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請客吃飯
盛京西城是老百姓聚集的地方,沉歡走在熱鬧的大街上恍若隔世。前世她在盛京呆了快一年,她的本意是想靠近天子腳下,有一日能找秦鬆濤說理,拿回屬於他們的一切。可連秦鬆濤府邸的大門都沒有摸到,便接到哥哥逃回餘杭被呂氏擒住的消息,便趕了回去,誰知不久後便是她和哥哥的死期。
“姑娘,前麵就是你說的雲衣坊。”煙翠指了指前麵不遠處一間裝修精致的成衣鋪。
“好,進去瞧瞧。”
雲衣坊是盛京比較出名專門接待官家小姐的製衣坊,門口有個穿著翠綠衣裙的女子一眼就看出沉歡身上衣裙衣料是出自宮中,但隻跟了一個丫鬟,忙堆滿了笑容迎了出來。
“這位姑娘瞧著麵生,可是想選些衣裙?”便迎沉歡入店,便吩咐人上茶。
“我們姑娘想選幾套京城時興的款式。”煙翠掃了一圈,櫃台和牆麵掛著琳琅滿目的華貴衣裙,眼睛頓亮,這些款式都是餘杭沒有見過的。
沉歡坐下,含笑道:“我想給姐姐們各選兩套衣裙當做禮物,姐姐們和我的丫鬟身量差不多,一個豐滿些,一個苗條些,另外再選一套和我差不多身量的。不過我自己想定做幾套。”
迎客的女人張了張嘴,如果是京城的小姐她知道各家的底細,可這小姑娘的做派讓她有些拿不準。她不動聲色地衝著一個小姑娘招了招手,“讓清靈來給姑娘量身。另外將新製好的五十兩銀子一套的水紅色那套衣裙拿來給姑娘過目。”
煙翠嚇了一跳,五十兩一套?
沉歡抿了口茶,連眉毛都沒動一動。迎客的女人看慣了個人的顏色,對這小丫頭的淡定度著實摸不著底了。
小姑娘取來一個布盒子,打開一看,是一套繡工繁重的水紅滿地花襖裙。
沉歡低頭細看了眼:“工藝的確不錯,可惜這顏色太俗了,不配我姐姐。若是水藍色配上白色和鵝黃色相間的滿地茉莉花,那會相當漂亮。”
迎客女人詫異了,小姑娘眼光不俗,想必出自大家,雖然聽她口音不像盛京人,可她的一抬手一投足儼然經過嚴格的閨閣訓練,落落大方。
“姑娘真是有眼光。正巧我們有這樣的一套,不過不是茉莉,是水仙。”她示意小姑娘,不一會兒便取了來。
沉歡見了果然漂亮脫俗,滿心歡喜:“好,這套就送給姐姐了。剛才那套水紅的也一並包起來。”
“好好。”迎客女人喜笑顏開,見樓上走下來一個青衣娟秀的年輕女子忙招手:“清靈,趕緊過來給姑娘量身。”
沉歡忙抬頭,果然是她,看著那張娟秀溫柔的臉,她壓著心底的激動站起來,由著清靈幫她量身,並邀請她幫著選布料,等迎客的女人走開時,她忽然壓低聲音道:“清靈姐姐,你母親對你甚是想念?”
清靈愣愣的她:“我母親?”
沉歡點頭:“清靈姐姐是餘杭人吧。我也是餘杭秦府人。”
“秦府?”清靈有些激動了,“我娘可好?”
沉歡點頭:“好著呢,就是惦記姐姐你。”
她是餘杭人,家裏是做布料染織的,自幼學得好手藝,心靈手巧,不僅會裁製衣服,還畫得一手好畫,雲衣坊最受歡迎的手繪衣裙就是出自她手。
可她是被逼逃出來的,皆因她自幼喪父,下流的叔父要強占她,母親無奈之下用自己換她逃了出來。沉歡前世在雲衣坊的老板府中為他家小姐做過女師,兩人既是同鄉,又同病相憐,便惺惺相惜,暗中互相幫忙。但這家老板因貪念沉歡的美色,時時借故接近沉歡,沉歡努力避開,卻還是被堵了一次,恰巧被清靈遇上,舍命相救,沉歡逃了出去,清靈卻被他糟蹋了,這是她非常後悔的事情,可她也無能為力。
女人帶著人捧了一堆麵料過來,沉歡挑選了幾身衣裙的料子後對女人道:“八公主聽聞雲衣坊的手繪衣裙別有一番風味,但她不方便入宮,所以得請你們的師傅前去為公主丈量。”
那女人一愣,“八公主?”
