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血放幹淨後,由膳齊堂弟子幫忙抬到了內院殺豬台,褪掉毛皮,拆分肉骨,哪部分適合做成肉幹久放,哪部分適合做成鹵味下酒,堂主司徒觀講得明明白白。

式粼係上襻膊後大刀闊斧將牛肉切成手指粗細的條狀,不多時便囤了一大盆,焯水、炒料、過油,動作行雲流水。

尺玉始終杵在灶台邊陪他的牛肉幹主廚,嘴巴當然不可能閑著,自己炫不說,還往式粼嘴裏炫,先出鍋的那盤牛肉幹已經見底了,盤子內隻剩下幹辣椒和少許掉落的白芝麻,正翹首以盼下一盤。

“小午怎會如此愛吃肉?據我所知沐蓮宗弟子每逢初一十五是有齋戒的。”式粼邊說邊用炒勺敲擊漏勺邊緣,瀝好油的肉幹瞬間填滿空盤。

“不經齋戒哪知肉香,正所謂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嘛。”尺玉胡謅瞎扯後,爪子朝新出鍋的肉幹伸。

“當心燙。”式粼眼疾手快地拍掉尺玉猴急的手,“先用筷子吃,等涼一涼想用手抓再抓。”

式粼瞧得出尺玉不喜歡用筷子,這點像極了魂危堂萬翀養的那隻小狸花,但凡雞湯裏的雞腿冒一點頭,都能用爪子勾出來。

“我不燙,我還能徒手下油鍋呢。”尺玉捏著牛肉幹硬硬的角,在嘴邊吹了吹,得意洋洋的塞嘴裏,塞完不忘翻過手給式粼完全沒燙紅的手指肚,“看吧,出家人不打誑語。”

“小午算哪門子的出家人,是酒肉不食,還是欲望不沾?”式粼抓過尺玉嘚嘚瑟瑟的小手,將沾著滋味的指尖探入口中。

香料在味蕾化開的同時,還有一股尺玉身上特有的暖烘烘的香味,像是曬過太陽的被子中夾雜著一縷炒茶久了的糊香,沁人心脾。

尺玉被式粼吮了手指,機靈的腦袋瞬間宕機轉不過來了,他直盯盯地瞅著式粼唇瓣,耳畔飄過一陣遐想中的溫熱呼吸,雙頰不由升出兩坨火雲。

“我,我不告訴你……”

後知後覺的尺玉抽走自己的手,捏了條牛肉幹咬在後槽牙上,視線很自然地往夥房窗外飄,話鋒忽而一轉,“他怎麽來了?”

式粼聞言側目,剛好與萬翀視線交織。

“看來右護法當真是無礙了。”萬翀神色不明地邁進四溢香氣的夥房,“昨日萬翀前往刹祭殿探望,沒想到竟然被一道‘無令不得靠近’的指令攔了下來,今日一見倒發現是萬翀低估了右護法恢複力,如此深的貫穿傷都沒耽誤右護法雅興,刹祭殿的幹柴烈火,就連膳齊堂都比不了呢。”

萬翀目光堂而皇之地掃過式粼與尺玉衣領未能完全遮掩的吻痕,加上方才咬手指一幕,算是徹底做實了尺玉口中的“老相好”一說。

在冥穹宮無人不知魂危堂主萬翀傾慕右護法式粼,這也是為何他寧可以下犯上當眾頂撞左護法曲鋒的原因。

而曲鋒之所以不治他的罪,無非是忌憚他殺人於無形的下毒功夫,若他有心害人,經年累月的小毒亦能釀成一場神不知鬼不覺地暴斃。

“萬堂主不覺此話越矩了嗎?”

麵對萬翀的找茬式粼倒未表現出太多情緒,說到底前些年摸爬滾打受過萬翀照拂,語氣上稍有疏離,並無不遜。

可尺玉沒慣著萬翀,他又不欠萬翀銀子。

“聽萬堂主這個意思,是想聽聽幹柴烈火怎麽燒得劈啪作響的?”尺玉回擊道。

萬翀聞言冷笑一聲,“我當少宗主人如其名白璧無瑕,沒想到世俗之氣如此之重,不知令堂若是知曉,顏麵何在?”

