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月圓風輕。
“丁叔叔,請吃茶!”舒陽跪在丁尚書麵前,雙手捧著一碗清茶,小心地奉過額頭。
“小陽,還叫丁叔叔呢?”丁夫人笑眯眯的柔聲提醒道。
“義——義父!”舒陽稍作遲疑,改口叫道。
“好!好!”丁尚書嗬嗬笑著應道,接過茶碗淺淺吃了一口。
“義母請吃茶!”舒陽又給丁夫人奉上一碗,丁夫人也是滿臉歡喜,接過來慢慢飲了一口。輪到舒瑢的時候,她望望筠娘和高將軍,待二人微微頷首示意,方才端起茶碗奉上,末了還小聲加上一句:“小心燙。”
丁夫人聞言頓時樂的合不上嘴,“你看這女娃兒,都會關心人了!你看看你看看!老爺,咱們往後可有福了!”
丁尚書也是連聲說好,舒瑢在一片誇讚聲中紅著臉給丁夫人奉上茶碗。
“來來來!”奉完茶,丁夫人將兄妹倆拉倒一起,拿給他們早就準備好的禮物,幾套簇新的衣褲鞋帽,從裏到外齊齊整整,還有兩塊半圓形的精致玉佩,像是一對,在燈光之下隱隱流動著鬆煙色,一看便知價值不菲。此外舒陽還有一把柄上鑲著瑪瑙、貓眼石和綠鬆石的精致匕首,舒瑢則有一隻晶瑩剔透的玉梳,“本來老爺是想打一對長命鎖,想著你倆也都是半大小子半大姑娘了,再給這長命鎖像是不大合適,所以特意去尋了這一對玉佩,怎麽樣?喜歡不喜歡?”
“喜歡!”從離家之日開始,就一直在外顛沛流離擔驚受怕,後來雖然到了丁府,也因為客居的關係一直和丁府上下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現在忽然又嚐到了久違的家與親情的滋味,舒瑢眼圈一紅,竟然就要掉下淚來。
“嗯!”舒陽也點著頭,不過他似乎更喜歡那把匕首,拿在手裏翻來覆去的把玩,一會抽出一半一會又合上。
“好女兒不哭不哭,以後咱就是一家人了,義父義母絕不會讓你們再受欺負的!”丁夫人也紅了眼圈,愛憐的摩挲著舒瑢的手,溫言安慰道。
筠娘看著舒瑢和丁夫人如此和睦的樣子,也忍不住眼眶泛紅,垂下頭去。忽然想起了什麽,趕緊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包袱,一層一層的細心打開,原來也是一對月牙形的玉佩。
“老爺,夫人,”筠娘上前一步,“我們逃難出來,身上別無長物,隻有少爺和小姐身上的這一對玉佩,是相爺留給他們唯一的東西了,怕路上給折騰丟了,故而小女子特意給收了起來,今日就算是少爺小姐孝敬義父義母的一點心意吧!”
“哎喲不不不!”丁老爺雙手亂搖,“既然是恩師留給他們唯一的東西,這個禮太貴重了,我們萬萬不能收!
丁夫人起身走到筠娘身邊,重新將還帶著體溫的玉佩小心包好,“快收起來吧,心意我和老爺領了,這東西是肯定不能收的,一定要替他們保管好,這可是相爺留給他們唯一的紀念了!”
“這……”筠娘臉色紅紅的,轉頭忘了一眼高將軍,“少爺小姐實在沒有其他什麽東西可以孝敬二老的。”
“唉,筠娘說這話就見外了,”丁尚書嗬嗬笑道,目光朝高將軍看去,“如果實在覺得欠了禮數,老夫倒有一個不情之請。”
高將軍雙手一拱,“丁尚書請說!”
“這本《明心論》,老夫還沒有研讀完,當中那兩頁古怪的文字也像是頗有些深奧,老夫一時也沒找人譯出來,可否……”丁尚書從懷中摸出《明心論》,愛惜的摩挲著封頁。
高將軍不等丁尚書說完,便開口道:“這本書本來就是相爺的東西,您既然是相爺的學生,現在又是少爺小姐的義父,這本書由您保管自當合適不過。再說了,末將拿著也毫無用處。”
“既如此,那老夫就不客氣了,暫且替吾兒吾女保管。待他倆什麽時候需要了,再來拿去便是!” 丁尚書說完,望望高將軍、斷刀等幾個忠實的護衛,“幾位壯士一路護送少爺和小姐,實在吃盡了苦頭,今日我與賤內白撿了這一雙好兒女,也要好好謝謝你們!”說罷,命人給筠娘和五位護衛每人都送了一份厚禮,六人都不肯受,但丁尚書和夫人堅持要送,相互推辭一番,也就收下了。
“好好!既然禮成,咱們一大家子就趁著月色,到園中賞月吃酒吧!”丁尚書撫掌笑道。
“甚好!甚好!我早就餓了半天了!”斷刀立時第一個嚷嚷道。
“入座入座!”丁尚書招呼著大家往門外花園中走去。
丹桂飄香,樹影婆娑,一輪皓月當空而照,花園中早就備好了一桌酒席,滿桌珍饈美饌更有醇酒佳釀,其中自然少不了筠娘的手藝。席麵正中一千峰翠色青瓷大圓盤,盛了一塊精致的鏤花麵餅,餅身厚薄勻稱,連珠紋與連理枝雕花紋路精細可辨,均勻了切了九份,正是筠娘巧手蒸製的團圓餅。
眾人依次落座,丫鬟們上來斟滿酒,丁尚書首先舉杯,“同賞一尊月,共飲團圓酒,今日乃大喜之日,來來來,咱們……”
丁尚書話未說完,卻見斷刀已經一仰脖一飲而盡,大聲感慨:“好酒!好酒!”
