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崢一路小心戒備,直到在西華門外與鄭經匯合,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同時他也決心明天早上,就去找柳如是問個清楚,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你怎麽每天都踩著點來?”

鄭經嘀咕著將一盞宮燈遞給趙崢,又道:“明兒就是放榜的日子了吧?到時候對於該你授什麽官的事兒,上麵也就該有個定論了。”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趙崢接過宮燈,擺出灑脫不在意的樣子道:“反正早晚要升指揮僉事,也不差這三兩年的功夫。”

“你小子故意氣我不是?”

鄭經一瞪眼,旋即又正色道:“事情可不是這麽論的,若是以後你分到北司,千戶基本上就是個打雜的,唯有到了指揮僉事這個層次,才能有一些自主。”

這一點趙崢倒也早就打聽清楚了,北司一般外派差事,通常都是以指揮使或者指揮同知這個層級的為主,畢竟地方上若不是遇到難以處置的大麻煩,也不會主動向北司尋求幫助。

所以北司派去支援的必是中高層的精銳。

到時候指揮僉事作為輔佐,還能有一定的自由度,千戶們基本上就隻能唯唯諾諾人雲亦雲了。

趙崢兩手一攤道:“若隻能做千戶,我就爭取落在直隸按察司唄。”

“你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鄭經直齜牙,沒好氣罵道:“還‘隻能做千戶’,老子都做了兩年百戶才晉升千戶,那些普通的武舉更是要從小旗起步!”

說著,重重在趙崢肩頭一拍,趙崢倒還守得住,身下定春卻發出嗷嗚嗷嗚的抗議聲。

老黑見了,忙帶著主人錯開兩步,再不給鄭經下手的機會。

“特娘的,這吃裏扒外的色狗!”

鄭經笑罵一聲,又對趙崢道:“就算是做了指揮僉事,也還是直隸按察司最能鍛煉人,適合你去辦的差事更多,頭上也沒那麽多婆婆管著。”

趙崢笑笑沒說話。

打從鄭經一開口,他就猜到這廝是要給按察司拉人,不過現階段直隸按察司確實更適合他。

按察司要處理的案子更雜一些,指揮僉事單獨辦案的機會也更多,哪怕是千戶也有大把的用武之地。

不過現在是北司在給他請功,對於日後的去留問題,他暫時可不便置評。

來到西苑,這裏巡邏的女軍明顯比先前多了不少,尤其是出入要道,都臨時加派了崗哨。

這是鄭經特意向上麵申請的,目的自然是為了避免嘉靖皇帝第一時間就又把自己給撞散了。

同值夜的女軍千戶打好招呼,兩人便又默契的來到寶劍峰下吃喝起來。

期間趙崢問起鑒定血緣的事情,鄭經吮著油漬麻花的手指頭,含糊道:“那些借著直係血脈施咒的法子,不就能判斷出來嗎?”

“我是說不用死人的那種。”

趙崢倒不擔心這個,且不說大多數借助血脈施咒的辦法,對有龍虎氣保護的武者都不起作用,就算是能起作用,他估摸著吳應熊也沒膽子拿命去試。

“不死人的?”

鄭經又抓起一根大棒骨,邊吸著骨髓油,邊皺眉道:“這我倒是沒注意過,那些邪教徒不是想長生就是想害人,不死人的法子拿來有什麽用?”

趙崢見他不開竅,隻好繼續往深了說:“也未必就是邪教徒的法子——再說有這種法子,不就能替代一點都不靠譜的滴血認親了?”

“滴血認親?”

鄭經瞪圓了僅剩的右眼,左眼的眼罩似乎也往外突起,似乎是有什麽東西要怕破封而出一樣。

總覺得他這隻‘眼睛’並不隻是爆開了那麽簡單。不過既然鄭森沒說過,趙崢自然也不會貿然探究,隻是翻了個白眼道:“我有個朋友要用到,怎麽,不行嗎?”

“我就說嘛!”

鄭經倒是立刻就相信了,一拍大腿道:“你小子這油光水滑的,一看就是給別人戴綠帽子的料,怎麽可能要去滴血認親!”

這獨眼的看人真準。

鄭經拍完大腿才想起自己滿手油,慌裏慌張的站起身來,想要找個什麽東西擦一下衣襟下擺,可這深宮內苑又是大晚上的,上哪找清潔工具去?

趙崢摸出身上的帕子遞過去,鄭經看了看卻沒接,反倒又一屁股坐了回去,重新抓起一根大棒骨,邊啃著上麵的筋肉,邊含糊道:“算了,反正特娘的也不用老子洗——那個什麽能代替滴血認親的法子,我倒是就沒聽說過,這樣吧,回頭我去幫你打聽打聽。”

“那就有勞了。”

趙崢順勢擦去手上的油漬,又叮嚀道:“這事兒你可別鬧的滿城風雨,要不然不是我的事,也有人要往我頭上扣帽子了。”

“這有啥?”

鄭經撇撇嘴,不以為意道:“家裏女人多了,難免會有這樣的事情,大不了挖個坑一起埋掉就是,隻要別是明媒正娶的老婆偷人就好。”

這怎麽聽著像是經驗之談?

趙崢正猶豫要不要探究一下,鄭老大不為人知的情感生活,忽就聽到一首似近若遠的道詩:

“昨日花開滿樹紅,今朝花落萬枝空。

滋榮實藉三春秀,變化虛隨一夜風。

物外光陰元自得,人間生滅有誰窮。

百年大小榮枯事,過眼渾如一夢中。”

兩人霍然起身,鄭經順手把油漬全抹到了飛魚服上,帶著趙崢急往聲音傳來處飛掠而去。

兩人速度都不慢,很快便在一處亭台當中,發現了嘉靖皇帝大袖翩翩的身影。

這次他穿的不是道袍,而是燕弁冠服,這也是嘉靖朝大禮議改製之後的皇帝常服。

眼見他端坐在石墩上並無異動,鄭經和趙崢交換了一下眼神,隔著三丈多遠便拱手道:“臣錦衣衛指揮僉事鄭經,拜見陛下。”

“咳~“

趙崢重重的幹咳了一聲,趁機發動了戰吼技能,然後也拱手道:“武舉趙崢拜見陛下。”

眼前的嘉靖長的一點都不像陳寶國,單論臉型倒更像是留著長髯的張國立。

聽兩人言稱‘拜見’,實則卻隻是拱手一揖,嘉靖皇帝微微搖頭道:“文官們說跋扈無過陸文孚,如今看來,倒是不及爾等這些後輩多矣。”

鄭經雖然生的粗豪,卻並不是粗鄙不文的,知道嘉靖說的是自己的奶兄弟,曆代錦衣衛指揮使當中地位最高的陸柄。

當下搖頭道:“我大明能同時兼任三孤三公者,唯有陸都督一人,如今錦衣衛雖然高手雲集,卻遠不如陸都督在時那般煊赫。”

說著,悄悄用眼角餘光看向趙崢,趙崢卻是衝他微微搖頭。

按照兩人先前的暗號,這意味著眼前的嘉靖皇帝並非真人,至少不是肉身在此。

“嗬嗬~”

嘉靖皇帝聞言搖頭失笑:“是了,如今這般,也隻是因為皇帝失了權柄,倒未必是爾等有什麽長進。”

說著,抬手往對麵指了指:“你們若不是來拿人的,不妨坐下與朕聊聊,咱們互相解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