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山下,觀裏地裏到處是忙碌與歡笑,整座山都是振奮激動的,比過年還要熱鬧幾分。

柏字輩以下的弟子全部都加入到了秋收的隊伍中,男弟子們收割、起垛、搬運,女弟子和年紀尚小的弟子則忙活著幫忙送水送飯。坤道院是個獨立的小院,觀裏用膳也一向是男女分開,每年的秋收是男女弟子少有的一起緊密合作的機會,尤其對那些年輕的記名弟子來說,秋收對他們顯然還有著另外一層意思。金黃的稻田,南飛的大雁,空氣中混合著稻香與汗水的奇妙味道,這些天裏沒有性別和輩分的區別,大家都在快活的勞作,送到地裏的餐食比往日也要豐盛許多,白米飯和饅頭管夠,豆腐青菜撩起來還會圓潤閃光,散發著豬油的香味,一切都是這麽美好,每個人似乎都有使不完的力氣和開不完的玩笑。

“哎!山鬼!練功沒見你這麽勤快啊?今天是怎麽了?還有力氣給人家幫忙!”被稱為山鬼的弟子道號山桂,正屁顛屁顛的幫著一名身材苗條的女弟子搬飯桶。

“關你屁事!道爺我今天有使不完的勁!”山桂一人將大木桶攔腰抱起,費力的挪著腳步,以顯示他的孔武有力。

“留著點力氣晚上再使!”另一名年紀見長的師兄擦了擦頭上的汗,笑嘻嘻的叫道。

“滾你的!我看你是想老婆了吧!”山桂回罵道。

“中午別想我給你盛飯!餓死你個狗東西!看你還有沒有力氣亂叫!”跟在山桂後麵的女弟子也是個潑辣脾氣,指著師兄的鼻子紅著臉大叫。

“哎喲——哥來下地妹來送飯喲——太陽下山把家還喲——糙米南瓜噴噴香喲——吃飽了肚子早點吹燈喲——”那師兄來了興致,索性亮開嗓子吼了起來,引得眾弟子哈哈大笑。

“我叫你唱!我叫你唱!”那名女弟子麵紅耳赤,操起一團土坷垃子就砸了過來。那師兄伸手護住頭臉,邊躲邊繼續唱,女弟子不依不饒的追了過來,不停的撿起地上可以撿起的東西往他身上砸去,山桂坐在田埂上望著師妹深一腳淺一腳的身姿嘿嘿亂笑。

“好了好了該吃飯了!趁熱吃飽了再幹吧!”眼見菜盆也送到了地裏,鬆年揮揮手高聲叫道,眾弟子於是呼啦啦一起圍到飯桶邊上爭搶飯勺,剩下那一男一女兩名弟子繼續在地裏追打。

遠處的樹林裏忽然冒出一大片人影,踩著已經割過的稻茬子呼啦啦的朝稻田裏走過來,眾弟子各自端著碗三三兩兩的坐在田埂上,一邊大口吸溜著菜飯,一邊好奇的望著這些人。

“哎!那什麽人呀?好像不是咱們觀裏的?”

“我看也不像!他們幹嘛的?”

“哎!他們在搬我們的稻子!”一名弟子站起來,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筷子指著遠處回頭叫道。

“山鬼好像和他們打起來了!”又一名弟子站起身來,“怎麽回事?”

“啊?”眾人都端著碗紛紛站起身來。

那名女弟子慌慌張張的跑了回來,“快!快!那邊來了好些當兵的,要搶糧食!”

“搶糧食?”為首的鬆年霍的站起來,放下碗操起鐮刀,“誰敢搶我們糧食!看看去!”

眾弟子也紛紛跟著放下碗操起鐮刀朝那群人跑去。

山桂捂著臉往回跑,看樣子是吃了虧,那群人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麵,為首的一個身上甲片閃著亮光,後麵的人也都是裝束齊整,確是一夥當兵的。

“師叔!師叔!他們搶糧食,還打人!”山桂看到鬆年過來,鬆手露出青紫的麵頰帶著哭腔叫道。

“你們什麽人?為什麽搶我們糧食!”兩撥人漸漸靠近,鬆年厲聲衝著對麵那個像是軍官的家夥吼道。

“爺爺是澤東楊鎮守麾下米字營校尉宮拔,奉命征收軍糧!你們的糧食被我們征收了!”那個一臉絡腮胡子的軍官叉著腰,表情相當的蠻橫。

“這是我青陽觀的糧食!憑什麽你說征收就征收?再說了,這裏是澤西鎮守的地盤,你個澤東的小小校尉有什麽資格跑我們這裏來撒野!”鬆年也叉著腰,絲毫不懼對方的威勢。

“澤西鎮守,哈哈哈哈!”宮拔仰著頭大笑,“你個鄉野小民怕是還不知道,你們那個淩鎮守現在隻怕已經腦袋搬家了!現今澤西已經並入澤東了,你說我有沒有資格來撒野?”

“你說什麽?”鬆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前幾天掌門師叔才剛剛從淩鎮守那裏回來,還要來了一百五十斛糧食,怎麽可能人說沒就沒了?“我家掌門前幾日剛從淩鎮守處回山,我澤西鎮守麾下有好幾萬兵馬,怎麽可能並入你澤東?你哄鬼呢!”

