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六節 罅隙(中)

很快便到了賽詩會的東夕城,從各地趕來的才子們濟濟一堂,看人頭湧動的街頭,仿佛回到了邯城大試前夕,小芷興奮得不肯離開車窗,他坐在獨孤落日膝上,瞪大眼睛看著滿街的人,他們因為興奮而滿麵潮紅,他們滿街奔走。

“皇娘,”小芷轉過頭,目光閃爍不定,“我們可以和他們一塊兒玩嗎?”

“當然可以,”放下手中的奏章,抬首對小芷燦然一笑,“當然可以,咱們一會兒到了客棧,梳洗過後就到街上去玩。”

看著小芷滿眼放光,嫣然不由覺得有些心酸,對於小芷而言,很少能有這樣的機會可以遊玩,他平日在宮中,必須應付夫子交待下來的沉重功課,有的時候,連夜晚都得看書,如果他是尋常百姓家的孩子,也許鎮日裏可以大街小巷的玩耍,天真自由,充滿了童趣,難得出一次遠門,就讓他好好的玩耍吧!

“皇上,”福安低聲道:“客棧都安排妥當了,楚先生要住在一塊兒嗎?”

抬眼看了看沉默不語的獨.孤落日,“好吧!女眷住後院,其他人就住前院……。”

整潔的院落,剛剛清掃完畢,小芷.換了衣服,急著梳洗完畢,瞪大眼睛看著嫣然慢條斯理的洗淨麵龐,再坐在鏡前,看侍女細細的為她梳理發髻,一絲一縷,那麽仔細,那麽緩慢,小芷急得嘟著嘴,“皇娘……。”

“小芷,”伸指從玉石的罐中挑出.雪脂,這是用東海的珍珠加一種特殊的油脂和香料製成的香脂,抹在麵上,可以確保麵容嬌豔,“著急了吧,現在是正午,街上來來往往都是用餐的人,很多好玩的店鋪還沒有開張,待咱們梳洗過後,用完午餐,街上的店鋪盡數開張了,那個時候,才是最好玩的。”

“小芷餓了,”嫣然的話音剛落,小芷已大聲的宣告,“餓.了,福安,小芷餓了。”

看著銅鏡中嫣然浮起的笑,福安伸手行了禮,“是,奴.才這就去安排。”

“皇上,”獨孤落日站在屋外,“皇上,楚韻歌……。”

“讓他進來吧,”待侍女插好最好一根發釵,嫣然站.起身,衝小芷伸出手,“落日,今天下午,你好好兒的休息吧,司馬寒煙很有趣,我想你一定會喜歡她的。”

心領神會的微.笑著,獨孤落日伸手摸了摸小芷的頭,“太子殿下,喜歡東夕城嗎?”

漫步在人群中,傾聽著他們談論此次的賽詩會,聽來聽去,聽到的無外乎就是如何借助賽詩會獲得與他們才華相匹配的聲名,或者是從此飛黃騰達,如同安楚那些貧困的仕子一般飛上枝頭,成為朝堂的官員。

心下有些厭惡,隻是凝了心神陪著小芷觀賞街市上的風景和店鋪中售賣的貨物,楚韻歌走在身旁,輕搖折扇,顯得悠閑自在,心中隻是猜想獨孤落日是否已經從司馬寒煙處探聽到所需的信息,從那女子的眼神推斷,她對楚韻歌的愛戀已經深入骨髓,也許自己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

輕輕的叩了叩房門,很快便聽到了腳步聲,獨孤落日後退一步,麵上凝上笑容,垂手而立,香風撲麵,司馬寒煙站在門邊,詫異的凝視著獨孤落日,目光卻如同結了冰,被觸到的地方,隻覺得異樣的冷。

“司馬姑娘,我家主公有話想對司馬姑娘說,”獨孤落日彬彬有禮,語氣盡量溫和,“平日裏姑娘隨侍在楚先生左右,有的話不便說。”

看她沉默的側過身,獨孤落日斂袖施禮,舉步進了司馬寒煙的房間,目光所及之處,隻覺得異樣的幹淨,甚至連縫隙間都清洗得纖塵不染,家具的漆麵光可鑒人,瓷器洗得雪亮,她與他人同時入住客棧,沒想到短短的一個時辰,房間竟然可以做到如此的潔淨!

相對而坐,香爐裏升起嫋嫋的白煙,檀香的味道逐漸散開,薄薄的,如同一片煙霧,即使她就坐在自己麵前,可是總覺得她麵上凝結著一層冰,那層冰令人無法看清她的麵容。

“有什麽話?”沒有茶水,沒有寒喧,這般的直截了當,麵對她,仿佛麵對著一塊不會融化的玄冰,令人覺得不安和寒冷,“快些說吧!”

