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王背上開始淌汗,隔著盔甲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一條一條流下的痕跡,馮副將轉頭緊張的望著他,臉色煞白。

“姓趙的,你這是何意!?”瑾王大聲問道。驚懼之下,聲音禁微微發顫,異常後悔剛才沒有一拳砸爛他的腦袋。

沒有人回答,剛才陪著自己的四人好像突然消失了。瑾王撥轉馬頭往回跑去,他忽然意識到剛才趙仕宏根本沒隨自己走下城牆。

“二哥!你當真要反我嗎?”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遠遠傳來,激越顫抖,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憤怒,仿佛被風吹散又隨意揉碎在一起。瑾王勒住馬回頭看去,身後高大的箭樓之下,自己剛剛極目遠眺之處在眾人簇擁之中立著一名頭戴通天冠,身著九龍黃袍的男子,正是當朝皇上,瑾王的五弟孫琰。

瑾王眼前一黑,在馬上搖晃了幾下,幾欲摔倒。

擅離防地,沒有任何詔令四千披堅執銳的騎兵直入都城,縱然渾身是口也無法辯解。瑾王努力甩甩頭,眼前的陽光依稀重現明亮,他抬起頭,遙望著箭樓之下的五弟、趙仕宏和一幹臣子,慘然一笑,“嗬嗬嗬嗬……哈哈哈哈……”笑聲逐漸越來越大,“這皇位本來就是我的!我才是儲君!你們個個心裏都明白!!”瑾王舉著馬鞭指著城頭上那些文武官員,“我來拿回自己的皇位,何來反字!!啊?!”

“二哥!想不到連你也要棄我而去!!” 洛帝的聲音變得有些淒厲,“你要這皇位,你跟我說,我讓你就是!!又何必搭上這許多將士的性命!!”

“陛下!不可!”身邊的臣子聞言齊齊跪了下來,唯獨趙仕宏依舊雕塑一般站著。

“讓我!讓我?哈哈!哈哈!”瑾王縱聲狂笑,“是還給我!!還給我!!白白讓你坐了一十八年,我替你守了十八年北疆!難道還不該還給我嗎?不該嗎!!!”

洛帝氣的跌坐在椅子上,不停的念叨:“罷了!罷了!罷了……”一聲比一聲大。

“姓趙的!你個兩麵三刀的幾姓家奴!!你給本王滾下來!滾下來!本王真後悔昨天沒……”嗖的一聲破空之音,緊接著是箭頭紮破鐵甲的脆響,一枝利箭倏忽而至紮斷了瑾王的吼叫。

瑾王一聲悶哼,支撐著搖晃的身體沒有墜落馬下,馮副將趕緊衝過來扶住主帥,喉嚨裏帶著哭腔,“殿下!殿下!”

瑾王忍住劇痛,握住箭杆一把扯出箭頭,鮮血頓時四處飛濺,“閹賊!就隻有這麽點力氣嗎?果然像個娘們一樣!連張弓都拉不滿……”

噗嗤一聲,又是一箭飛來,紮穿了瑾王的腿甲。瑾王抱住馬脖子,拚命穩住身體不讓自己掉下。

趙仕宏冷冷的放下弓,還給身邊的箭手。

“二哥!二哥!”洛帝撲到垛口上,泣不成聲。

“扶陛下回去休息,好好撫慰。”趙仕宏的嗓音如冬天簷下倒掛的冰刺,幾名宦人擁上前去七手八腳攙扶了洛帝往樓梯處走去,其餘官員膽小的也趕緊跟著往回走。

“五弟,這個姓趙的,不是個東……東西!你……你要……”瑾王望著五弟的背影,用勁全身的力氣斷斷續續的吼道,終於支撐不住,跌落到馮副將懷裏。

第三箭破空飛來,馮副將拔刀將箭磕飛。

“狗皇帝別走!”馮副將舉起腰刀,仰頭大呼:“兄弟們!保護殿下!殺上城牆!砍了那狗皇帝、狗閹賊!為殿下報仇!!殺啊——”拔腳瘋了一般朝城牆邊上的樓梯衝去,眾軍士也發一聲吼,紛紛抽出佩刀震耳欲聾的呐喊著朝兩邊的階梯湧去。

“放箭!”趙仕宏一聲冷笑。

“放箭!放箭!放箭!”鄭公公四下揮著令旗,跳著腳連聲尖叫。

密集如蝗的箭雹傾瀉而下,嗖嗖的羽毛破空之聲驟如暴雨。兩邊台階早已被封死,四千人馬困在這毫無遮擋的似乎望不見頭的長長複道之中,避無可避退無可退,簡直就是活生生的肉靶。一時間馬嘶人嚎,淒厲如黃泉之路。