“我家姑娘是八公主的客人。”煙翠驕傲的仰著頭。
女人張大了嘴,就算她家的店鋪很出名,那也沒有資格為公主裁製衣服的。
沉歡指著清靈道:“就讓她跟我走一趟吧。”不等女人回答,吩咐煙翠付了銀票,轉身便走。
女人忙對清靈吩咐:“你要少說話,量認真了,若是得了臉,你就風光了。可別給我們惹禍。”
清靈急著想知道家裏的情況,顧不得多聽,忙取了量尺緊跟沉歡走出來。
隨著沉歡上了車,被她握住手。
“清靈姐姐,我是久仰你的手藝,想請你到我店鋪裏做掌事的。”
清靈被她的話弄得一愣,“我做掌事?”
沉歡笑著點頭:“姐姐現在是一兩銀子一個月吧?看你眼睛都熬紅了,太辛苦了。你到我的鋪子,給一個月十兩銀子。我們用的全是江南絲綢,將江南收回和蘇杭刺繡帶到盛京來。你可以回去找些江南染織坊的姐妹幫你。我們的鋪子大,後麵有個院子,你可以將你娘接來一起住,這樣便全了。”
清靈激動的瞪大眼睛,半響說不出話來。
清靈今年雖然隻有十八歲,但技術過硬,做個掌事綽綽有餘,再請個懂經營的掌櫃來,不怕鋪子生意不好。清靈的手藝之所以受歡迎,就是因為江南的娟秀風韻顯得獨特。做生意便要做別人沒有的。沉歡在看到淩麟弄來的鋪子霎那就這樣想了,何況雲衣坊她也勢必要拿下,給那個黑心的老爺一個教訓。
到了鋪麵,魯掌櫃正忙著帶著一群人做裝修。
清靈聽魯掌櫃的口音也是餘杭人,這才信了,異地遇到同鄉不由格外安心親切。
一切都非常順利,沉歡很清楚清靈的心思,她思念孤獨被人欺負的娘,苦於在盛京沒錢不認識人,沒法施展手腳。
雲衣坊的老板是什麽樣的人沉歡清清楚楚,府中的丫鬟凡是有幾分姿色的沒有不被他糟蹋過的,清靈也自然被他窺視過,所以,拉清靈入夥,她是很有把握的。
沉歡看著魯掌櫃遞過來的圖紙滿意的點頭,“魯叔放膽做就是。另有一事,您費下心。”沉歡坐在酸枝木的椅子上道:“你去打聽下雲衣坊的情況,我要奪過來。另外,物色一個擅長做錦緞和成衣生意的大掌櫃,將來雲衣坊過來一並管了,掌櫃主外,清靈姐姐主內。”
魯掌櫃和清靈聞言一愣。魯掌櫃一下沒轉過彎來,沉歡的心也太大了,這間八公主給的店鋪雖然不要錢,可也一下子在盛京就看中了兩間米鋪,這會又想拿下盛京最出名的雲衣坊,胃口太大不消化吧?魯掌櫃對沉歡的脾性是知道的,做了決定的事便不會更改,他隻有努力完成的份,自然不好說什麽。
清靈痛恨雲衣坊的東家。聞言難掩興奮,本來看沉歡就是小姑娘,可幾句話下來儼然大人一般,也無法小看她了。
沉歡為了不弄得過於高調,她廢了九牛二虎之力說服淩麟暗地給她鋪子就好,暫時不要弄什麽開張大典,等她能抽時間再回來時再商量做些宴會來宣傳。
接著忙了兩日,米鋪的事情完全定了下來,一個在東大門外南柳胡同斜對麵的榮祿大街上,距離綢鋪不遠,倒是可以互相照應。另一個在南城集市,商業中心,地理位置非常好。三個鋪子預計一個月後張開裝修。她惦記著哥哥和姐姐,事情都交代了魯掌櫃,將會算盤的淺玉留下陪著清靈一起籌備成衣綢鋪,自己立刻就啟程往回走,為的是要去京師碼頭,退了客棧房子,讓人誤認為她啟程回餘杭。
