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身後有什麽嗎?”

愛麗絲怪異的表情讓伊甸心中一驚,他以為這是少女在提醒自己小心身後,於是立刻掏出神之憤怒,準備與來者拚個你死我活。

“別緊張,是我。”

然而熟悉的嗓音又讓他放下卡牌,轉身朝向姍姍來遲的戈溫薪王。

“您是來殺我的嗎?”

不等伊甸開口,少女絕望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她清楚地記得,自己的父親,上一任人偶師多裏安·多梅克斯就是因為活人動手才被薪王當場火化。

而現在自己做了同樣的事情,薪王對自己出手是理所應當的。

“當然——”老人故意拖長音調,直到在場所有人都露出緊張的表情以後,才接著說道,“不是。”

“什麽?”愛麗絲本來眼睛都閉上了,但聽到老人這麽說,她又不自覺地睜開眼睛,“您真不是來淨化我的?”

“你是多裏安的女兒吧。”戈溫沒有直接回答問題,反而先問起了她的身份。

“是...不是...好吧,我是他的女兒,你會因為這個燒死我嗎...”

盡管薪王本人並沒有任何審視的意思,但少女還是在自認為審視的目光中敗下陣來,猶豫地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很好,你比你的父親要勇敢許多,這樣一來,我也沒必要做出任何不必要的事情。”老人讚許地點點頭,在愛麗絲迷茫的眼神中,他向其餘三人解釋起自己這麽做的原因,“因為他們還有救。”

“啥?”瑪格麗莎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指著旁邊隻剩一張皮連著的腦袋和軀幹問道,“都傷成這樣了還能救?”

“不要小看一位薪王的實力。”相比之下,伊甸的反應就要淡定許多,自從見識過老頭用一束火焰補滿六顆骨心的壯舉以後,他對類似的事情就見怪不怪了。

“前薪王。”戈溫刻意強調了一下自己已經不是傳火者的事實,隨後用溫和的紅火將胡伯父子點燃。

“你!”因為從未見過任何有關療愈火焰的記錄,所以愛麗絲以為老人是在用解脫的方式拯救胡伯父子,她慌慌張張地提起一桶水,想要澆滅兩人身上的火焰。

“嗤”

雖然桶裏的水在接觸到火焰後發出了蒸發的聲音,但暖紅色的火焰不僅沒有熄滅,反而燃燒得更加旺盛。

“不...”少女痛苦地跪在這對父子麵前,用力握住他們的手,她想要為自己的愚蠢贖罪,“欸?”

舒適的溫度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原本醞釀好的赴死情緒也就此凝固在臉上。

緊接著,一隻布滿疤痕的手掌輕輕按在少女頭上:“傻孩子,即使沒有薪王,你也不該用這種方法維持我們的靈魂,曆史上有太多人因為這樣的悲劇而走上歧路,你不該成為他們的一員。”

愛麗絲抬起頭,卻看到博雷曼的殘軀在火焰中緩緩愈合,速度之快,仿佛時間在他身上發生倒流一般。

“這是...什麽?”

從小隻能從《人偶師手冊》上獲取知識的少女完全看不懂眼前的變化,她呆呆地望著死而複生的老隊長,陷入了複讀機狀態。

“隻是一次小小的治療。”戈溫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向鎮中走去。

博雷曼由於傷勢尚未完全恢複,就沒跟上去陪自己的領路人,而是待在原地,安慰著疲憊不堪的人偶師少女。

“咱們呢?”看著眼前其樂融融的大團圓結局,瑪格麗莎拉著伊甸走到牆角,悄聲問道,“進去見證奇跡還在留在外頭陪小姑娘聊天?”

“你這個外表也好意思說別人小姑娘?”伊甸稍微鄙視了一下某個裝嫩的大齡女青年,然後帶著她走入拉尤娜鎮。

“不會好好說話是吧,還是說嘲諷我的外表讓你很開心?”

雖然嘴上非常抗拒,但瑪格麗莎的腳步卻沒有停下,一直保持半米的距離跟在伊甸身後。

“會,當然會,前提是你別整天在我麵前裝嫩,況且你這樣子也騙不到幾個人。”

“我本來就沒想著騙...”麵對質疑,女孩義正言辭地表示自己隻是想體驗一下初中時的生活,並沒有任何想要扮豬吃老虎的意思。

“你繼續說,我聽著呢。”伊甸則沒有半點理解的意思,整一副冷暴力的嘴臉,把瑪格麗莎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的。

“我——”她正準備出口還擊,結果指尖感受到了一種冰冷的觸感,就仿佛在大冬天裏觸摸冷血動物的鱗片一樣。

“艾利克斯?你和你的族人你沒事?”

