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徐徐吹過。拂動枝葉嘩嘩作響。

卻更顯出峽穀安靜沉寂。

瀾訶站在那裏不動,看著前方的宮裝女子沉默不語。

此時此刻,他甚至有些迷茫,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剛才初見麵時,他上來張口就罵,想的就是要激起對方怒火,最好是能讓人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二話不說就要大打出手。

如此才算是板上釘釘,確認了他們的罪孽,圓滿完成衛先生親**代的任務。

任憑從哪個角度去看,都挑不出他的一點錯處。

結果卻是完全出乎了瀾訶預料。

秋月宮這個小娘子,她竟然如此不給麵子,根本不按他設想的套路出牌。

上來就先送錢,然後毫無骨氣從善如流,頓時便打亂了他提前準備好的台詞。

更重要的是,這幫人竟然真的轉身就走,沒有一絲一毫的停留。

而不是口蜜腹劍,表麵上伏低做小,轉身便在暗中狠下殺手。

“等一下!”

瀾訶眼瞅著一行人就要離開,後麵的老大不知為何又一直沒有過來,不由得心中急切,一聲低喝又將人攔住。

“你們……”

他陷入思索,斟酌著到底該怎麽說。

“閣下無需多說,我們懂,我們都懂。”

宮裝女子環顧四周,“一個個兒的都沒有眼力見了是嗎,快些把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不要讓這位先生久等!”

嘩啦啦!

瀾訶麵無表情,微微低頭。

看著身前琳琅滿目的大堆東西。

再看看幾乎被淹沒不見的那袋玉髓。

還真別說,麵對著這樣的場麵,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你們這樣做,讓我很難辦啊。”

瀾訶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滿臉疑惑不解的表情。

宮裝女子聲音柔和,緩緩說道,“閣下覺得哪裏難辦,吾等馬上就可以改,絕對改到讓您覺得舒心順遂為止。”

瀾訶唇角不由得一抽,“原本在本人看來,諸位就該富貴不能**,威武不能屈才是,怎麽到了你們這裏就成了這幅樣子?”

女子垂下眼睛,再行一禮,“說句可能讓閣下覺得不太正確的話,若真的富貴不能**,那我們要這富貴有何用。”

說到此處,她偷偷朝著遠處瞟了一眼,“如果真要是威武不能屈,那您和……豈不是就白威武了?”

“你說的有點兒道理,但是不大。”

忽然,一道溫和男子聲音響起,混在風中悄然傳遞過來。

緊接著佩飾叮咚輕鳴。

宮裝女子整肅衣衫,窈窕身軀緩緩跪伏下去。

“大人所言極是,在您的麵前,小女子自是沒有道理。”

“因為您的道理,才是最大的道理。”

她以手扶額,以額觸地,身體緊繃一動不動。

無聲無息間,山風悄然再起。

吹來的卻不是蕭瑟涼意。

而是充斥著腐蝕的灼熱氣息。

與之一同到來的,還有愈發清晰,也更加溫和的說話聲。

“如果我要殺你,難道在你眼中,還是最大的道理?”

宮裝女子心中砰砰直跳,一滴晶瑩汗珠順著麵頰淌下,結果還未落地便被蒸發殆盡,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不敢抬頭,“大人您是神術師,說出來的話便是金口玉言,小女子自然是不敢不從,也不能有所質疑。”

衛韜在她身前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垂手肅立的瀾訶一眼。

他忽然笑了起來,“瀾長老,你剛剛說的不錯,確實是有些不太好辦。”

沉默一下,他又接著說道,“那麽在瀾長老看來,我們接下來要怎麽做才好?”

瀾訶心中念頭急轉,刹那間後背也已經開始冒汗。

數個呼吸後,他努力平複語氣,斟酌著開口說道,“回先生的話,依著屬下來看,接下來我們怎麽辦,還要看這幾位秋月宮的靈術師,能夠拿出怎樣的誠意。”

衛韜看了眼瀾訶身前堆滿的東西,緩緩點了點頭,“知錯就改,善莫大焉,我看她的認罪態度還算良好,基本上也算是主動承認錯誤,可以給予他們重新做人的機會。”

此言一出,瀾訶不由得微微一怔。

麵上浮現出迷茫疑惑表情。

他糾結猶豫片刻,才敢試探著開口問道,“請恕屬下心思駑鈍,須得先生明示,是不是現在就送他們去重新做人?”