周正宇昨天就已經在京師碼頭轉悠一天了,將道路摸熟了,才放膽讓沉歡去。他來時被父親周倉囑咐得耳朵都要出繭子了,生怕他思慮不周讓沉歡遭了事情。他自己平日大膽,可畢竟小姐年紀小,萬一有個閃失,他也受不了,所以一路他難得的謹小慎微,每日都把第二天的事情想清楚,做好計劃才敢行動。好在赤冰也在,至少安全問題會好很多。
魯掌櫃聽聞沉歡要探京師漕幫,便知道她真心要自己將米的生意做大,她並不滿足於隻有兩條漕運船,想著頭皮就發麻。但米鋪都開了,漕運這條路是一定要打通的,也是對周正宇千叮嚀萬囑咐,生怕出一點差錯。
京師碼頭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基本都是漕幫的人和叫賣吃的喝的小商販,再就是大商戶,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姑娘去,的確是蠻危險的。
沉歡卻強硬的一定要去,碼頭距離京師五城還有幾十公裏,兩架馬車駛到碼頭路口,尋了間比較好的酒樓雅間裏吃了飯,將煙翠和傲古留在這裏,讓周正宇扮作自己的哥哥,赤冰換上男裝作隨從,三人便往碼頭去了。
京師碼頭與盛京城內完全是兩個世界,鬧哄哄的,打扮成什麽樣的都有。連通京杭大運河與京師碼頭的是匯通河,每天船隻來往無數,也算是京城最熱鬧的地方了。
這裏除了裝卸漕糧,同時也是漕運總舵,所以不但江湖人聚集於此,管理漕運的官府的人也很多,而把守這一片的是五城屯兵。總之,魚龍混雜,不明底細的,很難明白誰是哪個幫派的。
周正宇直接將馬車駛入匯通河區街市邊上,讓沉歡下了車,進了一家茶館。
沉歡坐在窗邊的位置,端著茶,眼睛飛快的掃著外麵。
剛才馬車一路駛來,沉歡就已經仔細的看了一路,整個碼頭到處都是擺攤的,賣藝的人,還有一群一群聚集像是搬運工的在一起閑聊的。
麵前這條街是最熱鬧的一條也是唯一正式的一條商業街道,一群群穿著妖豔的女子,咬著彩色手帕,在男人堆裏穿梭,拉著男人調笑,似乎都是老熟人了,想必是常混這裏的。
再有的女子就是雜耍戲班的,或拖家帶口賣藝的,再有挎著籃子買著花生瓜子的民婦。除了他們以外,極少有良家女子在這裏出現。
在街上常有三三兩兩短打扮的漢子一起走來,五大三粗,體彪神壯,麵上看似混混,目光如炬,警惕的四周掃著,有些拿著各色小旗子,有些腰上掛著虎頭牌,倒像是巡邏的。
沉歡來之前好好的研究了一下漕幫,雖說漕幫是烏合之眾聚集起來的,但這兩年因為朝廷的摻合,漸漸的變成了有嚴密規矩的組織。她之所以沒有找獨眼龍,也是想讓他先站穩腳跟。
整個京杭大運河的漕糧運輸不是一般人能弄得如此井井有條的,又是半官方的幫派,且不說勢力有多大了,就說這碼頭,各幫各派都不是善茬,卻偏偏能相安無事,這樣的手段,就讓人刮目相看。
“我們出去玩玩吧。”沉歡站起來往外走,周正宇和赤冰一左一右的跟著。街上有投壺的,沉歡高興的玩了幾下子,可總是投不中,撅著嘴,“不好玩。”
赤冰翻了翻白眼,抓起一把箭隨意一揚,嗖的一下,五支箭全進了壺,頓時響起一片叫好聲,攤主趕緊走過來,遞過來一個盛京產的大紅瓷娃娃:“這位客官,你們就別玩了,這麽玩下去我就得關門了。”
