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下何人叫嚷?”東漓關上,一名將官指著關下一名軍官喝道。
“末將乃左驍衛大將軍郝彬麾下偏將龐春,寧王與郝大將軍護送東齊公主到此,速去通報迎接!”
“有何憑證?”關上之人叫道。
“有朝廷文書在此!”
關上將官聞言匆匆親自下樓,恭恭敬敬的接過文書道:“請龐將軍稍候,本將這就去通報。”說罷一溜煙的跑進關裏去了。
“來得好快!”東漓關守將呼延豹匆匆掃了幾眼文書,在‘寧王’二字上停留了少許,“我朝什麽時候冒出來個寧王?”
“末將也覺得奇怪,擔心有詐所以才問他們要了憑證。”副將蕭鐵說道。
“嗯,這文書確是兵部所發,兵部大印錯不了。難道是朝廷剛剛冊封的?‘孫若錚’,‘孫若錚’,這名字本將怎麽從未聽過?”呼延豹思索道。
“將軍,不管如何,文書與郝將軍都是真,我們還是趕快做好迎接的準備吧!”
“嗯,你去回報,就說本將軍馬上著手準備迎接寧王殿下及大將軍!”
“是!”蕭鐵得令,一溜煙的去了。
日落時分,東漓關關門大開,守將呼延豹帶著關中一幹文武官員到關前列隊迎接寧王及郝將軍的護送隊伍。郝彬也不下馬,就在馬上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昂首挺胸的率先進了關門。
“我們到哪裏了?”朱顏掀開車簾,望著眼前聳立的高大關隘問道。
“已經到東漓關了,出了關便是你們東齊的地界,很快你就能回去了。”孫若錚彎下腰溫言說道。
“噢。”朱顏上下打量了一番四周情形淡淡回道,臉上平靜如常,看不出是喜是憂。
“我們進去吧。”孫若錚直起身子,輕輕磕了一下馬腹。
“嗯。”朱顏微微應了一聲,放下了車簾。
當晚,呼延將軍在關內大排筵席,為寧王一行接風洗塵。孫若錚不善飲酒,草草應付幾杯便護送著朱顏離了場。
“陪我走走好麽?”朱顏仰著頭看著身邊的孫若錚,輕聲道。
“榮幸之至。”
東漓關依地勢而建,坐落於棲霞山穀之內,兩側都是巍峨壯闊的山體,前後兩道關門橫貫山穀,是東齊與大洛進出的唯一通道。冬日裏天總是黑的很快,原本就較為凜冽的寒風在峽穀中更顯的有些肆虐。孫若錚擋在朱顏前麵,兩人靠著微弱的星光慢慢走著。黑暗中不時有士兵喝問口令,孫若錚懵然不知。呼延將軍見二人匆匆離席,還道是車馬勞頓早早回去休息了,決不會想到兩人會在這種時候出來閑逛,自然也沒告訴他們夜行口令。好在眼下孫若錚身份尊貴,比口令還要有效的多,如此解釋過四五遍之後,兩人慢慢登上了外關牆頭之上。
“好多星星?你看是嗎?”朱豔忽然扯了扯孫若錚的胳膊,有些歡欣的叫道。
孫若錚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極遠處隱隱約約有一片閃爍的光亮,雖然極其微弱,但依然能夠分辨的出。
“那是營火,不是星星。”孫若錚啞然失笑。東漓關外地勢相對平坦,因而在站在高大的關頭之上目光所及之處可以抵達很遠。
“營火?”
“嗯,想必是你東齊的人馬。看來他們又往前推進了一些。”孫若錚緩緩的道。
“噢。”
“那就是你們的人,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怎麽看起來好像反而不太高興?你不是一直想早點回去的麽?”孫若錚望著似乎有些憂傷的朱顏,有些奇怪的問道。
朱顏頓了一頓,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你有沒有很想得到一樣東西,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之後,這件東西終於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了,然後你卻忽然覺得自己並不是很想要了,有沒有過這樣的經曆?”
孫若錚思索了一會,說道,“似乎有過。小時候我很想要一匹屬於自己的馬,整日想著騎在馬上策馬奔騰威風凜凜的樣子,然而父親始終不同意給我買。當時我父親就是禮部尚書,弄一匹好馬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然而他總說騎馬射箭是粗人幹的事,我是文臣之子,將來也要做文官,是坐轎子的,要馬何用?堅決不給我買。後來我就纏著父親說,‘不給我買馬,那帶我去看看馬總行吧?’父親說‘府裏不就有馬廄,你自己去看不就得了?’我說家裏的馬廄又臭蒼蠅蚊子又多,又沒有幾匹好馬,我才不去,我要去看好馬,大片的馬群!’父親拗不過我,便把我帶到了禁軍的馬場去參觀。去的路上我開心的要死,那可是禁軍的馬場,全部都是百裏挑一的好馬,那麽多神俊聚集在一起那是多麽壯觀的景象!”
“那後來呢?”
“後來到了馬場,還沒看到馬,遠遠的先聞到一股刺鼻的馬糞氣味,比我家馬廄要臭上幾百倍,差點沒把我給熏吐了。後來忍著氣味終於見到馬群,壯觀確實壯觀,但跑起來煙塵蔽日,幾乎都讓我無法呼吸,看了半晌回來弄得灰頭土臉的,還踩了一腳馬糞,從此以後我便再也沒有提過要馬的事。”
“真逗。”朱顏噗嗤笑了起來,“那你覺得這是為什麽呢?”
