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裏,夏初一將昨晚的事告訴了許慕楊。隻是她沒轉述牧晨的那些話,即便理解不了牧晨的選擇,她仍會尊重她。
許慕楊站在逆光的窗邊安靜地看著夏初一。
“她向你道歉了嗎?”
夏初一搖搖頭:“我不需要道歉。”
許慕楊揉了揉眉心,疲憊感讓他聲音低啞沉穩:“她總覺得自己沒有錯,這恰恰是最大的錯。人活在封閉的牢籠裏,透過囹圄自以為是別人被困住,絲毫不知道樊籠困住的是她自己。”
“或許有一天她會知道的。”夏初一說這句話的時候根本沒指望牧晨會有什麽改變,不過仍然聳聳肩,“但是我們不應該這麽對她,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我真的不需要。”
許慕楊抬頭,目光清澈如水。
夏初一嘻嘻笑起來,指尖指著他手背上的傷口道:“我傷害了你你也不會恨我對吧?我收獲了那麽多的善良和溫暖,根本沒辦法一一道謝。所以對我來說牧晨完全不必道歉,我沒把那些事放在心上。”
許慕楊唇角輕揚,歎道:“你還真是想得開。”
“自然。”夏初一錯過他的身子將目光看向窗外,笑意淺淺,“我已經很幸福了,我有你和斐然的保護,會遭到很多人的嫉妒。收獲別人嫉妒的同時就會收到別人的恨,真正替你開心的人其實很少。”
許慕楊丟給她一個白眼:“生病是不是打通了你的任督二脈。”
夏初一哈哈大笑,抽了幾張紙巾狠狠按在他的傷口上,疼得他大叫。
“讓你感受下我的內力。”
她正準備再使使勁兒,手機忽然響了,是陸斐然打來的視頻電話。
夏初一趕緊停手,端正身姿之後又對著鏡子拂了拂頭發,這才按了接聽。
一旁的許慕楊眉毛倒掛成八字,不可思議地看著前一秒還沒人樣這會兒卻十分嬌羞的夏初一。
“斐然!我醃了一壇新筍等你一周後回來吃。”她隔著手機屏幕得意揚揚地炫耀。
陸斐然正站在陽光下,笑意漸盛:“你看我在哪兒。”
隨著角度旋轉,手機屏幕出現了他身後的景色,公司名字赫然出現在眼眸中。
夏初一心都漏跳一拍:“啊?!你在樓下?”
她來不及說別的,隻是不停地笑,迅速折轉身子衝向門外。
迅疾地下樓,夏初一大口喘著氣,臉頰因為奔跑而變得潮紅。她奔出公司,跑向陸斐然,一頭栽進他的懷抱中。
百米衝刺的速度讓陸斐然在抱住她的那一刻猝不及防後退幾步,他直接將她托著抱在胸前,將手摟得更緊,彼此間的呼吸在咫尺間交流互換。
夏初一雙手環抱他的腰身,直到反複確認他在這裏之後才回神落地。陸斐然安靜地看著她,眸中盡是寵溺的笑。笑聲被風裹著跑遠,她的腦袋抵在他下頜上輕柔地蹭來蹭去,陽光明媚,大片雲朵堆積在城市的上空,一千多公裏的思念在這一刻化成了最結實的擁抱。
辦公室內很安靜,許慕楊將口袋裏的那封信費力地拿出來。手有些抖,因為他清楚地知道這是夏初一的辭職報告。
開會前溫涼將她的辭職報告遞給自己,從那之後他就再沒有半分心情與那些外國人商談。許慕楊知道她這麽做是為了避嫌,更是為了他。她無非是想讓他去找更合適的人。
笑意盡收,一聲長歎。
沉默片刻,他終於拿起電話打給行政總監。
“讓牧晨走吧。”
對麵的人似乎有些遊移,不知道他說的是哪一種方案。
他將受傷的胳膊無力地垂著:“辭退她。”
對麵的人明白這已經是對她最大的寬仁,迅速抽出離職證明的文件,在“辭退”一列前麵畫了勾才謹慎地問道:“需不需要與其他公司打招呼?”