伊甸順口說出了來者的姓名,同時也讓瑪格麗莎打消了轉身的念頭。

“我們當時正好在地下建立新的家園,所以...”艾利克斯用一種不知道是愧疚還是後悔的語氣說道,“如果我當時在上麵,也許鎮子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盡管這位龍裔早在被卡牌複活之前就失去了龍血,但她仍然認為自己施法者的身份能夠幫助拉尤娜逃過一劫。

看著明明年齡上百,還表現得跟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一樣的龍裔女士,瑪格麗莎有點想笑,卻又迫於場麵而不敢笑出來。

要不是鎮長埃德曼寧肯頂著沒好的傷口也要和妻子團聚,她估計會選擇躲到房間裏去大笑一通。

“這與你無關,親愛的,他不是我們能夠對抗的,即使你當時在這,也不過是讓死去的人更多一些。”

埃德曼雖然年邁,但說起話來倒是年輕得很,尤其是安慰艾利克斯的時候,許多即使伊甸這個年紀都未必能說得出口的情話,偏偏這位老鎮長卻能夠臉不紅心不跳地全文背誦。

“好吧,我覺得我們應該走遠點,不要在這裏打擾他們老倆口互相安慰。”

“同意。”瑪格麗莎以同樣小的聲音說道,“不過我們是該往回走呢,還是往鎮外走?”

“鎮外吧,老頭應該不需要我們幫忙,到外麵等他正好,順便也可以把抽卡弄一下。”

由於某些鎮民的傷勢太過慘烈,以至於伊甸都萌生了“到外麵等待也是見證奇跡”的想法,他躡手躡腳地繞開鎮長夫婦,回到小鎮門口。

趁胡伯父子仍在安慰愛麗絲的工夫,伊甸在一個他們看不到的位置拿出卡牌盒,同時請求瑪格麗莎做好消音工作,以防某些伴卡牌而生的驚歎聲。

沒有任何聲響,一張樸實無華的閃電擊就這樣出現在他手中,

不是什麽強力的底牌,但對於缺少非常規對敵手段的兩人來說勉強夠用。

至於後續的召喚,由於白光太過瞎眼,以及召喚出來的生物大多長相驚駭,所以伊甸決定暫時擱置,等一個人的時候再召喚也不遲。

反正這次不召喚下次也能一次出倆,沒必要冒著被誤會的風險強行召喚。

正好這時候愛麗絲的情緒也有所緩和,於是伊甸收起卡牌盒,主動朝那邊靠了過去,想要從人偶師口中獲得一些關於屠殺的線索,方便日後找薩弗林報仇。

對於他的問題,愛麗絲稍微思索了一會,露出慚愧的神色:“我...不知道。”

“你也到地底陪蜥蜴人建立新家園啦?”

“是的...在你們離開以後,我用木頭製作了一些傀儡,艾利克斯覺得它們可以彌補蜥蜴人缺少的勞動力,就邀請我一起...”

少女還沒說完就哭了出來,那張才擺脫黑眼圈的臉上又多了幾塊揉出的紅印子。

如此一來,伊甸的打算自然是落到空處,安撫小姑娘情緒向來不是他的強項,以前當老師的時候迫於職責,他還會強迫自己去學一學,但現在去做就顯得有些多餘。

想安慰她的人又不少,比如說這個叫雷夫的年輕人,我看他就很有這方麵的意思嘛。

抱著這樣的想法,伊甸徹底放棄繼續從愛麗絲這獲取消息,在鎮牆邊隨便找了塊石頭坐下,耐著性子等待戈溫救完所有人。

這一等,就是一整個早晨。

老頭從淩晨一點一直忙活到正午十二點才救活鎮子裏所有人,盡管時間極其有限,但為了能讓所有人健康地活著,他還是盡可能地治愈每一處致命傷。

直到最後一位被做成人偶的鎮民死而複生,老人才熄滅手中的火焰。

期間鎮長夫婦想要通過挽留的方式表達感謝,但都被他以時間有限為由拒絕。

不過老人倒是沒破壞傳火者的規矩,象征性地從鎮長那拿走一枚金幣,作為自己拯救拉尤娜鎮的報酬。

“這合理嗎?”看到老頭微笑著將那枚金幣放進懷裏,伊甸總覺得他違規了,因為一枚金幣根本不足以支付為拯救而付出的代價。

“對我來說,這不過是浪費半天的時間。”戈溫笑著說道,“而通過半天的勞動換取一枚金幣作為酬勞,在這片大陸上是再合理不過的。”