沉歡笑著繼續往前走,周正宇抱著瓷娃娃趕緊跟了上來。
周圍隱約很多道目光跟著他們,沉歡蹦跳著,往一個糖人攤檔走去:“哥哥,我要糖人。”
“好嘞。”周正宇忙掏了兩銅板丟過去。
不一會兒沉歡便歡天喜地的拿著糖人添了起來。
赤冰一聲不發,緊緊的跟在她背後,眼睛冷冷的掃著四周。京師漕運碼頭她也沒來過,但一看便知周圍不善的眼光甚多。
就在距離沉歡遊玩的街道不遠兩排小樓裏,有幾個人正盯著沉歡三人。
“這三個是什麽人?”一個長著雙陰鷲般眼睛的人問。
剛才沉歡投壺的時候站在一邊監視的人道:“聽見小女孩喊哥哥,想必跟著的是她哥哥,還有隨從。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像是豫州一代的人,估計是普通商人。”
那人皺眉,“普通商人?一般正經商戶的女孩子到這種地方哪個不是嚇得不敢看,你看她,一路走來淡然自若,眉毛都不動分毫,這份定力,尋常男人都難比。你在看所謂的哥哥,哪裏像是哄妹妹開心,明明就是對主子的恭敬。再看瘦的護衛,腳步輕盈卻穩健,功夫定是極高。普通商戶人家能養得起這樣的高手嗎?”
監視的人立刻無語。
“哼,我說過多少次了,凡是陌生人進入碼頭都要細細摸底,尤其是如今複雜的情形!莫被睿親王的人鑽了空子!”
“是。小的再去查探。”立刻喚了幾個人,轉身下樓去。
沉歡走了一圈,該看的也差不多了,眼見天色不早,便說回去。
周正宇鬆了口氣,抱著手裏沉歡買來的一堆東西轉身往回走。
沉歡剛回頭,猛然被人攔住,趕緊往後連退幾步,赤冰一步上前,將她擋在身後。
周正宇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上,他昨天來的時候就打聽過,這裏一旦有故意生事的,便是被人懷疑了。碼頭的各大幫派都很敏感,尤其是聽聞守軍剛換,似乎更加警惕。
沉歡抬眸,發現被四五個彪悍的壯漢為主,為首的人好像就是剛才投壺時站在自己身後的人,也正是因為他,沉歡才大聲喊周正宇哥哥。
他穿著雖然也是直襟短打扮,但麵料講究,鑲著錦緞的外袍,裏麵素緞的內衣,袖口緊束,目光如炬的盯著她。
漕幫的人圍著她一個女娃子做什麽?沉歡腦子極快的轉著。
她歪著腦袋,衝著為首的人甜甜一笑,“大叔好。”
為首的壯漢沒搭理,瞪著森冷的眼睛盯著她。
赤冰警惕的環視一圈,發現隻是四五個人,神情鬆了鬆,知道不是故意來為難的,大不了是摸底來的。
沉歡忽然拉著周正宇的手,瞪著大眼睛天真的道,“哥哥,沉歡有些害怕,這位大叔氣宇軒昂,不會欺負孝子的,對吧?”
周正宇縱然大膽,手心也冒汗,感覺沉歡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忙接口道,“自然不會。”
為首的濃眉微微一動。
他姓常,名五,碼頭上人稱“常五爺”,以強悍彪壯著稱,一般人見了都要避開他走,這小丫頭嘴裏說著害怕,其實哪有一點害怕的模樣。也許真不認識他,自然也不會害怕。若是他真的對個小女娃子做出什麽,他還用在江湖上混嗎?但主人說要摸底,就得試探。
他臉一黑,“你們哪裏來的?”
