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一名騎著馬的敵將出現在視野裏,後麵烏壓壓的排列著身背短矛手持盾牌彎刀的步兵,緩緩的朝黎芷城門移動。
舒瑢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敵人,呼吸有些急促,臉色也變得有些蒼白。夜白也有些緊張,雖然他一直練功不輟加上頗有天資,劍法和內力都有了不小的長進,但他深知一個人的氣力終有竭盡的時候,而眼前的敵人足有守軍的五倍之多,剛剛修整好的並不算高大的城牆是否能擋住這如狼似虎的西麗人,毫無守城經驗的他隻能緊緊站在舒瑢身側,盡量傳遞給她安全感。
魏傳勖臉上如古井一般深邃安靜毫無波瀾,看起來似乎眼前的敵人不過是一群螞蟻。鐵郎甚至顯得有些興奮,嘴裏輕聲的數著:“六百十步,六百九步……”
“若是四哥在,一定興奮的亂叫。”雷火把玩著手裏的兩粒彈丸,對黑風說道。
見黑風不理他,雷火又挨過來對夜白道:“四哥最喜歡打架,對方人越多,他越起勁。”
夜白禮貌的笑了一下作為回應,隨即將目光再度投向城外。
敵陣散的很開,慢慢的在敵將身後排成一條長陣。
“你們會死的很慘。”那名俘虜輕蔑的掃視著區區幾百守城士兵,“他們會輕易的爬上來然後砍下你們的腦袋。”
“想聽你說話可真不容易。”舒瑢說道,“你的聲音很好聽。”
“可惜你很快就聽不到了。”俘虜微笑著望著她,“他們人數是你們的五倍,而且個個驍勇善戰。”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你做到了。”舒瑢也報以友善的微笑。
“他們的勇猛是出了名的。”
“他們是西麗人,是你們的敵人,而你的言辭中一直飽含著誇讚。”舒瑢微笑著望著她。
俘虜避開了舒瑢的眼光,不再說話。
“雖然他們人多,但我們是通過神鳥之卜的嘉木嘉達,是至高無上的領格親口承認的神的化身。相信你當時應該也在場,或者就在領格宮裏。”舒瑢第一天就看出她的裝束和領格宮裏的那些女衛士幾乎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臉上抹著油彩。
“這世上唯一通過神鳥之卜的隻有無所不能的大法師,我們親眼所見。而你們,不過是一個碰巧的錯誤,是那隻鷹幫了你們,連尊敬的領格都受了你們的蒙蔽!”女俘虜忿忿不平的說道,眼中露出極度的不屑和鄙視。
“如果是那隻鷹幫了我們,那也是上天的旨意。到底是誰蒙蔽了尊敬的領格,我想很快你會有自己的判斷。”舒瑢的聲音從頭到尾都是那麽溫柔。“謝謝你告訴我這麽多。”
俘虜靜靜聽完桑多的翻譯,沉著臉不再說話,她遙望著遠處的人馬,像是走失的人在等待族群歸來。
身著皮甲的敵將騎著馬在隊伍前慢慢踏著步,一陣音調忽高忽低的渾厚男音從他口中遠遠傳來。
“他在喊些什麽?”舒瑢低聲身邊的桑多。
“讓我們立即開城投降,否則就殺光我們。”桑多回道。
“好大的口氣!”雷火嗤之以鼻。
見城牆上沒有回應,那敵將又大聲吼了句什麽,惹的身後的士兵發出陣陣怪笑。城牆上的弓箭手個個麵色大變,看樣子極為憤怒。
“他又說了什麽?”夜白皺著眉問道。
“他在……他在侮辱尊敬的央格!”桑多眼中似乎要噴出火來。
“他說些什麽!告訴我!”舒瑢猛然回頭盯著桑多。
桑多不敢和他的城主對視,立即垂下眼皮,“他說……他說……聽說你們來了個新的城主,是隻……是隻漂亮的小羊,要是我們投降,他可以讓小羊跟他一起分享柔軟的豹皮毯子……”
“豬狗不如的東西!去死吧!”鐵郎狠狠罵了一聲,張開了手中的鐵胎弓,搭上箭瞄準了趾高氣昂的敵將。
魏傳勖將詢問的目光投向舒瑢。
“二叔,由您全權指揮。”舒瑢的目光憤怒而堅定。
魏傳勖點點頭,然後伸手指了指敵將。
鐵郎會意,繼續將弓拉滿,弓弦發出緊繃的嘎吱聲,似乎蓄滿了所有的力道。
“嗖”的一聲,憤怒的利箭呼嘯著破風而出。
敵將顯然聽到了尖銳的破空之聲,接著他看到了飛速接近的一粒黑點,完全不可置信的微微張著嘴呆了一呆。這就愣神的一瞬之間,他座下馬匹大概是感覺到了強烈的威脅突然長嘶一聲人立起來,緊接著一股腥熱的馬血噴濺而出,這匹雄健的坐騎由長嘶專為悲鳴轟然栽倒在地。
敵將狼狽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望著猶在塵土飛揚中**著四蹄的坐騎目瞪口呆,若不是馬幫他擋了一擋,這力逾千鈞的一箭貫穿的就不是馬脖子而是他的胸膛。
所有的敵人都驚呆了,似乎一齊被人捏住了脖子盡管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響,在他們的記憶裏,從來沒有弓箭能射到這麽遠還這麽有力道。
女俘虜猛然回頭盯著鐵郎,眼中閃著驚恐的光,似乎在數以百遍的強調:“這不可能!”
