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略帶詢問的語氣,但她的心底卻沒有一絲因為他的到來而感到疑惑。這種感覺,就像是多年相交相知後釀出來綿長足韻的老酒般的友誼,不管發生什麽事,他們都不會真的徹底將彼此從自己的交際圈中逐出去。
“今日衙門清閑了?”淩雲容問道,以一句極其平淡的家常話,消融著兩人之間僅存的那點兒芥蒂。
“不清閑。”李卓正笑笑,他總是喜歡實話實說,開懷著道:“我一會兒還要出城去城外的護城軍營裏。”
“那來我這裏,有何貴幹?”淩雲容仍保持著站立的姿勢,她倒了一杯清茶遞給李卓正,掩著笑問道,兩腮飛揚若現的紅分明是心情大好的表現。
“有道是花開堪折直須折。”李卓正接過清茶坐了下來,伸手拿過那一支花,用若有所思般的語氣輕鬆說道:“天意太難猜測,世事太過無常,眼前的一切便是最好的安排,若能及時抓住,這時間打發的也算是有意思。”
這話,正巧應了他剛進來時說的。
淩雲容也坐了下來,她沒有說話。不知為何,每一次李卓正的話都能給她當下的心境最好的安撫。
“後日曆練的地方,是漫雲鎮。”她的未回應李卓正也不覺得尷尬,所幸直接切入了正題。
“你特地跑來一趟就是為了與我說這個?”淩雲容聽言就笑了,問道。
“嗯。”李卓正回答的一本正經。
淩雲容看著他,像是小孩子憋了許久的笑噗嗤一下爆發了出來。
她笑了,隨即李卓正繃不住,也笑了。
算著時間差不多的時候,李卓正必須出發出城外了,淩雲容正好在南苑裏悶得難受,所性跟了他一起去。
“我也去!”丁希抱著裝滿糖糕的食盒在院子晃悠正好看見兩人即將離開,放下食盒三步並作兩步蹦躂了過去,理直氣壯的說:“我要跟著去保護淩姐姐。”
到底是孩子心性,若說卜扶城中有一個地方是絕對安全的,那當仁不讓便是護城軍了,任何宵小惡毒之輩若是想在那裏做些什麽,都要先問過護城軍手裏的鋒利的長劍和堅硬的遁。
“丁希小公子雖武藝過人,但可有以一人之力抵擋數千護城軍的本事?”李卓正幽幽的問道,雖無惡意,但底氣十足。或者換一種說法,他是在昭示自己的能力,淩雲容既然跟在自己的身邊,他便有能力護好她。
但丁希怎麽會讀懂這些,他還以為是他那句話說的不大對勁惹了李卓正生氣,斂了聲看著淩雲容,一雙眼睛看著她,似乎是在問著“你就說吧,帶不帶我去?”
這一出暗湧,淩雲容又怎麽會沒有半分察覺,她笑了笑,溫溫的看向丁希,柔柔說道:“我就出去一趟,有李卓正陪著不會有事的,你就留下來好好的看著家,後日我們便要去漫雲鎮了,你且收拾收拾東西,一會兒要是餓了不想吃廚房的,就自己出去吃點兒。”
“真的?”一聽見自己能出去吃,丁希的心情霎時都變得好了許多,雖說他不挑食,但這些日子整日跟著淩姐姐吃那些寡味的東西,吃的他感覺一肚子的湯湯水水,他想吃肉,大肉。最好是辛辣的,可淩姐姐也不許他吃,因為誘人的味道勾的她也想吃。
雖然去不了,但可以好好的祭奠一番自己的五髒廟,還是值得的。
出了南苑,兩人徑直往這城外而去。
也是虧得南苑位處卜扶城邊緣,出城方便,但素日裏周圍人員流動來往較少。否則如眼下的場景,被人看了去不免又是一出好戲。
那眼下是什麽樣的場景呢?
好說,神仙眷侶一樣的場景唄。李卓正一襲白青長袍隨著走路的動作微微擺動著,他似乎很喜歡料子輕盈飄逸的衣裳,整個衣裳給人的感覺很“蓬鬆”卻該顯身材的地方卻又被腰帶袖帶等緊緊的貼著,他的發似乎也是輕的,一絲絲風的助力下就能懸起來,配上麵若玉冠的模樣,像極了李源那些戲本子裏畫的蓋世大俠的模樣,再一看,又分明更像謫仙。
而淩雲容,為了遮掩自己的顯懷,她穿著一身黃色的襦裙,腰身寬寬的沒有約束,下擺很繁複,自然而然的下垂著,像是將本該向李卓正那樣散發出來的氣場和飄逸全部都集中拉近了離自己身體不足三寸的範圍內,內斂卻讓人難以忽視。
他們二人是逆著陽光而行的,紅衣白裳被貼邊渡上了一層淡淡的暖黃金光,般配的天造地設。
兩人都一路靜靜的走著,李卓正偏靠前一些,淩雲容靠後一些。一派和諧。
“離午飯時間還有點時間,不如我們到了軍營再用餐?”臨近城門口的時候,李卓正頓下了腳步。
“嗯嗯。”淩雲容笑笑,略帶著調皮淘氣說道:“雖然前幾次與你結緣大多是因為吃食,但我還不是特別容易餓的人。”
“對。”李卓正悶著笑,說道:“但是僅限白天。”
“你……!”淩雲容被他這句話弄得又羞又惱,什麽呀,她明明,明明就是…,好吧,確實晚上更容易餓一些。
是以,原本安靜和諧的氛圍,霎時被染上了幾分活力,不過空氣中卻透露著幾分曖昧的氣息。世間的事很多時候就是奇怪而蠻不講理的,淩雲容對楊光耀生出來的愧疚絲毫未減,對要等阿丘回來的恒信也從未改變過,但追逐快樂是人的本性,誰也不願永久的墮在痛苦無邊的深淵裏,如果說淩雲容的心大部分都是苦的,那麽僅餘的那點兒甜是被分成了兩份的,一份是她腹中的孩子,一份是李卓正。在這哀愁無休的世上,誰又能因為一件事而完全的浸入苦痛之中?又有誰有資格要求淩雲容一生活在等待之中永不見曙光呢?