“不必。還有一件事,初一……”許慕楊放眼看著樓下那對緊緊擁抱的人,眉間清涼,“初一要辭職,你一並辦了吧。”
對麵的人有幾秒驚訝,最終隻淡淡應道:“是。”
電話斷掉後室內更加寂靜,隻有心髒跳動的聲音散落在耳邊。許慕楊低頭瞥了一眼胳膊處的傷口,隨即平靜地向門外走去。
俊逸雅致的背影如今隻剩一抹孤清。
家裏牆壁上貼滿了幾年來異地戀的證據。
夏初一將積攢的車票全部粘貼到一起,圍成一個心形,旁邊挨著一份巨大的地圖。地圖上用紅色馬克筆圈出了漢州和淮城兩個城市,並在城市之間畫了一條醒目的線。每去一次漢州,夏初一就會用紅色筆連接一次,如今那根紅線已經粗到將周圍其他城市完全遮蓋。書桌一角擺著陸斐然為她寄來的許多書,每本書的扉頁上都留有陸斐然的話,他的字像他的人一樣漂亮清瘦,夏初一會在他名字的旁邊寫上自己的名字,好像這樣就等於每天和他在一起。
日曆上標記著每一個他回來的日子,被夏初一畫著大大的圈,顯示著那些日子與別的日期的不同。一堆又一堆的電話卡擺放在抽屜一角,無數個深夜都由這些廢棄的電話卡陪伴著形單影隻的夏初一。仿佛看見它們就聽到了陸斐然的聲音,告訴自己他還沒有走遠。
床頭上依舊寫滿了“正”字,一行行錯落不齊,見證了四年來兩人相隔的天數、思念和等待。夏初一將兩人在不同城市拍的照片全部衝印出來貼滿臥室,最中心的位置擺放著兩人的合照。每一張合照都如此珍貴,照片中陸斐然清雋疏朗,夏初一則在他身邊笑得像個小孩子,他牽著她的手或她挽著他的胳膊,後麵的風景成了所有甜蜜時刻的背景與他們一起閃閃發光。
夜幕深沉,映襯得房間裏的鴨黃色燈光更加溫暖。
夏初一鋪好床,將新的薄被拿出來,手裏捏著柔軟的被角,止不住地想笑。她抱著被子在**打滾兒,恰好被剛剛洗完澡的陸斐然看見。
夏初一猛地坐起來,一陣狂咳。
陸斐然淡淡笑了笑:“我要忙一會兒。”
“還要忙?”夏初一看了看牆上鍾表的時間,“已經十點了哎。”
“需要測算一些企業的報表數據。”他有些抱歉地看著她,轉身將桌角的眼鏡戴上,“雖然請了假,但是還有一些業務要處理。”
他通身穿著簡單的棉質短袖和長褲,戴上銀邊眼鏡時讓夏初一心尖一動。清瘦身影比往日更多一分溫潤和儒雅,姿態磊落到連拿起表格的手指都透著認真和專注。
這些美好的品質在他一人身上展露無遺,夏初一欣賞地看著他,直到臉色通紅。
她揉了揉鼻尖兒,眼睛忽然一亮:“你工作的時候需要很強的燈光嗎?”
陸斐然不明所以:“不需要,我隻是確認一些數據。”
“那你跟我來。”
話音未歇,夏初一就扯著陸斐然的胳膊向外走,關上房門後沿著台階一路向上,直到走到整幢樓的樓頂。
是個不大的天台,但是景色極美。
四周擺著許許多多株花樹,中間一架秋千專門選了紅鬆搭成,兩邊藤條緊緊咬著光滑的座板。橙黃的燈串在一起,連在每一株枝梢上麵,花瓣在夏夜裏含著荼蘼的香氣。
夏初一將四周的許多花兒指給他看,那裏是夾竹桃和紫薇,另一邊是梔子、茉莉和紫羅蘭,旁邊還有她種的百合、薔薇和繡球花,正是開花的時候,花雨繽紛散落在他們腳下,整個天台像被童話故事裏的幻境包裹。
她拉著他坐到秋千上,腳尖一踮便搖**起來。清涼的夜風撲在他們身上,暖暖的燈光照耀著彼此的眉眼。她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形狀,放眼望向整個城市,萬點燈火,星辰浩瀚,夜幕像幽藍畫布一樣將兩人籠罩著。
陸斐然一手攬著她的腰身,一手拿著數據表格安靜地測算。夏初一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想起高中時的他做數獨就是這樣專注而迷人。
“我辭職啦。”她輕輕地貼在他耳邊說,“以後你養我吧。”
他連頭都沒抬,清澈的聲音緊接而出:“好。”
夏初一淺淺地笑:“為了報答你,我做了一些鮮花餅,明天必須吃掉。”
他也跟著笑:“可以。”
“還想吃點什麽?”
“都好。”
“你喜歡這裏嗎?”
“嗯。很喜歡。”
“小時候常常躺在屋頂上看星星,爸爸媽媽會指給我看哪個是牛郎,哪個是織女,哪個是北鬥,哪個是銀河。”
她想起一些趣事,繼續說道:“住在院子裏的時候我還拿著大掃帚捕蜻蜓,那時候蜻蜓真多,掃帚拍下去運氣好能一下子逮住兩三隻。還有下雨時媽媽給我打著傘,我穿著小靴子在院子裏積水的地方踩泡泡。”
秋千輕輕搖**,陸斐然溫暖的手攬扶著她的腰身,一刻也沒有鬆開。
她碎碎地說著,終於說累了,四周燈光將輪廓勾勒出柔和的線條,她抬頭看向整片夜空。
“陪我看天吧。”
陸斐然慢慢抬頭,白皙的臉孔仍是認真而安靜的模樣。
“好。”
夏初一心中湧起暖流,覺得這就是戀人在一起最美好的樣子。沒有宏大的願望,也沒有對浪漫的苛求,僅僅陪伴就已最好。隻要他在身邊陪伴自己,她就能感受到如此洶湧的幸福。
長夜悠悠,星辰閃爍,廣袤無垠,綿延幾萬裏。她的微笑如山川晴雨,他的眼眸如浩瀚春山,呼吸間帶著微妙的心動。搖風樹樹,秋空靄靄,身後燈光將兩人影子交疊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