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絡的怎麽樣了,可有回音?”趙仕宏仔細檢查著一名小宦人的身體,這名小宦人不過十多歲,皮膚白白淨淨,在執近的燈光下愈發顯得紅潤細嫩,像隻剛拔了毛的小雞。
“發出去十多封密信,九封已經有了回應,除閭中、隴右、嶽南、清河四處鎮守司明確表示支持老爺外,另外河東、江北、建寧、義武四處鎮守司態度模棱兩可,都是官話。其餘暫且還未收到音訊。”鄭公公掌著燈,躬身跟在主子身後,亦步亦趨。
“藥吃了多久了?”趙仕宏伸手抬起小宦人的下顎。
“半年多了。”不知是害怕還是冷,小宦人**的雙腿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有什麽感覺嗎?這裏?”趙仕弘指指私處。
“沒有,就是肚子有些痛。”小宦人老老實實的搖搖頭。
“換一個。”趙仕宏擺擺手,“都是些見風使舵的主——就閭中王直、隴右薑庚這幾個家夥還算識相。”
“閭中可是大戶,王鎮守一家便有七八萬兵馬,頂其他好幾家呢!看來這次賑災的銀子糧食算沒白花。薑鎮守也有五萬多兵馬,”鄭公公陪笑道,“那些個態度曖昧的家夥們,日後見了老爺的勢力,自然會依附過來。”
“嗯,有這四家,加上雜家的羽林軍,那就踏實多了。其他鎮守司隻要不聯起手來,也就不足為懼。”此時又換上了一名小宦人,“有變化嗎?”趙仕宏仔細瞧了良久,轉頭問鄭公公。
“這個……奴才好像沒看出來。”鄭公公訕笑道,殷勤地四下裏挪著燈,以便主子看的更清楚些。“這些年那些個鎮守司個個自掃門前雪,一盤散沙,除了老爺您,誰還能把他們都捏在一塊?”
“有感覺嗎?”趙仕弘又問了同樣的問題。
答案和上一個一樣。
“再換!”趙仕宏臉色有些難看,“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大洛統治了這麽些年,那些個愚民早就冥頑不化了,根基還是有的。畢竟雜家不姓孫,而且——”趙仕宏長歎了一口氣,“又是淨過身的。”
鄭公公指揮著又換上一名小宦人,沒有接話,陪著做出悲傷的表情。同是內侍,他自然能體會主子的心結所在,那也是他的心結所在。
一連看了五個,都沒有看出什麽端倪。趙仕宏心下鬱悶,擺擺手把他們都轟了出去。趙仕弘捶了捶腰,慢慢的走到椅子邊坐下,老態畢現,顯得極為失望。鄭公公急忙將手裏的燈放好,小跑過去替主子揉肩捶背。趙仕弘閉了雙目,一言不發,偶爾抬抬手拍拍身上某處,引導鄭公公的揉捏路線。
“雜家怕是等不到這天了——”良久,趙仕弘嘴裏突然冒出一句感歎,竟然有些悲涼之意。
鄭公公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言語安慰。能重現男子本色,是多少內侍一輩子的夢想。然而,無一例外都成了泡影,等到老死或者橫死,那經過層層處理的話兒也不過隻是作為一個擺設重新縫回身上,好歹落個全屍聊勝於無罷了。如同千百年來的帝王,苦苦追尋長生之術,到最後依然是孤塚一處,枯骨一堆。
一時無話,屋子裏靜的有些窒息感,除了鄭公公有節奏的拍打聲,以及燈花偶爾爆裂一下。壓抑的陳設、虛弱的燈光,看起來就像冬日黃昏衰敗頹廢的遲暮夕陽,似乎在耗盡最後一點生氣。
“奴才聽聞多氏國有一種秘術,可以令殘缺肢體複生,幾如原狀。”鄭公公似乎想起點什麽,小心的打破沉寂。
趙仕弘雙目微微睜了一下,旋即又懶懶閉上,“亂七八糟的各種秘術聽說的多了,都是些巫漢庸醫胡編亂造的東西,不足為信——我們試過的法子不下千餘種,沒一種堪用……”
“奴才可是聽說,多氏國有一位公公,正是用這秘術成功恢複男子身,後來還做了皇帝呢!”
“噢?”趙仕弘登時坐直了身子,雙目圓睜,眼中精光暴射,“雜家好像是聽說有這麽一號人物,好像叫什麽,叫什麽迦……”
“卡迦大帝。”鄭公公接過話頭。
“對對對對!卡迦!卡迦!”趙仕弘興奮的一拍腦門,把大帝兩個字略去了,“雜家怎麽沒想到呢,這個卡迦也是淨過身的,而且是宮刑,那可是切的一點不剩!”趙仕弘霍的站起身來,一把抓住鄭公公的胳膊死命搖晃,激動的渾身發抖,“真有你的!真有你的!哈哈!哈哈!”