“沒有馬的時候,總是把它想得完美無缺,似乎擁有了它就擁有了一切,山河都在你腳下。但你離它越來越近的時候,就會發現它的各種不完美,甚至和你期望的完全相反,這時候你的期待就會越來越低,甚至不如一件尋常的東西。”
“是啊!你說的一點沒錯。在你們洛朝的這些日子,我無一不在思念我的家人,恨不能立時插翅飛回到他們身邊。然而現在離他們越來越近,我就越發的想起母後對我的冷淡,哥哥們對我的熟視無睹,現在到了這關頭之上,我反而有些懷念和你們一起奔波流離的時候了。”朱顏淡淡地說道,風聲把她的話語吹的更加微妙。
“就像這些營火,我起初以為它們是星星,覺得異常美妙,異常向往,然後當你說那不過是營火,我一下子便失掉了興趣。”
“是我不對了,你就當他們是星星吧。看起來也確實像。”孫若錚有些歉意的說道。
“你又沒錯,幹嘛要道歉。”朱顏望了他一眼,繼續說道,“看起來美好的東西,總有一天會落下她的麵紗的。我們總要麵對背後的真實。也許真正的美好,隻存在於我們的想象當中。”
孫若錚心中微微一動,不知道她嘴裏的‘真實’是隨口說說,還是隱隱另有所指。他微微頓了一頓,說道,“即便是存在於想象中,那也是好的。有這些想象,我們才會不斷的朝她奔跑。等我們接近她的時候,雖然發現她並不完美,但那不是她的問題,而是我們的經曆更豐富了,認識了更多的東西,要求也更加高了。”
朱顏怔怔的盯著他,目不轉睛,“你是在說眉姑娘嗎?”
孫若錚一愣,說道:“我是指想象。”
孫若錚繼續說道,“就像這兩邊的山,叫棲霞山。定然是人們在遠處看來,就像有霞彩棲息在山頭之上,然後當人們真正到了這裏,卻發現霞彩依然在我們頭頂,在天空之上,遙不可及。但這並不妨礙人們依然叫他棲霞山,依然聽到這個名字就會想起霞光沐浴在山頭的美好景象。”
“你說的很對。”朱顏由衷的讚了一句,“不愧是尚書的兒子,見識不同凡響。”
“哪裏哪裏,公主謬讚了。”
“寧王殿下何必自謙。”朱顏回了一句。
“還是不要叫我殿下吧,我不習慣。”
“那你也不要叫我公主。”
孫若錚一笑,“我這個沒有封地徒有虛名的王爺跟您這位貨真價實的公主怎可相提並論?”
“在我眼裏,不管你是林若錚還是孫若錚,都是一樣的。”朱顏慢慢說道,“我希望在你眼裏,我也隻是朱顏。”
孫若錚微微低頭,沒有言語。
“那你現在還喜歡馬嗎?”公主邁開步子,慢慢的轉身朝前走去。
“當然。自從到了瑾王那邊,我又發現馬就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夥伴,沒有了馬,就沒有了北疆鐵騎,沒有鐵騎,在草原上他們就隻有任人宰割的份。我的第一匹馬就是鐵花豹,還有現在的胭脂馬,我都非常喜愛,現在他們在我眼裏就跟我的家人一樣。”
“難怪你這次出來一定要多帶一匹馬,我先前還覺得奇怪呢!你是怕累著你的胭脂馬了對吧?”朱顏頓了好一會,又輕聲說道,“等我回到了東齊,你會不會偶爾也想起我?”
孫若錚慢慢跟著她的步子,望了望她的側顏,在夜色中隻能看清楚美好的輪廓。
“應該會吧。”
“應該?”朱顏輕輕一笑,回過頭來,“謝謝你照顧我這麽久。”
“職責所在,不必客氣。”
“當真隻是職責所在嗎?”朱顏的眸子在夜色裏閃閃發亮,“當初你不過是順道恰好經過,難道救我也是因為職責嗎?”
“我會跟你一起到東齊去,麵見你的父皇。”孫若錚沒有回答朱顏的問題。
“什麽?真的嗎?”朱顏陡然駐足,轉過來深深盯著他,臉上帶著難以置信的掩飾不住的欣喜,這句話顯然比她想要的答案還要令她喜出望外。
“當然是真的。外麵那些營火,並不隻是來接你的。”孫若錚不敢直視她的眼睛,轉而將目光投向了遠處東齊駐軍的方向。
“那還來幹什麽?”朱顏一時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如果有一天你的孩子被人劫持,你會怎麽樣?”孫若錚問道。
“難道,父皇要出兵攻打你們?”朱顏頓時明白了,語氣十分震驚。
孫若錚點點頭,“郝將軍他們將你平安護送到此,任務便完成了。明日出關後還請公主帶我去凱博城麵見你的父皇,解釋清誤會,避免兩國交兵。”
朱顏心情頓時又沉了一沉,不過,既然不是明日就要分別,想來還有不少時日可以常常見麵,心情還是要明朗了許多。朱顏轉過臉去,掩飾住臉上的絲絲竊喜,故作平靜的道,“那是自然。我在你家裏白白叨擾了這麽久,也該讓我盡盡地主之誼了,也好讓你見識見識我東齊的風物。”
深夜的東漓關頭異常寒冷,兩人冒著風不知不覺說了這許多話,朱顏禁不住咳嗽了幾聲。
孫若錚轉身擋在她身前,溫言說道,“很晚了,天氣又冷,我送你回房去吧。”
朱顏甜甜一笑,順從的“嗯”了一聲,反正時日還多著呢。
公主回來的消息連夜便由東漓關傳遞到了東齊前鋒駐地,第二日一早便有兩支千人隊來關前迎接,孫若錚與公主一道辭別郝將軍和呼延將軍,帶著百人小隊出關而去,與前來迎接的兩支東齊千人隊會合後,當日便穿過東齊前鋒大營繼續往凱博城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