沉歡心一沉,這家夥不吃她這套,明擺著為難的,她又不便說話,畢竟邊上還站著哥哥,心裏不由焦急。周正宇手心發熱,沒有見過此等場麵,赤冰性子冷,一般人都不放在眼裏,萬一她火起來動了手,也就暴露了。她隻是想來了解下,並不想過多的被人注意。
正在思量間,他們背後不遠處來了幾個騎馬的官爺。
“常五爺。”一聲朗朗的聲音傳來,常五爺抬頭,一愣。
“寧大人。”常五驚訝地看著馬上的人。
沉歡未轉身,聽見常五爺一句寧大人,背脊一硬,寧府的人?寧逸飛不可能出現在這裏,那是寧府誰呢?
赤冰聞言迅速轉頭看了一眼,若無其事的轉回來,表情卻鬆了很多。
“本將奉命來做交接檢查,你速速召集人。”
常五忙點頭,“小的馬上去辦。”他趕緊帶著人離開。
沉歡猛然轉身,卻隻見馬上人勒馬轉頭而去,看那背影銀甲裹身,身姿挺拔。
“他是誰?”
赤冰淡淡道,“羽林軍黃門郎將,寧逸宏。”
寧逸宏?
沉歡怔住,居然是寧逸宏?難道是認出她來,故意解圍的?
可他為何不打照麵呢?想想就通了,畢竟這裏複雜,他要想幫她解圍,自然不能相認。
周正宇重重吐了口氣,低聲道,“姑娘快走吧!”
沉歡一顆心已經提到喉嚨口,這下才落回了肚裏。
常五爺回到樓裏,將對話稟明:“應該是一些商家的孩子,不過好奇心重些。小的覺得睿王府就算要派人暗查,也不會讓個小丫頭片子來。不過她身邊瘦瘦的小子看上去有些本事,應該也不是效人家出身。”
坐在窗邊的一人,陽光落在他菱角分明的俊榮上,陰陰嗤笑,“睿王爺那個老權謀,守邊多年,熟讀兵法,什麽招想不出來?你派人去盯好了,查下究竟什麽來頭,沒有特別的不需再報我。”
常五點頭,“寧大人來了,主子要不你先避避。”
“我看到了。”那人起身,披上披風,將帽簷拉上,掩住大半張臉。
“羽林軍接手碼頭,恐怕……”
“怕什麽?漕幫層層關係,是他們想拿下就拿下的嗎?這點膽識都沒有,怎麽和官府周旋!”那人聲音驟冷,五常頓時噤聲。
上了馬車,周正宇伸進腦袋問,“姑娘要不要小的去尋寧大公子?”
沉歡搖頭,“尋他作甚?”
“寧大公子幫了姑娘那麽多,姑娘不是也想當麵道謝嗎?”
沉歡搖頭,“公主宣我入宮,他若有心不可能不知道,既然不想見麵,我何必招惹。何況剛才他並不知道是我,不過公幹罷了。”
她覺得寧逸宏的聲音有些生疏,雖然也記不清他的聲音了,印象中不似這樣硬朗。
赤冰皺著眉聽著,寧大公子和淩鳳與沉歡的事情她並不清楚,但,沉歡似乎很在意寧逸宏,這點讓她很不舒服,冷冰冰的道:“他認識我,自然也知道剛才是你。”
沉歡猛扭頭看她,“寧大公子認識你?”
“自然。赤焰是我哥哥,我派到你身邊,寧逸飛和寧逸宏都是知道的。”
沉歡張了張嘴,淩鳳居然派了身邊第一大將的親妹子來保護自己嗎?
周正宇趕緊將腦袋縮了回去,坐在馬車外托著腮幫,睿王世子為何對姑娘那麽好呢?其實是好事啊,如果姑娘能進睿親王府,天啊,那豈不是王妃?
他趕緊看了一眼車簾,姑娘淡定自若指點江山的模樣,好像當王妃不是不可能的啊,如果真是如此,那時候他可就是睿王府王妃的人了!