“不過,多氏國遠在萬裏之外,與我洛朝素無往來,這可如何尋得?如何尋得?”趙仕弘在屋內來回碎步急走,直如熱鍋上的螞蟻。“而且,我朝可有人懂多氏語?”
“奴才聽說前朝時曾與多氏有過往來,奴才去翰林院打聽打聽,說不定就有人通曉多氏語。”鄭公公腦子轉的飛快。
“有道理!有道理!”趙仕弘停下腳步,用力拍著屬下的肩膀,“雜家真是沒看錯你!有前途!你比那個何胖子強太多了!哈哈!馬上去辦!現在就去!別的事情,暫且放上一放!”
鄭公公眼前閃過何絝被砍成兩半的慘狀,忽然打了一個寒顫,臉上依然裝作受寵若驚的樣子。趙仕弘狂喜之下,根本沒注意這一絲微妙的變化,還以為他是被自己的巴掌拍的身子不穩。
鄭公公施個告退禮,急匆匆的退了出去,一路小跑著走了。
趙仕弘重新重重的坐回椅子裏,看著屬下急匆匆退去的身形,心情忽然大好。
次日,早朝剛散,趙仕宏剛欲回府,鄭公公便追上來回話,說朝中還真有一人懂得多氏語。趙仕弘一聽,大喜過望,連忙問是誰,鄭公公不直接回答,而是先笑眯眯地奉承道,“老爺果然英明!”
趙仕弘不耐煩的一擺手,“少跟雜家來這套,快說是誰,不然雜家拔了你的舌頭!”
鄭公公笑著回道,“正是前禮部尚書林之訓!”
“怎麽是他?還有別人嗎?”趙仕弘皺起了眉頭,大感意外。
“除此之外,朝中再無第二人。”鄭公公搖搖頭,“張大學士親口告訴奴才,林之訓祖父乃前朝鴻臚寺正卿,曾出使多氏國,精通多氏語。”
“他祖父精通多氏語,他卻未必懂得?”趙仕弘駁斥道。
“張大學士說他曾經向林之訓討教過多氏典籍,他的確識得。”鄭公公言之鑿鑿。
“如此說來,這林狗還真是命不該絕!”趙仕弘心裏暗呼僥幸,倘若當時圖一時之快將他一刀給宰了,現在恐怕連腸子都悔得寸寸青紫。雖說泱泱洛朝尋個把懂多氏語的人未必就尋不到,但總要大費周章,遠不如現成的來得方便。隻是自己殺了他全家老小,這家夥現在恨不能食己肉寢己皮,又如何肯替自己做事呢?
趙仕弘一張老臉上一陣喜一陣憂,背負了雙手慢慢踱步,低頭不語。
“老爺忘了他還有個幼子嗎?”鄭公公看出了主子的心事,出言提醒道。
“流放的那個?”趙仕宏猛然想起。
“正是,若是奴才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流放到北庭鎮守府婁關草料場。”鄭公公回答的很是流利。
“那地方一到冬天堪比鬼門關,曆來都是有去無回,何況還是個小崽子。”趙仕宏剛剛亮起的眼神又黯淡下來,心裏後悔莫迭。
“畢竟還是個孩子,教程快不了,算日子現在應該還在江北境內,還遠未到北疆。這一路雖不太平,但有兩名差人護送,想必應該出不了什麽大岔子。奴才這就派人快馬去尋,運氣好的話,用不了多少日子便能追上。”
“如此甚好!甚好!”趙仕宏倒是忘了計算日子,聞言頓時兩眼放光,“若能尋回小崽子,有這獨苗在手,不怕他林狗不為雜家效力!則年,此事若成,你可真算是一員福將!雜家虧不了你!”趙仕宏發現自己開始越來越喜歡這個屬下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稱呼也都變了。
“都是老爺一時的惻隱之心,才感動上天,換來今日的福報!”鄭公公自然察覺了這一細微的變化,嘴更是如埋在蜜罐中剛剛拔出來。
饒是趙仕宏宦海沉浮大半輩子,早已修煉得泰山崩於眼前而麵色波瀾不興,此刻也不禁有些飄飄然,當初隻不過是想戲耍一下此賊,玩一把貓捉老鼠的遊戲,不曾想竟然成了扭轉乾坤的一線之機,不是天意又是如何?當下不由得哈哈大笑,連聲誇道:“說得好!說得好!該去看看這老東西了,別給雜家整死了,再找一個可沒這麽容易!”
趙仕宏跟轎夫吩咐了一聲,連護衛也顧不上帶,二人便急匆匆直奔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