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換過第四遍毛巾,黑風終於領著一名頭發花白渾身披著雪花走路都不大利索的老先生上了樓。
搭過脈之後,黑風緊張的問道:“先生?怎樣?”
“從脈象上看,夫人隻是過度勞累所致,並無大礙。靜養些日子就好。”大夫一邊開著方子,一邊慢條斯理的回道,“照方吃藥,一日三回。”
黑風有些尷尬,心下自然是高興的,將診金和藥費一並付過,接過藥方連聲道謝。
筠娘閉著眼安靜的躺在**,睫毛微微的動,也不知道聽到了大夫的話沒有。舒陽在**翻來覆去悶的發慌,聽隔壁說方子開好了,馬上跑過來自告奮勇的要出去抓藥。黑風見他一臉積極的模樣,雖然知道他是想借機出去玩,想了想還是答應了,“筠姨等著用藥,少爺。”
“知道了知道了。”舒陽抓過藥方不耐煩的揮揮,蹬蹬蹬衝下樓。
未時都過了,藥仍然沒有抓回來,急的舒瑢不時跑到黑風和夜白房裏問:“我哥回來了嗎?”黑風隻有悶悶的搖頭。
見舒瑢和黑風等的焦躁,夜白輕聲說道:“要不我出去找找?”
“誰知道他跑哪裏玩去了?我哥真是輕重不分!這會還有心思玩!”舒瑢急的在房裏不停走來走去的,不時的望望窗外紛揚的雪。
“回來了。”夜白忽然站了起來。
“你怎麽知道?”舒瑢有些驚奇的望著他,但不知為何她就是相信他的話。
“他走路和別人不一樣。”
黑風轉頭也有些驚訝的望著他,因為他也才剛剛分辨出少爺的腳步聲。
果然不一會樓下便傳來了舒陽和掌櫃爭吵的聲音。
“讓你煎個藥怎麽那麽多廢話!怕本公子給不錢嗎?”舒陽的聲音充滿著被頂撞後的惱怒。
“小的知道公子不缺錢,所以就勞煩公子先將煎藥的費用付了吧?”臉孔略微有些虛肉的中年掌櫃嘴上客客氣氣,卻是一點不讓步。
“跟你說了算在房費裏一起結賬,你沒長耳朵嗎?”舒陽發現自己說話不好使,越發的火氣上衝,聲音越來越大。
“您就預付了兩天,您若繼續住的話,明兒一早您還得再付房費……”
“今天還沒過完,你就問我要錢?”舒陽打斷了掌櫃的話,人快騎到櫃台上去了。
“這代煎費用是另算的,您還是先付了吧。大夫可說了,您家女客少說也得靜養個十天半月的,小店是小本經營,不敢賒賬,還請公子體諒。”
“你……說了半天還是怕我們付不起錢,賴著不走是吧?就你這破店本公子還不高興住呢!”堂堂一個相國公子竟然被一個小小的客棧掌櫃鄙視了,舒陽這麵子怎麽擱的下去,氣的渾身發抖。
掌櫃的見多識廣,來來去去見得人多了,早看出來這是個落魄子弟,也不動氣,就是絲毫不肯讓步。“您若覺得小店招待不周,您盡管自便。”
“就是,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們還嫌晦氣。”一旁的店小二小聲嘟囔了句。
“你說什麽?你個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你知道本公子是誰麽?”舒陽一拳砸在櫃麵上,就欲衝過去動手。
胳膊被人拉住了,舒陽回頭一看,是黑風。
一身冰冷陰詭的氣質令掌櫃的小二心裏發毛,舒陽也不敢亂動,三人統統閉上了嘴。
“黑叔,您帶哥哥先上去吧,這裏我來。”舒瑢從樓上走了下來。
黑風順從的拉著一臉漲紅的舒陽,舒陽雖老不願意,也隻好狠狠盯著掌櫃和小二兩人隨著黑風往樓梯去。
“掌櫃的對不住了,我哥哥脾氣不太好,您別見怪。”舒瑢輕輕施了一禮。
“不礙事不礙事。”掌櫃的立即換上一副和善的麵孔。
“出門在外多有不便,若是覺得麻煩,掌櫃的可否借我一個瓦罐和火爐,我們自己來煎藥?”
“不麻煩不麻煩,本來也是小事,誰還沒個頭疼腦熱的,爐火有現成的,煎服藥還不是順便的事。隻是令兄這脾氣,實在有些讓人不舒服。”
“都是小時候寵慣了,什麽事情都指使人家來。”舒瑢淺淺的笑著,“您別往心裏去,這代煎的費用,定然不會少您一毫。”
“小娘子說哪裏話,您幾位若是放心,在小店多住些日子,那便都在裏麵了。”掌櫃的也堆著笑,“阿龍,還不去煎藥!”