數步外,宮裝女子才暗暗舒了口氣,聽了瀾訶的問話頓時愣住。

就連身體都開始止不住地劇烈顫抖,如果不是強自支撐,怕是就要當即癱軟於地。

還有嗚嗚咽咽的低泣,從其他秋月宮靈術師那裏傳出。

聽上去恐懼絕望,以及淒慘無助。

衛韜沒有回應。

他仔細觀察著那堆寶物,對諸如玉髓靈盤等東西並不在意,隻是將目光落在其中兩隻錦囊上麵。

將錦囊打開後,他眉頭微皺,似乎有些出神。

渾然不覺場間氣氛變得凝滯。

更不知道所有人都戰戰兢兢,等待著他的一個答複。

時間一點點過去。

悄無聲息間,腐蝕灼熱氣息再度來襲。

將大片峽穀籠罩在內,烘烤得眾人連呼吸都很困難。

汗水嘩嘩流淌,浸透了所著衣衫。

然後又被迅速烘幹,化作蒸汽冉冉升起,緊接著便消失不見,再也沒有絲毫蹤影。

如此濕了幹,幹了又濕。

沒過多長時間,包括瀾訶在內,所有人都麵色慘淡,衰落虛弱到了極點。

修為較差的幾個秋月宮弟子,甚至已經深深昏迷過去,快要到了生死一線的邊緣。

唰……

忽然一陣涼風襲來。

將所有腐蝕灼熱氣息盡皆吹散。

又有一道驚雷響起,在這座峽穀上方爆開。

緊接著風勢迅速變大,引來山間烏雲湧動,肉眼可見厚重低垂。

帶來了大量的水霧濕氣。

以及越來越濃的靈意。

啪嗒!!!

一滴豆大的雨珠從天而降。

緊接著大雨傾盆,將大片峽穀山林覆蓋籠罩。

各種植被努力舒展身軀,拚命汲取這突如其來的水分和靈氣。

原本在灼熱氣息侵蝕下,幾乎就要枯死的枝葉,肉眼可見變得青翠欲滴。

靈雨落下,帶來生機。

也將秋月宮弟子從生死一線的邊緣拉了回來。

宮裝女子暗暗吐出一口濁氣,盡力平複著呼吸,“多謝大人出手相助,讓我等免於一死。”

啪嗒!

一隻錦囊落在了她的眼前。

“你叫什麽名字?”

衛韜語氣溫和,隨口問道。

“回大人的話,小女子名叫月蘢,是秋月宮主的弟子。”

“秋月宮,我倒是在情報資料中看到過描述,取的是春花秋月之意,麾下靈術師也多以花月為名,算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勢力。”

“不過這並不是重點,我對你的身份來路也沒什麽興趣。

真正讓我好奇的,還在於你所修習的靈術,以及剛剛被我發現的這個東西。”

衛韜點點頭,掌心多出一團質地柔軟,色澤金黃的土壤,“這是我從錦袋中找到的東西,它叫什麽名字,又有什麽用處?

除此之外,能夠隨身帶著這樣的土壤與種子,難道你是一個靈植師?”

宮裝女子抬頭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

“回大人的話,我確實是靈植師,擅長聚靈秘術和固靈秘術。

您手中的靈壤便是通過聚靈術和固靈術,將更多靈氣凝聚固定在特定的土壤中,如此便可以用來種植對靈力要求很高的靈植。”

“聚靈術,固靈術。”

衛韜閉上眼睛,掌心靈壤悄然消失無蹤。

他沉默片刻,緩緩開口,“我想學這兩種靈術,你可以教我嗎?”

