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清晨的空氣,幹燥且凜冽,唐伶語看了眼身後半開的窗戶,起身關嚴,又回到長椅上坐好。
牆上掛著的電子萬年曆顯示的時間是七點零五分,還有23分鍾才能領取檢查單。
身著白大褂的醫生護士行色匆匆,在走廊和大廳之間來回穿梭,一旁的收費窗口人滿為患,高喊低語的嘈雜聲令她有些心煩意亂。
唐伶語將冰涼的手放到嘴邊,輕輕嗬著氣,許久,指尖的麻木感才緩解了些。
八點半之前,她必須出現在自己的工位上。
馬上就快過年了,作為公司的HR,每到年底都是她最忙碌的時候。年度考核、年底評優、年終總結、年度規劃……一連串事情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最近身體狀況欠佳,精神狀態也不是很好,或許應該趁著這次機會,順便掛個心理科看一看。但想到即將到來的上班高峰,她又打消了念頭。
雖說東北各城市與南方相比,人口相對沒那麽密集,但長雲市畢竟是省會,周邊小縣城的年輕人一門心思來這裏謀求發展,近年來常住人口已經逼近千萬。
每到工作日的早晨,主幹路上都會堵得水泄不通,原本十分鍾的路程花上一個小時是常有的事。
對於每個懷揣夢想在城市裏拚搏的年輕人來講,現階段最缺的就是時間,唐伶語也不例外,所以才會選擇起早趕來醫院做檢查,以免影響到工作。
如果一切順利,明年她將會被調任到分公司擔任負責人。
從小鎮子走出來這麽多年,她等的就是這一刻。
想到這裏,唐伶語剛剛略有消沉的一口氣又提了上來。再次看了眼時間,還有五分鍾,按照以往體檢的經驗來看,這個時間檢查結果應該已經打印出來了。
唐伶語起身來到窗口,找到自己的驗血單。上麵密密麻麻的檢查項目看得她眼花,對於這些她沒怎麽了解過,也看不懂,專業的事,還是要交給專業的人。
“最近睡眠情況怎麽樣?”醫生用手擋著打了個哈欠,兩條暗沉的眼袋和滿臉不耐的表情仿佛在宣告所有人:我昨晚沒睡好。
“不是很好。”唐伶語歪著頭想了想,“大概……從半個多月前開始吧,晚上經常做噩夢,睡得很不踏實,有時候甚至整夜睡不著。”
“你是做什麽工作的?”醫生推了推鏡框,用力睜著眼,似乎在努力讓自己變得清醒些。
“人力資源。”唐伶語想了想,又補充一句:“在星辰科技公司。”
“大公司哦。”醫生挑眉,視線從鏡框上沿投射過來,臉上的不耐散去大半,語氣也不似先前那般冷硬,“可能是平時工作壓力太大導致的神經緊張。”
唐伶語點了點頭,視線落在醫生手中的檢查報告上:“檢查結果怎麽樣?”
“從報告上看沒什麽大問題,輕度貧血和內分泌失調。我給你開些安眠的藥物,搭配著維生素一起吃。回去以後要按時休息,飲食上多注意營養均衡,最好每周運動兩到三次。”
醫生筆走龍蛇,寫下一堆唐伶語看不懂的符號,連同檢查報告一起交還給她,“去交錢吧,藥房取藥。”
“哦哦,好。”醫生的一係列操作行雲流水,唐伶語腦子沒轉過來,木訥地點點頭。
直到她拎著一大堆瓶瓶罐罐走出醫院,看著付款單上觸目驚心的數字,才反應過來,自己被狠狠宰了一筆。
私立醫院果然不靠譜,看來以後不能隻貪圖路程近,哪怕多倒兩趟公交,去市中心的人民醫院排隊,也比當冤大頭強。
初晨的陽光已經灑下暖意,今年冬天的寒風也不像往年那樣刺骨,可唐伶語還是緊了緊自己的羽絨外套。
前往公交站的途中,唐伶語路過一家寵物店,玻璃櫥窗的另一側,一隻胖乎乎的英短銀漸層正敞著肚皮曬太陽。
唐伶語駐足,用手指關節敲了敲玻璃窗。
小貓耳朵動了動,翻身爬起來,踱著愜意的步伐走過來,抬起前腿,將爪子上的肉墊隔著玻璃與唐伶語指尖貼在一起。
“好可愛!”唐伶語眼前一亮,沒有女孩子能夠拒絕可愛的事物,她也一樣,心中不禁湧起立刻將它買下來的衝動。
可看了看不遠處緩緩駛來的公交車,她隻得戀戀不舍地揮了揮手。
——
“早啊,唐主管,您吃了沒?”門口保安操著東北味兒的北京口音向唐伶語問好。
“您早。”唐伶語輕輕點頭回應。她想不通,一個有著北京戶口,土生土長的本地人,為什麽要不遠千裏跑來東北當保安,或許每個人的追求不一樣吧。
推開厚重的玻璃門,令人呼吸一滯的熱浪席卷而來。公司裏空調開得很足,一門之隔,宛如兩個截然相反的季節。
沈念正靠在前台與同事聊天,一見到唐伶語,眼角立刻彎了下去,眸中躍動著歡喜的光芒。
唐伶語餘光掃見了他,假裝看不到,別過頭去對著打卡機進行麵部識別。
“唐姐,今天這麽早呀!”
