹了,事先沒有商量好,就鬧出事來。我們現在不比過去,已元氣大傷”(郭汾陽:《閻錫山在西安事變中的活動》,《山西文史資料》第49輯,第3頁)。並於第二天即12月14日複電張、楊,雲“兩兄靖機電及漢兄元來電均誦悉,環讀再三,驚痛無似,弟有四個問題,質諸兄等:第一,兄等將何以善其後?第二,兄等此舉,增加抗戰力量乎?減少抗戰力量乎?第三,移內戰為對外戰爭乎?抑移對外戰爭為內戰乎?第四,兄等能保不演成國內之極端殘殺乎?前在洛陽時,漢卿兄曾涕泣而道,以為介公有救國之決心,今兄等是否更以救國之熱心,成危國之行為乎?記曾勸漢卿兄雲,今日國家危險極矣,不洽之爭論,結果與國家不利,當徐圖商洽。不洽之爭論,尚且不利國家,今兄等行此斷然之行為,增加國人之憂慮,弟為國家,為兄等,動無限之悲痛,請兄等亮察,善自圖之”(《閻錫山年譜》(五),第1973—1974頁)。12月15日,張、楊二人回電閻錫山,在表示對綏遠抗戰“佩仰”的同時,解釋了“請蔣暫留”的目的,“隻為貫徹抗日救國主張,既非內爭,亦不赤化”(《孔庸之先生演講集》下冊,第696、697頁),繼而於17日以李金洲為代表赴並見閻,麵陳詳情。

對於閻錫山12月14日回複張、楊的“寒電”,有論者曾認為這是閻錫山出爾反爾,背叛了張、楊,說輕點,至少是“不負責任”。其實,從西安事變後中國政局出現的動**,以及閻錫山為解決事變所進行的一些工作上來看,這種指責是不當的。蔣介石被扣後,國民黨統治集團內部因不同的利益關係,就迅速分化,出現了旗鼓相當的兩派勢力,一派是親日的以何應欽為首的主戰派,要調集重兵,討伐叛逆張、楊,甚至要出動飛機,轟炸西安;一派是親英美的以孔祥熙和宋子文、宋美齡為首的主和派,想以和平手段解救蔣介石,並和平解決這一事變。兩派出於各自不同的目的和願望,在戰與和的問題上爭執不下。如果矛盾激化,一但動武,那麽,將會釀成一場大規模內戰,演成國內之極端殘殺,也會減少抗戰力量,給日帝以可乘之機,民族危亡將進一步加劇。因此,閻錫山向張、楊提出的第二、三、四個問題,並非沒有一定的道理。而這也恰恰是閻錫山立足於民族危亡的這一嚴峻現實,從大局從長遠進行深思的結果。同時閻錫山雖然對張、楊的“行此斷然之行為”表示了責備,但他並未因此而袖手旁觀,對此等大事漠然視之,而是以憂慮的心情,密切關注著事態的發展變化,並且以其聲望和地位,為爭取事變的妥善解決,而積極與各方磋商斡旋。就在12月14日回複張、楊的同時,他還致電行政院長孫科,雲:“元電誦悉,西安事變,關係國家存亡,介公安危至巨,鄙見以為處理允應適宜”,並將致張、楊之“寒電”抄送轉達。

由於閻錫山在當時地方實力派中資格最老,實力最強,加之晉陝僅一河之隔,因此,西安事變發生後,南京中央政府中戰和兩派的代表人物,也把解決這次事變的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孔祥熙就認為:“閻伯川的地位很重要,無論討伐和調停都要派人去問他的意見,同他商量或請他調停”(《西安事變親曆記》第317頁)。何應欽、孫科在致閻錫山的信中也說:“環顧國中能深識此事之症結,熟權公私中之兩宜者,無如先生,務切即日向漢卿剴切勸導”(孔祥熙:《西按事變回憶錄》)。孔祥熙在12月13日與閻通報情況時,甚至說:“我公公忠體國,雄鎮邊陲,登高一呼,眾流響應,尚乞主張正義,領導群倫,俾抒國難。……漢卿於公夙致推仰,尚希責以大義,動之以私情,挽已倒之狂瀾,拯國家於萬劫”,並提出營救蔣介石的具體辦法與閻相商,稱:“逕送蔣介石回南京或有困難,故擬勸張先生送蔣介石赴太原,而以斡旋之任托伯川閻公”。14日,再次電閻:“弟意請公即電漢卿,促其反省,即日陪同介公南來,一切弟當保其安全。倘渠因南來或恐不為各方所諒,則請公電勸其暫移晉省,並保證其絕對安全。即希迅速密加運用,或派要員即往尤佳”。15日,再電閻:“務乞我公切電漢卿。促其親送介公赴並,弟即邀中央負責同人前往晤商,則一切問題,有我公居間保證”(孔祥熙:《西安事變回憶錄》,參見劉振東編輯:《孔庸之先生演講集》下冊,台北1960年9月版)。與此同時,孔祥熙與何應欽達成一致意見,派黃紹竑、莫德惠等專程前往太原與閻麵商一切,而閻錫山在聽取了17日達到太原的李金洲的詳細陳述後,“得知‘委座安然無恙’,且張‘願隨介公赴南京請罪’等情況”後,不僅立即命令秘書告何應欽,並在太原報紙上登出“號外”,“以安定全國人心”(相從智主編:《中外學者論張學良楊虎城和閻錫山》人民出版社1995年9月版,第436頁)。同時,準備以趙戴文、徐永昌為代表,於18日同李金洲一道去西安,參與解決事變。由於閻錫山派趙、徐去西安“能與委座單獨談話”的要求未得到張、楊方麵的明確答複,而南京方麵又決定派黃紹竑“赴晉與閻麵洽”,於是,閻讓李金洲先行返回,約定20日再來並接趙、徐。

