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容和丁希都有些一頭霧水,但下一秒,他們都驚住了。

那四批舉著棍子板子的家仆,麵目猙獰的將那兩批車夫還有鋪子裏的人踹倒在地,然後高高的舉起手上得到權威認證的凶器,再施加一些自己的力度,狠狠的落下去。

眨眼的功夫,哀嚎四起。

“夫人,您這是?”淩雲容霎時就坐不住了,扭頭問道。

“怎麽?上一次從耀兒的棍子底下救人救出威風來了,還想再繼續威風到我的頭頂麽?”大夫人仍然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她把茶盞送到嘴邊輕輕的吹著,她的腦袋輕輕晃著,優雅的抿了一口茶,然後看向了淩雲容。

“可是他們犯了何錯?”淩雲容也不露怯,而是直直的迎了上去,質問的理直氣壯。她的母親就是被人亂棍打死的,再要她看著其餘的人受此折磨,於她而言才是更大的折磨。

“犯錯?”大夫人冷哼了一聲,仍舊麵不改色著說道:“他們大半都是簽了賣身契的奴,連命都是我們楊家的,說句不好聽的,主上若是讓他們三更死,他們便不得惜命到五更。何況現如今還是他們有錯在先,竟敢覬覦東家的財務,私下販賣,這樣的人就是打死也足為惜。”

確實,他們是有錯,但如此懲治,為免太過狠絕。

淩雲容幾乎要站起來再次去攔下那一次次落下的棍棒,但丁希按住了她:大夫人不是楊光耀,不會對她心生憐憫。況且這次的人數遠多於上次,即便淩雲容的阻攔真的有效,她也不可能救下所有的人。

可無動於衷,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

不,淩雲容做不到。

她側過了身體,語氣軟了幾分,頗為關切的說道:“夫人,您前些日子才陪著老夫人去禮了佛,那是善舉,必然能為您增添福澤,您也說了,這些人不過是下等人,又何苦為了他們讓您的手上沾了血,折了您的福氣?”

見大夫人的神色似有好轉,她接著試探說道:“況且,兩批車夫固然有錯,但鋪子裏的那些人在楊家多年,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今日饒他們一馬,他們日後定然會感恩戴德的。”

果然見效。麽?

大夫人帶著祖母綠戒指的手微微揚了揚,底下的人便停了手上的動作。

淩雲容不由欣喜,暗自鬆了一口氣。

但下一刻,紅婆子突然出手,將淩雲容從椅子上揪著拖下,摁著跪倒在了大夫人的麵前。丁希見狀不妙急欲出手,卻被慧院的武行們所阻攔。

大夫人身子往前傾了傾,伸出手正正好就碰到了淩雲容的下巴,她挑逗玩物一般抬起了她的下巴,幽幽的問道:“你方才的話,是在為他們求情?”

淩雲容沒有再回話,但不是怯懦了,而是她察覺到了不對勁,從她進來至今,大夫人所做的一切看似是在行駛當家主母的權利,但細細探索之下,她更在意的,似乎是淩雲容上一次在楊光耀麵前救走那些人以及今日又替底下的這些人求情這件事。

見淩雲容神色凝重像是在思量著什麽事,大夫人這才彎出了一抹笑,她手下的動作極重,將淩雲容的下巴甩了出去,問道:“怎麽?終於知道錯了?”

看來是猜對了。

淩雲容答道:“他們做錯了事就該受罰,是我不該強出頭。”

對於她的回答,大夫人好像很是滿意,她站起來了身子,紅婆子便立刻上前扶著,望了望底下雨中定格一般的人,大夫人發號施令道:“再打二十棍再放人,也是該讓你們底下的人長長記性,日後若是有感膽敢再犯,決不輕饒。”

二十棍。他們先前已經挨了那麽多的棍,這樣打下去保不齊的要出人命的。

但現在淩雲容也隻能幹著急,因為大夫人又躬下了身子,她湊在淩雲容的耳邊,低聲說道:“別忘了你來這裏要做的事。”

淩雲容心底一顫,但還是僅用一刹那的功夫就藏起了眼底的詫異。

香婆子也被押著帶了來,就跪在淩雲容的後麵。

大夫人用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姿態理了理並不亂的衣袖,道:“你們兩個人就好好的跪在這兒反省,什麽時候底下的人打完了,你們便再起來吧。”說罷,她便在紅婆子的攙扶下離去了。

武行也隨著她離去,丁希得了自由身卻不能攙扶起淩雲容,情急之下,他隻得從一名下人的手中奪了油紙傘給幫著淩雲容擋著從屋簷外飄進來的雨絲。

香婆子已經上了年紀,她佝僂著背,一雙眼眸卻格外的清亮。許是雨絲侵擾的緣故,她的眼睛直視半睜著,她跪在淩雲容的身邊,一言不發,直視像個木偶一般盯著地上的某一處,一動也不動。

而淩雲容,做不到她那般淡然。

哀嚎和皮開肉綻的聲音穿透著她的耳膜,風力將地上混合著血水的雨水吹得一浪一浪。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們本都是楊家的奴,一方為了討好主上,將另一方踩在腳底,眼前的一切都像極了草場。淩雲容的拳緊緊的攥著,力度之大似乎是要將掌心殘餘的空氣全部擠出,甚至是將空氣撚成粉末。

她在原本以為她已經逃離了這一切,她以為她可以憑借著自己的力量改變這一切的,但現在,她進入卜扶城已經有好多天,時至今日,她仍然無能為力,反而將自己搭了進來。

幫她隱瞞的是香婆子。但大夫人為何問她這個看似荒謬的問題?還有在大街上給自己塞紙條的人究竟是誰?和前兩日幫自己打偏了飛鏢的是同一人?會是阿丘麽?還是誰?

她的腦子也很亂。

她本以為可以做好一切的,但現在一切就像是一團沒有線頭的亂麻,惹得人心塞。

不遠處的走廊裏,楊光耀和楊溫玨來慧院給大夫人請安,楊光耀遠遠地就一眼認了出來那個被罰跪的一身紫衣是淩雲容,今日的天氣又是風又是雨,他本想直接過去將她抱起來的,但才要邁步,他的腦海中便浮現出來了她的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