“你好像比我更早。”隨著打卡成功的語音響起,唐伶語將撩起的頭發放下,“出差結束了?”
“昨晚剛回來。”沈念耳尖微微發熱,目光向下掃了一眼,才想起自己演練好的話題。
“我買的早餐,給你帶了一份。”沈念說著將手中的牛皮紙袋提了起來,看向唐伶語眨了眨眼,“唐姐,你今天臉色好像有點差,最近沒休息好嗎?”
唐伶語透過紙袋的開口,看見裏麵裝著的小籠包和豆漿,毫無食欲。
“嗯,昨晚沒太睡好。”唐伶語拿出手機,打開轉賬頁麵,“謝謝你的早餐,多少錢,我轉給你。”
“唐姐,不用跟我這麽客氣。”沈念連連擺手。
“你現在實習工資不高,我不能占你便宜。”唐伶語還是堅持轉了賬。
沈念是個陽光靦腆的大男孩,比唐伶語小三歲,前不久剛來到公司實習。
或許因為唐伶語是他入職公司時見到的第一個人,本著與同事搞好關係的原則,常常圍在唐伶語身邊,承擔一些力所能及的雜事。
剛剛從象牙塔邁入社會的新人,不可避免洋溢著過度的熱情,唐伶語也不想太過於打擊他的積極性。
隨著沈念對於自己負責的業務越來越熟悉,分配到他手裏的任務也越來越多,再不能整天圍著唐伶語轉。他發現唐伶語幾乎每天都會提前到公司打卡上班,他就來得更早,寧願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也要盡量多爭取些與唐伶語相處的機會。
唐伶語一直沒有吃早餐的習慣,某天剛到公司便犯了胃病,疼到直不起身子,是沈念自告奮勇送她去了醫院。
從那天起,每天早晨沈念都會額外買一份早餐放到唐伶語辦公桌上,而唐伶語每次也會堅持將早餐錢轉給他。
沈念的心思她不是不明白,隻是她有不能接受的理由。
她們兩個,不是一路人,有些差距,從出生起,就已經注定好了。
唐伶語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將沈念這隻泄了氣的皮球隔在門外,脫掉外套掛好,坐在椅子上,看著一塵不染的桌麵,深吸口氣,腦海中梳理著一整天的工作內容。
這是她工作幾年來,一直保持著的習慣。每天下班前,必須將工位打掃幹淨;上班前的第一件事,列好當天的工作內容。
可是今天的她不知為何,遲遲進入不了狀態。
她打開手機微信頁麵往下滑動,隻有幾條同事發來的未讀消息。
按照唐伶語的思維,在公司裏除了工作以外的事情都是在浪費時間,更加不會像其他同事一樣,上班時間摸魚閑聊。
所以,她和公司裏的同事基本交情都不是很深,日常有限的幾句溝通,大部分也都是在交接工作上的事情。
將幾條工作微信一一回複後,唐伶語並沒有像往日一樣迅速投入工作狀態,而是點開了瀏覽器。
王紜自殺的報道仍舊掛在頁麵最顯眼的位置上,與之並列的,是郝然被殺的新聞。
兩條新聞下的跟帖已經超過了幾十萬次,其中點讚最多的一條內容很有意思。
發帖人或許是個偵探小說愛好者,一板一眼地分析著凶手的作案動機和手法。
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竟然將兩起新聞聯係到了一起,聲稱郝然被殺與先前王紜自殺一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如此離譜的推論,自然沒多少人肯相信,評論區嘲弄聲一片。
唐伶語瞥了一眼時間,連忙關掉手機,努力投入到工作狀態當中。時間緊,任務重,再拖下去,晚上又要加班到深夜了。
一上午的時間轉眼即逝,同事們如釋重負地伸著懶腰,討論起中午吃些什麽。
沈念猶豫再三,還是走到唐伶語辦公室門前輕輕敲了敲。
“請進。”
推開門,沈念目光瞬間聚焦到仍在伏案工作的唐伶語身上。
“唐姐,午休時間到了。”
唐伶語頭也不抬地點點頭:“我知道,有事嗎?”
沈念目光移到辦公桌上的牛皮紙袋,裏麵的早餐一口沒動。
“今早聽同事聊天,隔壁街有家泰國菜還不錯。”
話中的意思很明顯,相信任誰都能聽得出來。
唐伶語本意拒絕,但很快想到了什麽,敲擊鍵盤的手指停了下來,目光閃動幾下,越過電腦屏幕,看著故作鎮定的沈念,嘴角輕輕勾起。
“剛好我也喜歡泰國菜,一起去嚐嚐吧!不過說好了,今天我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