“就是!就是!”青陽觀弟子們也跟著紛紛叫道。

“兵貴神速!”宮拔搖頭晃腦的拖長了聲音說道,“想來你們這些山野小民也不會懂,幾萬兵馬算個屁!老爺我就告訴你們,就在前日,我楊鎮守大軍已經攻破磐石城,你們那個姓淩的老東西當場活捉!怎麽樣?不信的話你們自己去磐石城裏瞧瞧去!”

“即便如此,那又怎樣?這裏是我青陽觀的地盤!糧食是我們青陽觀的糧食,誰也別想動!”鬆年估摸著這麽大的事情估計這軍官也不會撒謊,但是糧食是觀裏眾人的口糧,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給他人搶走的。

“對!這是我們青陽觀的糧食!誰也別想搶!”弟子們紛紛叫道。

“青陽觀是個什麽東西?沒聽說過!”宮拔表情誇張的搖搖頭,然後回頭衝著他的部下們問道:“你們聽說過嗎?”

那群當兵的自然嬉笑著搖搖頭。

“我管你什麽青陽觀青月觀,臭道士!要不現在就把頭發剃了當禿驢,那爺爺倒還考慮考慮!”那群當兵的聞言哈哈大笑。

“你罵誰呢!”鬆年雙眉倒豎,眾弟子們也都紛紛怒叫道。

“都給爺爺聽清楚了——”宮拔從身後一名士兵手裏取過一吊錢,在手裏掂了一掂忽的扔到鬆年身上,“本校尉是奉命征收軍糧,給錢的,可不是搶!隻要爺爺看上的糧食,管你是哪裏的,統統都要征收!你們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放你娘的臭屁!你這點錢就想買我們這麽多糧食!這不就是明搶嗎?再說了,我們的糧食不賣!給再多錢也不賣!”鬆年將手裏的一吊錢猛地擲了回去,手上暗暗運了勁,一吊錢本身也有些分量,宮拔沒料到擲回的力量如此大,一接之下竟然無法站穩,騰騰往後倒退好幾步,幸虧身後有士兵扶住才沒有跌坐到地上出醜。

“你敢耍軍爺?你爺爺的不想活了吧!”宮拔一把推開扶他的士兵站直了身子,臉漲紅得像隻**的猴屁股。

“一吊錢都接不住,還想在這逞強?”鬆年譏笑道,身後的弟子也都哄然大笑。

“你奶奶的,給我上!”宮拔惱羞成怒,把手按在了腰刀上。

兩名士兵一左一右便衝了上來要扭鬆年的胳膊。鬆年看準時機,一拳一掌倏忽而出,左邊士兵臉頰上狠狠挨了一耳刮子,登時紅了一大片,右邊那名士兵後頸挨了一拳,往前一竄摔了個狗吃屎,稻茬子不偏不倚插進了鼻孔,疼的他哇哇亂叫。

見自己人吃了大虧,不等宮拔下令,接連一串金屬相擦的聲響,剩下的士兵紛紛拔出了佩刀,散在各處收割的觀中弟子見勢不對早就逐漸聚集了過來,各自手上握著鐮刀,金黃的稻田中登時形成了兩邊各執兵刃對峙的局麵,人數竟也相差無幾,眼見便是一場血鬥。

“反了反了!你們這幫刁民!賊道!竟然敢對抗官軍!把他們統統給我拿下!”宮拔氣急敗壞的叫道,一幹軍士們頓時執著兵刃齊刷刷緩緩向前。

青陽觀中,早有機靈的的弟子上山將消息報告給了監觀柏嶽。

“來了多少人?”柏嶽皺著眉頭問道,官軍來搶糧,這還是從未有過之事。

“怕是不下兩百,都帶著家夥!說是澤東楊鎮守麾下的。鬆年師兄和他們吵起來了,怕是要打架。”報信的弟子說道。

“走,去看看!”柏嶽提了劍,回頭衝柏竹說道。

“大師兄,要不要報告給掌門師兄?”柏竹問道。

“先不要了。”柏嶽略一沉吟,“一點小事,不用驚擾他。”

柏竹點點頭,也提了長劍和大師兄一起隨著來報信的弟子快速朝山下奔去。

軍士們結成陣型緩緩向前移動,觀中弟子們手持鐮刀聚在一塊慢慢後退。兩邊加起來足有三四百人,若是一時失控真打起來,勢必很難收場,因此誰都沒敢揮出第一刀,雙方都緊張的望著對麵。忽然一名弟子大概過於緊張未曾留意腳下,被稻茬絆跌了一跤,對麵忽然就搶出兩名士兵將摔倒的弟子拖了過去,身邊的師兄弟們愣了一愣也紛紛來奪,兩撥人頓時撞在一起。

一場混戰終於不可避免。觀中弟子們雖然個個都有武藝,但家夥不稱手,而且勞作半日還沒來得及吃飽飯,大多數弟子終日呆在觀裏完全沒有實戰經驗,很快便有些抵擋不住,除了鬆年和幾個鬆字輩弟子還能反擊,其餘弟子幾乎都在勉力抵抗,負責送飯的女弟子們連武器也沒有,隻好抓起碗甚至菜盆亂砸亂扔,一時湯汁碎瓷到處亂飛。好在運送糧食及在別處封地收割的弟子們聞訊也開始趕過來,人數上漸漸占了優勢,一時間僵持不下,雙方都各有死傷,豐收的稻田變成了血腥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