而李卓正,做出選擇是困難的,但總要做出,時間一直不慍不火的向前推進,留給人們的時間做選擇的時間也是有限的,過了那個時間,便默認為是拒絕。而李卓正不願意拒絕,今日從他來南苑的那一刻起,他便看清了自己的心,也做出來了選擇:不管淩雲容是因為什麽而待在楊光耀的身邊,他自認為能給淩雲容的不比楊光耀差,若她有什麽心願,他便是拚盡力氣也要替她完成,將她從楊光耀的身邊“贖回來”;她若是真的是喜歡楊光耀,那他不妨就放肆一回,努力的將自己變成楊光耀的樣子與他競爭,反正沒成親之前一切都有可能,他若贏,便會用餘生來陪著她:若是輸了,便用餘生守著她。
少年的一旦堅定了心性,那移山填海般的毅力是非天地崩裂不能撼動的,於李卓正而言,邁出這一步讓他跳出了選擇的痛苦,他有了足夠正當充分的理由去說服自己接近關心淩雲容,殊不知,這才是他所有苦痛的開端。
若是有一日他的二叔命喪淩雲容之手,屆時不知又是一番怎麽樣的場景?待到淩雲容受人利用將自己變為複仇之魔而必須紮進楊家在一並摧毀他們之時,她怕殃及李卓正便少不得要將他推開,一個鐵了心的靠近,一個死命的推開,屆時又是一番怎樣的光景?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話歸正題。
“好了。”李卓正被淩雲容的反應逗的再悶不住笑,又不忍見她進退不是的樣子,遂微彎了彎腰身,緩著語氣揖手說道:“是在下唐突佳人了。還望息怒。”
淩雲容找到了台階,瞬間笑了。
護城軍的軍隊駐紮在距離城外約五裏的地方,但營地的方圓十五裏都是戒嚴的狀態,不許人靠近。淩雲容也是第一次來,她想著這裏都是涉及機密的事,生怕一個不小心看見了聽見了不該知道的,闖進了不該讓她知道的地方,所以一進入了營地就收了聲,僅隔著一步的距離跟在亦步亦趨的跟在李卓正的身後,唯恐踩錯了什麽地方就從四麵八方飛出來一群箭將自己射成刺蝟。
從踏進軍營裏的那一刻,李卓正便仿佛換了一個人一般,他的腰板挺得更直了,身姿也更端正了,嚴肅的麵容上閃著正氣,那正氣足以震退一切的不好和惡。
他回頭看見淩雲容的模樣時,還以為她是被這軍營中大範圍滿臉橫肉的人粗人給嚇著了,所以伸手拉過來了她的手。
她的手,不似城中的貴女看上去的那般細長纖瘦,她的掌心肉肉的,指溫有些偏高,還滲出來了一絲細細的汗,但他卻不覺得黏糊糊,反而有一種浸潤了他常年幹燥的掌心的感覺。
“你,做什麽?”淩雲容還是第一次被人牽手,近乎條件反射一般的便要往回抽。在草場,與阿丘,他們之間都是一直循著禮,除了那一夜。
但李卓正豈會讓她掙開?他的頭微微往後傾著在淩雲容的耳邊輕輕說道:“抓緊我,不要害怕。”
他的話,再次魔咒一般的讓淩雲容安靜了下來。一種癢癢麻麻的感覺自指尖開始發出,漸漸蔓延進了她的心田裏,惹得她緋紅了臉頰。
“李大人。”遠處有幾個護城軍裏的副將走來,他們最先看見的事李卓正,隨後看見淩雲容的時候眼底閃過一絲的詫異,他們跟隨李家這位少年公子多年,可從未見過他有今日這般由內而外的欣喜神色,並且還將人帶到了這裏來。目光再觸及到了他們二人握著的手的時候,眸光霎時變得反應過來些什麽,確定了喜事般精彩。
“淩姑娘。”李卓正說道,算是在向那些人介紹淩雲容。
那些副將倒是也有眼色,齊刷刷的甩手一揚後披風,抱著拳虎虎喊道:“淩姑娘好!”
聲音洪亮,氣勢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