“哎哎!”小二連聲應著,接過舒瑢手裏的藥一溜煙的往廚房去了。
“煎好了我讓阿龍給您送到房裏,您放心,一定夠火候!”
“如此便謝謝掌櫃了!您真是菩薩心腸!”舒瑢又輕輕施了一禮。
掌櫃的趕緊抱拳回禮,“小娘子麵善心好,您家女客定然好的快!”
夜白和舒陽都站在廊裏看著一切,舒陽氣的哼了一聲,“不就是看我妹長的好看麽?勢利鬼!”扭頭回了房重重關上門。
黑風和夜白一個是軍旅中過慣的糙漢子,什麽都是能將就便好,夜白畢竟年少,這兩人對於照顧病人都顯得一籌莫展,舒陽就更不必說了,不來添亂便是最好的幫手。唯獨隻有舒瑢,雖是相府小姐出身,但性子自來平和近人,這大半年的遭遇更讓她懂得如何與人相處,她雖也不會照顧病人,但每日都會和掌櫃的及小二搭上幾句話,恰到好處的誇讚讓店家很是樂意盡心盡力,掌櫃的每日都特地為筠娘準備一些清淡滋補的膳食,藥也及時煎好且火候正當,三五日之後,筠娘熱度慢慢恢複正常,氣色也好了許多,看樣子再養個幾天便能繼續騎馬上路了。
這一日清晨,筠娘從睡夢中醒來,房中空無一人。筠娘覺得精神不錯,便穿好衣服下了床,打開房門時,正好和黑風四目相對。
“你醒了?”黑風輕聲問道。
“嗯。”筠娘才發現他手裏端著一盆熱水,胳膊上搭了一條幹淨的毛巾。
“這些事情小二會做的,幹嘛還親自去?”筠娘心頭一暖,眼睛慌忙從黑風臉上挪開。
“店家在忙著,我聽到你起來的聲音,便自己去了。”黑風輕聲說道。
“你……一直守在門口?”筠娘有些吃驚的問道。
“嗯。”黑風不善言辭,隻是淺淺應道。
“謝謝黑哥。”這句話筠娘是低著頭說的,聲音極細極輕。等她再抬起頭來,才發現黑風依然端著水盆站在門外,趕緊去接的時候卻不小心碰到了他粗糙的雙手,立時又縮了回去。
“方便的話,我給你端進來吧,有些沉。”
“有什麽不方便的。”筠娘定了定神,大方的望著黑風往裏讓了讓。黑風小心的將水盆放在梳洗木架上,說了句“小心燙”便低著頭往外走。
“黑哥,坐會吧,不礙事。”筠娘溫柔的叫住了他。
黑風遲疑了一會,還是抬腳往外走。
“少爺小姐他們呢?”筠娘問道。
“去買些路上吃的用的。”黑風停下來背著身答道,“本來是我去的,少爺說他要去。”
“噢。”筠娘心裏明白,定然是少爺嫌悶得慌借機要出去逛逛,小姐怕他忘了時辰便跟了去,順便拉上了夜白。
“咱們什麽時候動身?”筠娘故意慢慢擦著臉,熱乎乎的毛巾讓她倍感舒適。
“不急,等你完全恢複了再走不遲。”
若是沒有著急的事,筠娘倒也真想好好的再休息些日子,隻可惜她知道,黑風心裏一定很著急,小姐心裏也一定記掛著義父義母的安危。
“我已經可以騎馬了。”筠娘望了一眼窗外,雪已經停了,她起來的時候覺得有些悶,便打開了窗。“今天便可以走。”
黑風回過頭來,輕輕掃了她幾眼,“今天不行,化雪的時候最冷,至少明日。再說少爺他們不知道要玩到幾時才肯回來。”
“我真是不中用,連累你們了。”筠娘輕輕搓著手,內疚的說道,“黑哥,你救了我好幾次,現在又麻煩你照顧我。”
“都是小姐在照顧你。”黑風絲毫不提他日日守護的事情,忽然想起了什麽,走過去把窗輕輕關上,“你剛剛才好,還是不要吹冷風了。”
“嗯。”筠娘聽話的應道,望著蹲在牆角給火盆添碳的黑風,嚐到被人照顧的滋味真是極好。這碳火也是細心的店家特意送來的。
一間小房子,桌上有剛燒開的熱水,一個肯為自己添碳火的男人,筠娘在這一瞬間有了安個小家的念頭,但也隻是一瞬間,就像雨水落進池塘,一個漣漪之後就化開不見了。
“相爺家的恩情,筠娘這輩子是還不清了。”筠娘歎了口氣,“小姐真是個好人。”
“你也是。”黑風說道,“我去給你拿點吃的吧。”
“不用了,我自己去。”筠娘話未說完,黑風已經沒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