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與巳時交匯,天色早已大亮。
式粼分不清是頭暈非常,還是困倦難醒,他下意識揉了揉趴在胸口正中的毛茸腦袋,感覺快被三百斤重的貓頭壓死了。
“小午,哥哥想喘口氣。”式粼生怕嚇到熟睡的貓貓,聲音淡得像透過窗欞紙的光,溫柔得一塌糊塗。
尺玉自己也不知何時養成耳朵要聽式粼心跳的習慣,半趴半躺的睡姿一條腿還非得壓著式粼肚子不可。
大概是因為式粼身上暖和吧,等立夏天一到他應該就不這麽沉迷貼貼了。
耳朵將醒未醒地向後瞥了一下,尺玉搭在式粼脖頸的手往上挪移,悄然捂住聲音的源頭,順便捂住了式粼氧氣。
式粼張嘴咬貓的心都有了,若非礙於尺玉略微嚴重的起床氣,此刻他定不客氣地在尺玉手掌最軟乎的大魚際咬下去。
“貓貓換個睡姿不行嗎……”
式粼小聲請示的同時緩緩扳過尺玉肩膀往自己臂彎裏挪,睡蒙圈的貓軀根本不吃勁兒,盡管隻是輕輕一扒拉,可尺玉還是如小烏龜般四仰八叉翻了殼。
瞬息間失重令尺玉不悅地唧噥了一聲“別弄我”,跟著貓腿固執地重新架在式粼腰腹,眼睛條件反射地往對方頸窩裏藏,以躲開透過眼皮的橙紅色的光。
“才成親幾日你便嫌我沉,以前咋不見你說這混賬話。”尺玉閉著眼睛唧噥。
“哥哥沒嫌貓貓沉……”式粼哭笑不得地側過身親吻尺玉冒火的天靈蓋,“貓貓之前最多七八斤的樣子,現在百斤都有了吧?”
“百斤怎麽了?”尺玉不以為然地嗆聲,“貓貓就算千斤那也還是小貓咪,合著新鮮勁兒一過膩了唄?不愛抱我了唄?”
伶牙俐齒貓懟完人,氣哼哼地睜眼怒視大清早找碴式粼,“你都好久沒給我扣眼屎了,感情是不是淡了?愛沒了?心變了?”
“……”式粼反手給貓腚清脆的一巴掌,“愛沒了這話不興總說,謊言重複一千遍之後,哥哥擔心小午會把自己騙到。”
語罷,式粼用無名指在尺玉眼角認認真真抹了兩下,像前一世對待尺玉真身那般。
“哥哥現在頭很暈,等下腦袋又該不好使了,小午再跟哥哥膩乎一會兒。”式粼邊說邊安撫剛剛收拾過的貓腚,哄道,“哥哥永遠愛小午,小午永遠是哥哥的貓貓。”
“那貓貓以後不說了。”尺玉張嘴在式粼胸口撒嬌般輕咬,跟著支棱起下巴看向式粼。
“最近‘犯病’時間越來越短,我感覺即便沒有孟公插手你也會克服孟婆湯的‘毒性’,這次回門咱倆就當為下輩子提前做準備,順便嚐嚐一路上的好吃的,你銀子帶足點兒。”
“放心吧,哥哥等下就吩咐業鳩將曲鋒送的禮物裝上馬車。”式粼輕刮尺玉鼻尖,“待途中將其變賣,小午想買什麽哥哥都不攔著。”
即便曲鋒隻當尺玉是立功的籌碼,式粼仍無法容忍那些“示好”。
此行回門,剛好清理掉礙眼的東西,屆時再選些賞心悅目的物價兒回來留紀念,畢竟浪雁澗地處偏僻之地,日後未必總有機會出遠門。
尺玉銀子夠花就成,別的他不想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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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從旭裔堂出發需途經熾烈堂方能駛出浪雁澗,尺玉尋思日後住在一個山頭總有跟寺丞碰麵的時候,上次鬧得挺不愉快,今兒路過能化幹戈為玉帛當然最好了,於是用捧著炸肉丸袋子的胳膊捅咕了下昏昏沉沉的式粼。
“我還沒進熾烈堂串門過呢,咱倆進去溜達一圈啊?”尺玉一邊提議,一邊徒手品嚐剛出鍋不久的炸肉丸。
肉丸總共炸了三種,除豬肉牛肉以外,還混跡了少部分素蘿卜丸子,他不愛聽式粼成天到晚叨叨他光吃肉拉不出粑粑,就從了。
但別的不說,蘿卜丸子配著牛肉丸子別有一番風味,沒想象中那麽難以下咽。
“說吧,憋什麽壞水呢?”式粼懶倦地側身倒在尺玉肩膀,將手伸向用過午膳還能繼續吃的肚肚。
“我能憋什麽壞水?反正丸子炸了五斤多呢,咱就當慰問傷患了,給他倒點。”
尺玉跟所有小貓咪一樣,雙標得很。自己壓別人行,別人壓自己不行。說話的間隙以肩頭顛了顛式粼的腦袋,示意式粼起開。
但式粼顯然不打算給尺玉這個麵子,他不滿地仰頭嗦了一口掛著油花的小嘴,怪罪道:“對內摳得讓哥哥吃不甜的瓜屁股,在外頭都能大大方方地給別人倒肉丸了?哥哥不同意,小午的肉丸還沒給哥哥吃呢。”
“那你倒是吃啊,我又不是不給你吃。”尺玉把紙袋往式粼麵前送了送,嘴裏發出一聲“喏——”
“小午不喂哥哥?”式粼拿腔拿調地擺姿態,“給別人倒丸子還有個動作呢,到哥哥這裏隻剩自給自足的份,小午覺得合適嗎?”
“……”
尺玉愈發覺得曾經那位人格獨立的布莊東家一去不複返了,現在麵前的式粼完全是圍貓轉的醋精黏貓精。
他就著自己的油手掏了個肉丸,以投毒的力度拍進式粼口中,繼而朝趕馬車的業鳩喊道:“那個誰,往回倒一倒,咱們去熾烈堂串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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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日塗抹魂危堂秘製的生肌祛疤藥膏,寺丞臉上結痂的貓爪血痕掉得七七八八,長出的新肉也很平整。
為表示感謝,他特意拿出珍藏的極品白茶派人去魂危堂請萬翀來品。
哪承想第二泡還未結束,餘光內多出兩個不請自來的身影。
“喲,都在呢?”尺玉瞧見萬翀孤身一人,笑眯眯地踮腳與式粼耳語,“宮主定是聽我勸進山洞閉關去了,這會兒萬翀寂寞,才有空來熾烈堂喝茶。”
習武之人無一不耳聰目明,尺玉這聲音壓得不夠低,萬翀不想聽見都難。
他放下唇邊茶碗,臉色沉了又沉,“萬某人是否寂寞就不勞少宗主費心了。”
“少宗主此番前來不會是與我算賬的吧?”
寺丞話雖問得尺玉,視線卻投在了式粼身上,他自問從未與式粼交惡,但難保式粼不會護尺玉的短。
“寺堂主覺得我們有賬?”式粼見寺丞言語間偏袒萬翀,當即不動聲色地反擊,“既然如此,海棠花下月夜獨酌之事,也就沒必要告知於你了……小午,我們走。”
尺玉腦子靈活得很,轉瞬會意,並在式粼的威脅中再度加碼,“那肉丸子也不給你倒了,小家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