敵兵開始意識到自己可能處在對方射程之內,騷亂中恐慌的慢慢後退。魁梧的敵將血紅了眼睛,抹了一把臉上身上濺滿的尚自溫熱的馬血,忽然回身一刀將身後一名後退的士兵攔腰砍斷,舉起淌著熱血的彎刀狂呼了一聲,邁開大步開始領頭衝鋒,兩千西麗兵立即止住了頹勢嗚呀呀怪叫著抬著長梯舉著木盾潮水般朝城牆湧來。
魏傳勖舉起了手,鐵郎立即吼道:“開弓!”
兩百弓手立即搭箭拉滿弦。
“放!”魏傳勖手猛的一揮,鐵郎幾乎同時吼出這個字。
一陣箭雨呼嘯著飛了出去,強大的穿刺力紮穿了木質盾牌,幾十名西麗兵猝然倒地。
“開弓!”
……
“放!”
幾輪箭雨下去,還沒接近城牆的西麗人已經丟下了上百具屍體,但依舊驍勇的往前猛衝,前鋒漸漸接近了城牆,西麗人摘下背後的短矛掄足了朝城牆上投來,幾名長弓手猝不及防,頓時被短矛擊中翻墜下城牆。
幾架沉重的長梯已經搭上了城頭,“放滾石檑木!”魏傳勖吼道,率先舉起巨大的石塊運足氣力砸了下去,將一架長梯攔腰砸成兩段,幾名攀上梯子的倒黴鬼腦漿迸裂滾落下去。鐵郎雷火黑風都投入了戰鬥,滾石檑木夾著長弓勁射,蜂擁而來的西麗兵在城牆下討不到任何好處。鐵郎的弓如長了眼睛一般,專射城下敵人弓手,箭無虛發,城頭上的守軍壓力頓減。
彪悍的西麗人頂著箭雨和亂石前呼後擁往城牆上爬。
“長矛手!上牆!”
魏傳勖大手一揮,城牆下的長矛手分出一半快速奔上城牆守住垛口。盡管防守嚴密,依舊有不少敵人乘亂爬上了牆頭。長矛手立即投入戰鬥,短兵相接,立時血肉分離,鮮血四濺。舒瑢是第一次見到這麽殘酷的攻城戰,耳朵裏擂鼓一般的心跳幾乎掩蓋住了廝殺聲,握刀的手不住顫抖。
夜白緊緊護在她身前,將嚎叫著衝上來的敵人一個個刺倒。經曆過峽穀之戰,又目睹眼前如此慘烈的廝殺,他逐漸認識到戰場和擂台完全不同,這裏沒有輸贏,沒有點到為止,隻有生死,隻有一招斃命。
第一個被刺穿了喉嚨,第二個被劃開了肚子,第三個被削掉了半個肩膀,第四個第五個被一劍串在了一起。滿場的血腥味和流動的內髒,還有垂死的哀嚎。第四個撲上來的時候,舒瑢鼓足勇氣一刀戳進了他的心髒。源源不斷的有敵人撲過來,夜白麵色冰冷,長劍從不撲空,一招過去必定有人躺下,舒瑢的手也不再顫抖,一刀一刀結果那些試圖偷襲的敵兵。兩人配合默契,不多時,身邊已經躺下了數十幾具屍體。
一場混戰,到日中時分,爬上城頭的敵兵逐一被消滅幹淨,木梯盡數損壞或推翻,剩餘的敵軍終於開始潰退。
鐵郎立即組織弓箭手幾番齊射,倉惶退走的西麗人又付出了近百具屍體的代價才狼狽撤回到安全距離之外。
幾近兩個時辰的戰鬥,黎芷城守軍折損近百人,城牆毫發無損,而一向以驍勇著稱的西麗人丟下了上千具屍體,寸功未建。
折損過半的西麗人搜集殘部,終於不敢再度攻城,迅速消失在樹林裏。
城頭上響起狂熱的呐喊,士兵們揮舞著拳頭大叫著“央格!嘉木!央格!嘉木!”漸漸的聲音匯聚到一起,齊整的響徹城頭。
城中房子的窗戶一扇扇打開,女人男人老人小孩都探出頭來望著城門的方向,人人眼中閃著激動的流光。百姓們逐漸走出家門,慢慢匯聚到街上也跟著一齊叫喊起來。舒瑢極力忍住**的嘴唇,望著這些喜極而泣的她的子民。
女俘虜口中喃喃念叨:“不可能,這不可能。”
夜白和幾名衛兵保護著舒瑢下了城牆,慢慢朝城主堡裏走去。沿途百姓們恭順的讓開一條道,口呼“央格”或者“嘉木”虔誠的彎下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