慘白的日頭,懸於長春門正上方,冷冷的瞧著這一場絞肉般的屠殺。

“你說什麽?殿下進城了?”範軍師大驚失色,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正是。殿下留了一千人馬保衛太妃,自己帶了其餘兵馬入城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殿下,您中計了呀!殿下!”範軍師眼前一黑,從馬上跌下。

“軍醫!軍醫!”眾軍士慌做一團,七手八腳將軍士扶起,隨軍郎中慌慌張張的趕過來,又是掐人中又是捏胸口,好一陣子範軍師才悠悠醒轉過來。

“殿下走了多久了?”範軍師顫聲問道。

“小人和殿下在五柳鎮分的手,小人出發時,殿下已經開拔了。”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範軍師捶胸頓足,像小孩撒潑一樣胡亂蹬著泥土,“五柳鎮到都城不過一個多時辰……殿下,您為何不肯多等一天啊,殿下……”

“軍師,殿下隻說今日進城,出……出什麽事了嗎?”傳信兵看著老淚縱橫的軍師,一臉的驚慌不解。

“你速速回去探聽消息!一有消息,馬上來報!”範軍師儀容盡失,聲音幾近哭嚎,“給他匹好馬!!快快,快去!!”

傳信兵心知大事不妙,麻利的翻身上了新換的好馬,揚鞭疾馳而去。

“全軍全速前進,直奔五柳鎮!派人聯絡祖將軍,在五柳鎮匯合!”範軍師稍微緩過一陣,連聲下令。全軍頓時躍馬揚鞭,行軍速度陡然加快,一路蹄聲如雷,煙塵遮天蔽日。

五柳鎮的一千守軍正陷入絕境,剛剛擺好防禦陣型便被四倍以上的敵軍忽然從兩翼發起了猛烈攻擊。騎兵本就不善陣地防禦,饒是身經百戰的北疆鐵騎,也頓時陷入一番苦戰。雖然一支上百人的隊伍衝出了漸漸形成的合圍,繞到敵軍身後發起了衝擊,但也難以挽回頹勢,立即被訓練有素的敵軍分兵纏住。內圈的防禦已經越縮越小,淑太妃和幾名丫鬟蜷縮在中間的錦帳中瑟瑟發抖,周圍幾十名軍士緊張的守候在帳外。

大地忽然開始微微震顫,戰士們都清楚,這是大隊騎兵襲來的前兆。是敵是友是福是禍,眾軍心中忐忑不安,麵麵相覷。

忽然四周的敵軍開始散亂,東西兩翼各有大隊騎兵幾乎同時鋪天蓋地地殺來,以銳不可當之勢瞬間衝垮了包圍圈,正是範軍師和祖芳的人馬殺到了。西路的一支祖將軍一馬當先,揮舞著長槍將敵陣刀盾手衝得稀裏嘩啦。三處人馬匯在一處士氣大振,裏應外合,很快將包圍的銀甲軍殺得丟盔棄甲,望南而逃。

範軍師並不戀戰,迅速收攏了部隊,依舊分做左右兩軍,向西陽城進發。

林若錚被兩名軍士守護著,臉上濺到一點血,毫發未傷。他第一次看到如此慘烈的戰鬥場景,嚇得渾身都僵住了,雙手死死抱住軍士的胳膊,那名軍士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的手拉開。

“殿下……殿下……”派出的斥候兵飛馳而回,遠遠的就滾下馬來,泣不成聲。

“說!”範軍師雙眉緊皺,厲聲喝道。

“殿下……殿下被他們殺了,首級……首級懸掛在城門之上……”斥候兵跪在地上,雙拳狠命砸著地麵。

“唉……”範軍師一聲長歎,瘦弱的身軀晃了幾晃,好像是喝醉了酒一樣,突然就失去了支撐,從馬上栽倒在地,頓時不省人事。

眾軍士一陣驚呼。

林若錚也在旁邊,他聽懂了斥候的報信。前不久還送他馬匹黃金的貴人,那個就憑陰影似乎就能壓跨他們三個的威猛將軍,後來他知道他是威震北疆的瑾王,皇上的親弟弟,今天忽然就被人砍了腦袋麽?

自己的父親,是不是也被人砍了腦袋掛在城門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