周正宇忽然覺得這個想法越來越可能了,得回去和新月好好說說,讓她和大姑娘商議下,怎麽促成這件事。
回到酒館接上煙翠和傲古後,一行人便往官道上走,到了晌午,進了鎮尋了個幹淨的客棧歇息。
沉歡換了衣服,坐在椅子上搖著團扇,“正宇哥你發現沒有,京師碼頭看上去魚龍混雜,其實卻管理得井井有條,卻不見官兵。豫州碼頭我去過,也有當地官兵把守的。不知道朝廷如今是誰管著。”
她疑惑的是寧逸宏剛才說交接的話。之前聽說是褚貴妃的父親勳國公管著,難道如今換人了?太子淩朝凰的事情她不便打聽,卻也關心著,畢竟直接關係到自己未來的助力問題。
周正宇道:“要不小的去打聽下。應該不難。”
沉歡點頭,“恩,你還要想辦法打聽下今天攔著我們的人是誰。他之前在我身邊看我投壺就是在觀察我,那時不為難我,後來為難,說明是受命於人,查下他的頭是誰?在京師碼頭排行老幾。”
周正宇點頭,“好的。”
等到天黑時,周正宇趕了回來。
“如今掌管碼頭的是睿親王府,要接管的是睿王世子。”
沉歡聽到這個消息大吃一驚,立刻坐直了,“淩鳳?”
“對。”周正宇興奮地抹了把汗,“原先駐守碼頭的是五城兵馬司的,太子事件後,皇帝下令三司嚴查漕幫,從豫州州府管轄帶的分舵查起,而京師總舵的管轄權卻被卸下來。睿王爺帶病上朝領命,接管了京師漕幫總舵,但因老王爺身體抱恙,便命睿王世子趕回京師代為管理。姑娘說的沒看到官兵,是因為睿王府麾下本來就有家將,因此沒有動用朝廷的官兵,又據說是還沒正式交接,所以,五城兵馬司已經撤掉,睿親王府的府兵都穿著便裝。如今等世子返回西麵,將軍務處理完畢便回來正式接管。現在是羽林軍是代為做交接任務,因此,寧大公子便接了這個差事。這兩天正在梳理京師漕幫的人呢。”
“睿親王府?”沉歡大喜,漕運到了睿親王府手裏,那就代表了蘇家不可能一手遮天了。
難怪淩朝凰和寧逸飛故意被陷害,回到京城不急不躁,不辯不查,保持低調,原來就是等著這個。如果說太子、寧府、勳國公對豫州的事情都有嫌疑,那唯一能主持大局並查清事情的就隻有睿親王府了,當時也就隻有睿親王府沒有人在場。
既然勳國公讓蘇東辰撕破臉對抗太子,那睿親王一黨也不會手軟。如今便是你輸我贏的重要關鍵時刻。
真是好招。這才是真正的較量。
水至清而無魚,水混了才有機會。
沉歡這才放心了,難怪淩鳳不顧前方戰事趕回來,又繞道豫州,想必是為了分舵人被殺事件查看證據,一切都和這場布局有關,這才是真正的大事。
另一層,她一直擔心寧逸飛,如寧逸飛真出事,代表了寧家也會有危機,不管如何,她還是希望寧家安寧的,畢竟寧逸宏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如今好了,總算是鬆了口氣。
誰都清楚鹽漕兩運油水頗豐,如今漕運落入睿親王府,沉歡瞬間感覺睿王府的勢力將跟上一城樓的感覺。
對她,許就多了分保障,雖然她並不打算沾上睿親王府,但如需要,也會有利些。至少,不是褚貴妃一黨得勢,也就對秦鬆濤有壓製。她現在最希望的就是盡快將米鋪運作起來。眼看第一季度的糧食就要下來,新糧上市如能一炮打響,在盛京便是站穩腳跟了。
想到這裏,她也輕鬆了許多,伸個懶腰,“早點休息,明日啟程去看哥哥。”
麗通書院在豫州蘇城。
也許因有官家書院的緣故,整個蘇城洋溢著書卷氣。輕舟悠揚,楊柳飄翠。
麗通書院每年也隻招十名學生,都是通過其他同等或低等官家書院選拔上來的。每年的學費兩千兩,能出得起這錢的身家背景自然不用說,又能通過考核進來的,文采素質也自然不低。
秦鈺住在書院裏麵,都是公子哥,沉歡不便進去,便先在客棧安頓下來,為了給哥哥一個驚喜,選了蘇城最出名的酒樓包了雅間,聽聞這裏有個專做宮廷菜的宮裏出來的掌廚師傅,因有些菜不好弄,便提前一天將菜式定好,第二天梳妝好,換了身新衣,讓赤冰依舊在暗處,就帶了煙翠和自己候在酒樓裏,讓周正宇將哥哥及與哥哥相好的同窗叫來,好好的給哥哥吃一頓,慶祝哥哥考了兩門第一。
沉歡隻聽見一連疊聲叫著“歡兒來了?真的來了?”