“嗬,笑話。”尺玉抱著手臂懶洋洋地倚在式粼懷裏,“身在凡塵俗世若無世俗之氣難不成是仙身?惦記別人盤中餐時也沒見你顧著麵子,再者說我是不是白璧無瑕你何來的發言權,要沒別的事該幹啥幹啥去吧,我們牛肉幹還沒炸完,這裏不歡迎你。”

“右護法居然還有心情笑?”萬翀未被尺玉的話頂到,反倒被式粼的笑聲刺了耳朵,“假使尺玉再默不出沐蓮劍法,待宮主出關你與他皆免不了皮肉之苦。”

“你怎知我默不出?我不著急默罷了。”尺玉死鴨子嘴硬道。

其實他根本不知啥是沐蓮劍法,哪怕這副皮囊過去能舞出花來,也跟他半文錢關係都沒有,他壓根就沒摸過劍,妖族不興那個。

“既然如此,我便向少宗主討教討教——”

萬翀話音剛落,抽出腰後羽扇二話不說橫掃出去,平靜的空氣霎時被內勁衝開,掀起一陣驚風。

尺玉眼見羽扇直指麵門,一把推開身側的式粼歪過頭險險避過。

正當他以為不過如此準備回懟之時,但聞飛出窗外的羽扇一個回馬槍殺了回來。

尺玉本能回身抬手將其拍落,不料那羽扇在速度的作用下變得鋒利無比,瞬時在他掌心劃開一道口子。

殺傷力隻能說還可以,可侮辱性簡直太強了,天上地下還沒有他尺玉捉不到的鳥呢!!

“式粼哥哥我沒事!”尺玉揮退色變的式粼,咬著後槽牙朝萬翀較勁道:“再來!”

“正有此意。”

萬翀落下牽起的嘴角,翻掌再次將羽扇擲出,這一次羽扇所行軌跡在揮腕時發生變化,猶如長鞭繞頸鎖向尺玉命門。

式粼見狀一顆心登時提到了嗓子眼,眼下尺玉始終未運功半分,僅靠眼耳辨位,就想徒手攔下萬翀的羽扇,沐蓮宗弟子未免太過狂妄了。

尺玉腰身極軟,輕輕鬆鬆仰麵避過第一擊,緊接著穩住下盤旋身向左,瞅準時機將手伸了出去,指尖明明已經抓到了羽扇邊緣的毛,但扇子似乎裹著一股暗勁,好似俯衝而上的鷹隼,毫不費力地脫離了他牽製。

他一下就明白了,是因為亮不出貓爪才擒不住這鳥毛扇子,他得抄個家夥事才行!

待扇子繞他一周又飛回來時,尺玉猛地抽出鐵鍋內炸牛肉幹的漏勺,不由分說一個暴扣——

漏勺當場被內勁震飛了出去,即便如此,尺玉仍露出了勝利的笑容,他抬手打了個停的手勢,笑道:“我贏了。”

萬翀二指倒夾他戧毛戧刺的羽扇,掃了眼扇麵上的油和幹辣椒,氣得一個字都說不出。

尺玉從都到尾都未顯露分毫,足可見壓根沒把他放在眼裏,他若下殺招,式粼必定出手相互,他絕非式粼對手,就不討這個沒趣了。

就在此時,院外傳來一陣稀碎的掌聲,“精彩,太精彩了——”

尺玉都不用看對方的臉,單單聽動靜便知對方是前兩日在刹祭殿作威作福的左護法,不由嘟囔道:“今天刮的是什麽陰風,不該來的都來了,專門湊在一起隔應人嗎……”

“如此胡鬧,真當自己金剛不壞?”式粼對看戲的曲鋒半點興趣沒有,他從懷中取出手帕纏在尺玉被羽扇割開的掌心,轉而對業鳩說,“把這盤炸好的牛肉幹包一下,我們回吧。”

“呦,我一來你就走,這是不歡迎我啊。”曲鋒邁入夥房當即攔住去路,“如若萬堂主試不出少宗主的真本領,曲鋒鬥膽一試——”

曲鋒攔路的手掌猝然拍向走在前頭的尺玉胸骨,尺玉本以為會像話本描述的那般吐血倒地,但背後覆上來的手悄然化解了曲鋒一掌,跟著那手一滑,落在了他腰間。

“安逸的日子過太久,曲護法退步了。”式粼麵無表情地站在尺玉身前,周身縈繞著的殺氣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