高將軍與筠娘等人都嗔怪的瞪了他一眼,怪他有失了禮數,斷刀卻隻當沒有看見,兀自意猶未盡的砸砸嘴巴,似乎回味無窮。
丁尚書和丁夫人對望一眼,丁夫人忍俊不禁,丁尚書更是哈哈大笑,“斷刀兄弟真是豪爽之人,老哥哥這酒如何?”
“好酒!自從離了相爺府,就再也沒喝過今日這等好酒!丁老……老哥如此仗義,我斷刀先敬你三大杯!”說罷自行取了銀質酒壺,先給自己斟滿了,又欲離座給丁尚書斟酒,鐵郎見狀一把將他扯住,“都跟你這般牛飲,豈不是暴殄天物?這酒雖好,卻也不是這般喝法,你還讓丁老爺吃不吃東西了?”
“哎?又不是你的酒,你這廝怎麽心疼起來了?爺爺——哦不,我跟丁老哥喝酒,你要吃菜你吃去!”
“斷刀兄弟真是快人快語,人如其刀,這酒量也如其刀!” 丁尚書爽朗大笑,“放在當年,老哥哥必定跟你喝個痛快!隻是今時不同往日,這三大杯是不成的,來來來,老哥哥再陪你滿飲一杯!”一旁的丫鬟趕緊上來欲接過酒壺,斷刀哪裏肯讓,非要親自繞過去斟滿,一滴不少一滴不溢,雙手奉給丁老爺,兩人舉杯相對相互微微欠身,仰頭之下一滴不剩,大有惺惺相惜之意。
“既然大家都是軍旅之人,老夫也是將校出身,”兩滿杯下肚,丁尚書臉上已經泛紅,一改往日溫文做派,豪氣頓生,“既如此,那今日咱們就不談風月,隻管喝酒啖肉,一醉方休可好?”
見主人來了興致,幾名壯士也正是求之不得,齊齊叫了一聲好。高將軍不是豪飲之人,但見大夥興致高昂,又是主人相邀,也就隨他們去。
卻聽丁夫人笑道:“你們這般喝法,倒是白白糟蹋了筠娘精心準備的糕點,待會滿嘴大舌頭怎麽品嚐的出諸般變化的甜點?陽兒意兒,來來咱們和你筠姨不理他們幾個莽漢,咱們自己吃來!”
“好!”丁夫人話音剛落,舒陽已經抓起一塊桂花酥塞進嘴裏,邊嚼邊說,“我最喜歡吃筠姨做的點心了!百吃不厭!”
“義父義母還沒吃呢,哥哥你怎麽就先吃上了!”舒瑢在一旁埋怨道。
“讓他吃!讓他吃!今日不管這些繁文縟節,開心就好!開心就好!”丁夫人笑意盎然,也拿過一塊桂花酥遞給舒瑢,“意兒你也吃!”
舒瑢雙手接過來,“謝謝義母!”這才慢慢的放進嘴裏。
“咦?怎麽不見黑風兄弟?”丁夫人忽然發現少了一人。
“這廝屬鳥的,夫人不用管他!”雷火笑嘻嘻的說道。
“黑叔叔是屬貓頭鷹的!”舒陽嘴裏含混不清的叫道。
“噢?這世上還有屬鳥之人,老身今日算是長了見識了!”丁夫人掩著嘴笑道,“這還真是無奇不有,叫他下來喝酒罷!”
“不用了,給他半隻雞,一壺酒他就逍遙快活了。”雷火說道。
高將軍起身道聲:“得罪了!”撕下半隻烤雞,又往身邊的皮質水袋裏灌了半壺酒,走到院子西側的桂樹之下輕輕拋了上去。
黑風伸手接住,倚坐在枝椏裏開始享用。從院子裏看去,他就像坐在月亮裏,恰似吳剛倚坐在桂樹之下。
“喂!黑鳥!別喝多了變成醉鳥半夜滾下來!”斷刀朝樹上嗷了一嗓子。
“就你話多!”冰冰的一句,像是從月亮裏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