秦鈺興奮的奔來一眼看到守在門口的煙翠伸著脖子翹首看著,立刻大叫起來。
沉歡聽著笑搖頭,讀了大半年的官家書院怎麽越來越不穩重了。
她卻也控製不住激動的心情奔出去,兄妹兩在門口差點撞一起,秦鈺一把握住沉歡的雙肩,瞪大眼睛上下打量她,確認是他最疼愛的小妹妹頓時樂得將她抱了起來,轉了兩圈,“小家夥,你真的來了啊!”
小安興奮的跟在後麵,衝著煙翠擠眼睛。煙翠見小安長成大人了,臉不由紅了。
“哥哥,快放我下來!”沉歡大叫著,人家都快到哥哥的肩膀了,居然當眾抱著,讓她兩世老臉往哪裏放。
秦鈺這才放下她,拉著她的手,自豪地轉身,“這就是我妹妹。”
沉歡這才發現他身後跟著三個公子哥,笑著看他們。她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讓了讓身子:“各位公子裏麵請。”
為首的一襲湛藍錦袍,帶著一頂同色嵌著黃玉的帽子,擺著大步子首先邁進雅間,“秦公子可是把一對妹妹讚得隻有天上有,如今看來不過一個自以為是的野丫頭。我說秦鈺,你穿得怎麽比你妹妹還寒酸。與本公子同窗,真是讓本公子丟臉。”
“辛公子,怎麽這樣說話。”一個素雅藍袍的公子扯了扯他的衣袍,回頭對沉歡微微一笑,“秦姑娘別見怪。”
“秦姑娘別理他,這家夥就是嘴欠揍。其實,他就是想展示自己年長,喜歡故作老氣橫秋教育人罷了。”另一個棗紅袍子的公子笑著道。
沉歡笑笑,看了一眼哥哥,見他麵色不虞,咬牙忍著,不由抬眼看了一眼辛公子,不動聲色的隨著哥哥走進去,方公正的微微彎了彎腰見禮:“小女秦沉歡這廂有禮了。各位公子請上座。”
幾人落座,秦鈺便介紹著:“辛公子是侍讀學士辛大人的四公子。這位奉車都尉劉大人府的二公子,這位是國子監主簿趙大人的大公子。”
沉歡挑眉,辛大人?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姓辛的是想作死嗎?一個個的往她眼前湊,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抹看不透的笑意,再將目光移向穿著藍袍的劉公子點了點頭。
五品奉車都尉是駙馬府的護官,當今駙馬隻有一個,便是當今皇上親妹妹宣玉長公主的劉駙馬。這位長公主和駙馬曆來低調,教育出來的後代也差不多,看上去沉靜少語。
而棗紅袍子的趙公子看上去就是八麵玲瓏的人,父親不過是從六品下的國子監主簿,品階雖不高,卻掌控著生員們的考試大權。這類人被眾寒門考生奉承的人很多,官職高階的官員後代倒是不需要太過捧他。
四人當中,辛公子自然身份最高。
辛公子傲然睨著沉歡,皺眉道:“商戶人家就是沒規矩,女孩子怎麽能和公子們一同用飯。”
其他人臉色微變,都覺得辛公子過分了。
秦鈺憋著臉紅,硬聲道:“你不是我請來的,如你不願意就走好了。”
辛公子啪的打開扇子扇著:“來了就沒有走的道理。秦鈺,不是我說你,麗通書院可都是官宦之家的後裔,既然你花錢擠了進來,也該學學應有的規矩。”
說著啪的收了扇子,毫無禮貌的指著沉歡的鼻子:“秦小姐將來也要嫁人,不懂規矩誰會要。”
煙翠和秦鈺兩人氣得臉通紅,忍不住就要發作,沉歡擺了擺手,清脆柔婉的聲音阻止了他們。
“哦,小女是商戶出身,自然沒有學過什麽大規矩。我三叔如今剛入仕,也常教誨小女要懂得宴席上的規矩。府中請了祖太皇太後的司掌女官任教習,小女也隻是學了個皮毛。一般來說,誰做東,誰說了算,想必辛公子今日是想做東,宴請下各位。如果是這樣,小女子自甘退到一邊學規矩。”
在場的愣了愣,看向秦鈺。
他往日裏隻知道埋頭苦讀,兩個月便拿了兩科全院第一,連書院掌教對他都刮目相看,格外的青睞。他往日很少說及家庭背景,但是大家都是官宦子弟,風聲自然是有的,尤其是秦鈺這樣的背景能進麗通書院就不簡單,他們豈有不打聽清楚來龍去脈的道理。
一打聽自然就知道是榮郡王府的路子,加上秦府蘇家的背景,自然也了然。辛公子隻是不忿,借故發揮罷了。
隻是,能請動這樣背景的女師卻不是容易的,再聯想到前些日子太子親臨豫州欽點茶神女也是秦鈺的親妹子,難不成將來是想進宮的?