似乎是覺得自己這麽說有些太多絕對,老人又補充道:“甚至還有些多了,在這個時代,絕大多數家庭一個月的開銷也不過一枚銀幣。”

“那這個時代以前呢?埃莫爾帝國的時候大多數家庭一個月能花多少錢。”

出於對埃莫爾帝國的好奇,瑪格麗莎趁機詢問道。

“一樣。”老人拿出一張埃莫爾時代的物價清單,將其攤在兩人麵前,“不過那時候一枚銀幣能買到的東西更多一些,普通人哪怕天天吃小麥麵包也能負擔得起。”

看著清單上便宜到幾乎白送的物價,伊甸覺得自己差不多知道帝國高層希望帝國解體的原因了。

一銀幣直接買一噸麵粉,這樣的物價別說中世紀,現代都未必吃得消,更別提還有同樣便宜的畜類和建材。

當然,最離譜的還是清單末尾的小字標注:當年埃莫爾居民平均年收入為一枚金幣,與一百年前相比略有降低。

普通居民一個月的收入夠買全家一年的糧食,還是工資最低的時候,這物價要能一直持續下去貴族也別想有什麽話語權了,洗洗睡吧,夢裏啥都有。

而他們沒辦法通過勾結商人的方式太高物價的原因也很簡單——在那個伐伊斯坦人尚未崛起的年代,大多數商人也是傳火者。

作為極少數願意用魔法發展生產力的群體,他們不願與貴族勾結是很正常的。

至少伊甸在看完清單反麵的作者名單以後,很快就接受了清單上的物價。

“現在明白他們為什麽會對火焰教下禁令了吧。”

這是伊甸第一次在薪王臉上看到苦澀的表情,作為那個時代的一員,老人顯然非常懷念那個時候。

“我生在一座類似拉尤娜鎮的小鎮子,但在我年幼的時候,鎮裏從來不用擔心外部威脅,也從來不用擔心食物短缺。即使是最寒冷的冬夜,我們也能以貴族的規格慶祝火焰節。”

聊著聊著,老頭嘴裏又蹦出一個新詞,出於禮貌,兩人雖然想了解節日內容,卻沒有在這個時候出聲打斷他的回憶。

“那一天是慶祝弗雷姆發現初火的節日,每個人都可以盡自己最大的熱情去點燃那屬於所有人的火焰,盡管每次火焰節都會燒掉鎮子接近半年的財富,但沒有人會對此提出異議。”

聽上去有點像聖誕節或者春節?

相似的慶祝方法讓伊甸聯想到地球上的某些節日,不過伯雷坦人民的慶祝方式要簡單粗暴許多:收集一大堆易燃物,然後堆在廣場上點著,以此來感謝弗雷姆無私地將初火分享給每一個人。

作為穿越者,兩人很難理解這樣做的意義,但隻要稍微動動腦子,就可以想象出火焰節的熱鬧。

畢竟沒有人能夠拒絕舉著火把四處點火的活動,即使那會讓他們看起來像一群縱火的暴徒。

“在這個時代,如此激烈地慶祝火焰節對於許多人而言都是一件無法想象的事情,但在過去,那是一年一度的盛會,一年一度...”

戈溫似乎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他抬頭望向遠處,不知是在眺望遠處的風景,還是在遙望那個將要湮沒在曆史中的美好時代。

所有傳火者都清楚,許多年以後,那個時代就會像上古人類文明一樣,成為史書中空洞的文字,生活在後世的人甚至不會相信那個時代曾經存在過,一如後世的人無法相信曾今存在過一群為了平等不惜犧牲自己的傳火者一樣。

“走吧。”半晌,老人戴上兜帽,對兩人說道,“在那個時代徹底湮沒之前,讓我們幫它多留下些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