宮裝女子暗暗呼出一口濁氣。

緊繃到極致的心弦猛地鬆弛下來。

這一刻,她再開口時,甚至帶上了喜極而泣的哭腔,“願意願意,能夠與大人交流靈術,便是小女子天大的榮耀。”

“那就這樣吧,我們接下來可以邊走便談。”

衛韜點點頭,又朝著旁邊的瀾訶看了一眼,“對於其他靈術師的追蹤,瀾長老這邊同樣不要放鬆,我們要的就是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

……………………

轟!!!

灼熱腐蝕氣息降臨。

刹那間籠罩大片茂密山林。

原本行走其中的數個靈術師,沒有任何抵抗便直接消失不見。

甚至還引發了山林大火,落葉枯枝熊熊燃燒,映紅了夜幕下的大片天空。

緊接著卻又有雷聲隆隆,大雨傾盆。

將所有火勢盡皆澆滅,隻留下些許灰燼融入土壤,變成了其他植被茁壯生長的上好肥料。

稍遠一些的地方。

月蘢屏息凝神,沉默無聲安靜等待。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場麵,但即便如此,還是讓她戰戰兢兢,心神因為恐懼幾乎一片空白。

這幾日時間,她跟在後麵輾轉山間。

看著他和那位瀾長老,一次次精準找到其他靈術師,再勸誡對方抓緊時間離開。

而在瀾長老口吐芬芳之後,基本上每次勸誡都以失敗而告終。

然後幾乎沒有什麽靈術交鋒對決的場景,一隊隊靈術師便直接消失無蹤。

至於他們到底去了哪裏,又將會麵臨怎樣的命運,她在某次幫忙勸導被其他靈術師打罵後,便對此再無任何好奇之心,隻能表示理解和尊重。

風勢漸小,靈雨停歇。

一道身影無聲無息來到近前。

“大人。”

月蘢猛地回過神來,當即收斂思緒,躬身行禮。

“聚靈術,我按照你的指點修行了一下,卻是感覺有些不太對勁。”

衛韜思索著慢慢道,“你幫我看看,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還是說本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聚靈術出了問題?”

月蘢心裏咯噔一下,下意識喃喃自語道,“不應該啊,我都是按照……”

她的話沒有說完。

整個人毫無征兆變得呆滯。

就連目光也有些失神。

月蘢嘴巴微張,怔怔看著眼前那道金色光環,似乎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然而就在下一刻,更讓她吃驚的情況出現了。

唰!

在那道淡金色的光環之上,悄無聲息又出現了第二輪光環。

然後是第三輪,第四輪……

最終足足有九輪光環疊加一處,看上去就像是一道懸浮虛空的圓柱體。

“看清楚了嗎?”

衛韜隨手一揮,九輪圓環齊齊隱去。

“我修行聚靈術,最後卻弄出來一堆聚靈環,當真是讓人有些不明所以。

當然這並不是重點,真正讓我想不明白的地方在於,開始我用聚靈術吸納引入靈氣,本來種樹種得好好的,結果深入修行變成聚靈環後,竟然無法將它用在靈樹種植上麵。

如此出乎預料的發展,豈不是白白浪費了我的一番刻苦修行?”

月蘢默默聽著,直到此時才從魂不守舍的狀態中回過神來。

“這,這難道是引靈神環……”

“剛剛大人展示出來的,很有可能便是在大破滅中不見的一種神術。”

她努力平複著激**湧動的心緒,再開口時就連聲音都有些止不住的顫抖。

難道這就是通向神術師的天賦資質!?

隻是學了一些秋月宮的聚靈術,便能自悟推演出早就失傳的另外一種神術!?

關鍵是這才過了多長時間。

從她開始傳授,到引靈神環成型,滿打滿算都隻有兩天不到。

這位便能一口氣弄出九環合一的圓柱體,並且將這隻圓柱體甩到了她的臉上。

難怪以前宮主就曾感慨,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有時候大到連絕望的感覺都無法升起,幾乎已經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生命種類。

“引靈神環,一種神術?”