三人的眼光頓時變了變。
辛公子指著沉歡的手頓了頓,哼了一聲,“請客就請客,有什麽大不了的,我請客還少嗎?小二,取菜譜來。”
小二探個腦袋進來,有些緊張地問,“辛公子,這位姑娘已經點好菜了,公子是要重新點嗎?”
辛公子將扇子打開搖著:“鄉裏的丫頭哪裏懂點什麽菜。”
秦鈺皺眉,沉歡用手按住他,甜甜的笑著:“小女子隨便點的,也是因為哥哥愛吃。自然是難入辛公子眼的,辛公子再添些體麵的菜肴讓小女子開開眼可好?”
辛公子被奉承得飄飄然:“你們這裏最拿手的選三樣上來便可。”
小二鬆了口氣,“好的好的,馬上上菜。”
沉歡微微一笑,吩咐道:“小二哥哥,我吩咐過多做一份羊臂曘給我的狗吃的,可準備好了?這份菜的銀子我出。”說著,自己站起來,立在哥哥身邊,既然她不做東,按辛公子的說法,她就不能坐著。
此話一出,除了秦鈺和煙翠,另外三人都是一愣,眼睛唰的朝沉歡看過來,她真的妥協了?
其他人張了張嘴,這可是當今皇上最喜歡的宮廷菜,給狗吃?
小二獻媚地笑著點頭:“姑娘吩咐的菜從昨天就開始準備了。我們掌勺大廚親自帶著人忙乎了一天一夜都沒休息,這會子除了紫駝剛弄到,還沒來得急弄,其他菜勉強準備齊全,正好讓各位公子及姑娘慢慢的用。”
紫駝?
辛公子的扇子沒拿穩,啪啦的掉在地上,忙拾了起來,小心的問:“什麽紫駝?”
沉歡含笑道:“辛公子一定聽說過如今宮廷裏最受皇上和褚貴妃喜愛的紫駝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盤行素鱗這幾道菜吧。這些今天都備下了。”
眾人嘴不由張大了。
秦鈺不明就裏,看著三人神色不對,忙問沉歡:“你都點了什麽菜啊?不會太多吧?”
沉歡歪著腦袋甜甜的道:“不多啊。八珍自然都要上全。禦用佛跳牆、紫駝蹄羹、黃葵伴雪梅、金魚戲蓮、雪嬰兒、煎龍肝、燉鳳髓、遍地錦裝鱉、鵝鴨灸、剔簍雞。就這些。”
啪,辛公子的扇子再次掉在地上,他的嘴張得可塞下兩顆雞蛋。
小二見狀,忙收了笑,小心翼翼的說:“姑娘點的菜可都是特製的,不好退啊,要不辛公子點的三個菜就不用上了,我們的招牌雞可比不上剔簍雞。還有八珍湯也不如禦用佛跳牆的料貴。”
沉歡看著辛公子:“這可是辛公子新點的,難不成你擔心辛公子付不起錢?你太不瞧不起辛公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