南京方麵各派對閻的信賴,更促使閻錫山努力調停西安事變。12月19日,他致電國民黨元老張靜江,稱:“皓電誦悉,營救介公出險,為目前第一要義。……昨漢卿代表來晉,談次察知漢卿頗有悔過之意,但尚不能認為確有解決之方。辱承垂諉,當勉力為之,尚乞隨時指示,俾利進行”(《閻錫山年譜》(五),第1974頁)。在20日致時任蒙滿委員會副主任趙丕廉的電報中,告知趙,張學良等再次表示:“一、抗日之外,絕無他圖,為抗日而受任何犧牲,在所不惜;二、決不造成內戰”。並認為,“茲事體大,動關安危,惟望我公不棄,切實指教”。次日,再致電趙丕廉,說,接到張學良來電,李金洲因今日天氣不佳,擬緩返並,並向趙表示:“鄙意為國家計,非使現在僵局善化,不能上一致救國之途徑”。同日,閻還致電馮玉祥、居正等,表明他自己“謹當在中央嚴整紀律之下,竭盡綿薄,不顧一切,營救介公脫險”。(《閻錫山年譜》(五),第1974—1976頁)。由於先是“天氣不佳”,繼而是“福特機現因端納南返,已飛南京”,趙戴文、徐永昌一直未能成行。12月22日,閻錫山決定先派傅作義前往西安。傅作義接到閻錫山的電報後,準備先飛太原請示閻後,再作行動。不料,傅所乘飛機因迷失方向中途誤降河北易縣,直至25日才抵達太原。而此時,蔣介石在張學良的護送下已離開了西安。

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雖然得力於中國的推動,12月17日,應張學良、楊虎城之邀請,以周恩來為首的代表團到達西安後,即表明了自己和平解決事變,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方針和支持張、楊“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主張”。同時,以孔祥熙為代表的主和派又在與主戰派的抗衡中站了上風,在此情況下,急於脫險的蔣介石不得不口頭承諾張、楊二人的主張。但是,閻錫山對於這次事變的和平解決也是起了相當重要的作用的。如若他不主張和平解決,並多方斡旋,從中調停,甚而挾私怨,以報前仇,附和主戰派,欲置蔣介石於死地而後快,那麽,事情就會變得複雜起來,至少要推遲這次事變和平解決的進程。所以,在克服這次“國家危機”中,閻錫山的這些表現是應當肯定的。正因為如此,在12月22日寫給閻錫山的信中,才這樣說:“陝變突起,事出非常。從電訊中知我公反對內戰,有‘共維大局’之語,至理名言,曷勝欽佩。敝方主張詳刪皓兩電,抄陳台鑒。敝方為大局計,不主決裂,亦絲毫不求報複南京,願與我公及全國各方調停於寧陝之間,誠以非如此則損失盡屬國家,而所得則盡在日本。目前寧軍攻陝甚急,願我公出以有力之調停手段”(《書信選集》第95頁)。

所說的刪、皓兩電,是指1936年12月15日紅軍將領就西安事變問題致國民黨和國民政府關於要求“當局立即停止內戰,改變獨裁統治,建立廣泛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電報,以及中央、中華蘇維埃中央政府同月19日發出的關於提議“召集和平會議解決西安事變,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通電。而閻錫山在12月14日給孫科的電報中,就提出“處理允應適宜”的意見,12月17日又在太原報紙上登出“號外”,“以安定本國人心”,並準備派趙戴文、徐永昌二人去西安參與解決事變。可以看出,閻錫山與方麵在“停止內戰”和解決西安事變時應采取和平方式的方針上是一致的。他在同各方斡旋中雖然沒有提及“一致抗日”的話題,但實際上,他在山西政治上的開放,讓薄一波等人回到山西主持“犧盟會”工作等作為,已經說明他正在“一致抗日”和“聯共抗日”的道路上向前邁進,而他在西安事變中所持的這種態度,正是其繼續前進的又一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