衛韜閉上眼睛,當即打開狀態欄界麵。

名稱:聚靈之術。

進度:百分之三百。

狀態:破限二十段。

描述:與引氣焠體法相互印證,此功法得到極大進化提升。

他可以肯定,她應該是看錯了。

畢竟狀態欄不會騙人,既然名稱還是聚靈術,那它就一定是聚靈術。

最多不過是異化提升後的聚靈術。

不過對也好,錯也罷。

這些都不是他真正關心的事情。

隻要能找到正確打開這些聚靈環的辦法,讓他可以繼續用在種樹上麵,其他一切都不是那麽重要。

月蘢陷入沉思,“關於引靈神環的用處,我隻在宮中典籍看到過隻言片語的記錄,最多隻能算是了解了一點皮毛而已。

不過如果大人僅需要用它來種植靈樹的話,卻是有個辦法可以拿來嚐試一下。”

日夜輪轉,時間悄然流逝。

又是一個月黑風高的深夜。

衛韜輕身簡從,獨自在山間行走。

經過一段時間的搜查與審判,整個群山似乎都變得安靜許多。

除去早早進入遺跡的靈術師,以及少許漏網之魚外,絕大部分心生貪欲之徒,都已經被他拉入洞天之域做成人肥種樹。

再加上一節更比六節強的聚靈環滋養,神樹幼苗終於擺脫困局,並且開始以更加迅猛的速度生長發育。

連帶著廢墟之地也大變模樣。

不僅麵積再度擴充,而且內裏的建築也變得愈發真實,不再是最初時候瀕臨崩潰的虛幻樣子。

更重要的是,隨著神樹幼苗的生長發育,也是隨著記憶中家鄉小鎮的出現,他與這座洞天之域的聯係也越來越發緊密。

就和自行修煉開辟出來的一樣,從天空到地麵,再到內裏的一切,幾乎都打上了獨屬於他的精神烙印。

而在這一過程中,他不止一次深入探查,動用各種方式方法,想要找到“章嵇”在廢墟之地留的後手。

但每次都毫無所獲。

尤其是隨著神樹幼苗的加速發育,結成珈藍神紋的根係遍布地底,以及紫荊藤蔓從樹冠伸出,向上沒入探查血色天空,更是確定了那位神術師是真的煙消雲散,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印記留存。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同樣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想要得到什麽,就必須要有相應的付出。

所以說,衛韜想了很久都不明白,神術師到底有什麽目的。

才會在非親非故的情況下,出手就是一份關於洞天之域的大禮。

水聲叮咚,歡快流淌。

衛韜在一處山泉邊停下腳步。

他隨手在石上丟下一塊靈壤,然後朝著泉水下遊的方向看去。

極遠處,目光所及的盡頭。

在昏暗月光映照下,矗立著一座占地麵積並不算小的村鎮。

深山老林,突現荒村。

又有靈霧升騰,將街道房舍籠罩在內,看起來半遮半掩,若隱若現。

“這種感覺,竟然真有可能是神術師遺跡。”

“神術師洞天演法,基本上對應著舉霞飛升的天仙層次。”

“那麽我現在便有些好奇,我也是有著家鄉小鎮的洞天之域,究竟能不能算是正牌的天仙修士。”

“更進一步去想,如果對上了狀態完好的神術師,又會是怎樣的一場交鋒對局。”

衛韜收回目光,彎腰掬起一捧泉水。

感知著內裏蘊含的濃鬱靈力,他心中忽然一動。

腐蝕灼熱氣息悄然顯現。

九輪聚靈環無聲無息沒入水中。

下一刻,叮咚水聲消失不見。

山泉被截斷了一個瞬間,然後才又恢複正常,朝著下遊方向繼續流淌。

時間一點點過去。

衛韜眼睛半開半閉,整個人仿佛變成了一塊泉邊山石。

不知道多久之後。

他忽然睜開眼睛,朝著一側的暗處看去。

那裏,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

此人頭戴一頂鬥笠,周身籠罩在黑色長袍之內,開口說話的聲音有些虛幻縹緲,很難分出是男是女。

“你竟敢動我泉水,將其中靈力截斷吸收,差點兒壞了我的大事!”

衛韜微微皺眉,“泉水就在山中,不是誰的私有之物,你竟敢說這是你的泉水,當真是犯了貪婪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