“皇上知道姑娘喜歡楚先生,”獨孤落日終於開口,他細細的觀察著司馬寒煙的神情,可是那張臉上的冰層沒有融化的跡象,她甚至連眼神都沒有一絲改變,禁不住笑了,“但楚先生並不喜歡姑娘,所以皇上有幾句話想讓在下轉告。”

說完,獨孤落日不再開口,他隻是微笑著凝視司馬寒煙冰冷的臉,他不知道自己的笑容能夠維持多久,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孩子,正和其他的孩子玩捉迷藏的遊戲,自己藏得很好,卻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才會來找尋自己。

沉默了近半柱香的時光,司馬寒煙終於打破了沉默,“她想讓你轉告我什麽?”

“皇上想請姑娘放棄,”獨孤落日不著痕跡的長出了一口氣,他微笑著更換了坐姿,避免視線與她直接接觸,雖然她長得很美,可是無論怎樣與她對視,都不是一種舒適的感覺,“同時,皇上想問姑娘楚先生在隱龍嶺是否正韜光養晦?”

目光掠過房間中的一切,除了垂著布簾後的床榻,屋裏的一切都令人覺得不適,仿佛和他們的主人一般籠罩在冰層之下。

“她以什麽樣的身份讓我放棄?”司馬寒煙似乎有些憤怒,初時話音微微的顫抖,即使恢複了鎮定,也讓人感到她內心的激**,“她如何能代表楚韻歌?”

“因為皇上覺察到楚韻遠喜歡你,”獨孤落日垂下了眼瞼,“以楚氏兄弟之間的感情,楚韻歌絕對不會娶你的,女子的好年華不過數年,她不忍心看你虛渡光陰,而且……。”

“而且想交換一個她感興趣的問題的答案?”司馬寒煙迅速的恢複,快速得令獨孤落日懷疑嫣然是否猜對了她的心思,“你可以回去告訴你的皇上,或者說你的主公,我永遠不會回應她關於楚韻歌的問題。”

得到答案之後,嫣然燦然一笑,她明白自己已經獲得了想要的,她轉身看著小芷酣睡的小臉,即使在夢中,他還在微笑,“落日,朕想很快楚韻歌就能到安楚幫咱們……。”

“皇上,”獨孤落日坐在屏風外,“臣卻有些擔憂,楚韻遠畢竟與楚韻歌是兄弟,他即使再喜歡司馬寒煙,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女子就背叛自己的姓氏,咱們這般做,是否太過於冒險?”

也許是吧!不過落日永遠也猜不到自己為什麽要這般待司馬寒煙,他也不會明白司馬寒煙如何冒犯了自己的尊嚴!她必須為她的囂張付出代價!

“皇上,”獨孤落日輕聲道:“你不覺得司馬寒煙很可憐嗎?她隻是不懂如何與人打交道?她也許並不是故意想要冒犯你。”

他還是猜到了,嫣然細心的幫小芷掖好被褥,轉身走出屏風,“落日,她並不是不懂,她隻是不願放下自己的驕傲,她覺得世上的一切都應該以她為中心,這是司馬家的舊臣給她建立的一個美好的海市蜃樓,而且落日,朕老了,已經無法忍受別人的趾高氣揚,即使那個人並不是朕的臣民。”

看著她麵上的笑,獨孤落日明白一切都不會改變,苦苦的笑著,也許並不是因為司馬寒煙的趾高氣揚吧!僅僅是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的虛榮吧!她是世間最美的女子,她當然明白,但她仍然會為其他女子的容貌感到嫉妒,她即使明明知道一個男子對他傾心的愛戀,她明明並不喜歡那個男子,可她偏偏還是不希望有人分薄了那男子的傾慕。

“皇上,人都會老,”獨孤落日有些寂寞的眨了眨眼睛,“這是無法改變,也是無法抗拒的,在這一點上,臣和皇上一樣的恐懼。”

會心的相視一笑,嫣然長身而起,“落日,你覺得楚韻歌此時已經猜到朕的用意了嗎?如果真的猜到了,他會做何選擇?”

舒適在躺在床榻上,楚韻歌盯著青布的帳底,下午所發生的一切一一浮現在眼前,特別是經過那間書院的時候,嫣然為了討那個孩子高興,在腳上套著錦球,和著孩子們的淺吟低唱在黃昏的晚霞中輕輕的跳動,錦球在她腿邊幻化為一道五色的光圈……。

如果那片刻的時光能夠無限的延長,永遠的停留在那一刹那那有多好!因為在那短暫的時光裏,自己忘記了獨孤落日並沒有跟隨而至,他定然是領了嫣然的旨意以一個無聊的借口去激怒司馬寒煙,嫣然的心思自己明白,她不可能忍受司馬寒煙的無禮,她一定會想辦法讓司馬寒煙學會尊重。

尊重?對於司馬寒煙而言,那是他人對她的敬意,而她卻無需尊重他人,自己的忍耐也到了極限,既然如此,自己為什麽要違背嫣然的意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