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觀上看,在伊甸說完宣言後地下空洞便被死寂籠罩,除了裂隙眼淚擴張時切割空間的聲音外什麽也聽不到,仿佛專攻某些項目的研究所,或是重大會議開場前的會場。

但在伊甸的主觀中,世界則是另一幅樣子:許多人的聲音同時在他耳邊響起,有戈溫、有法蘭公爵,也有旅途中碰到的其他人,這些聲音有一個共同特點——他們都是已死之人。

而其中最吵鬧的那個便是瑪格麗莎,明明真正的她現在就在旁邊站著,但虛幻的聲音卻始終回**在伊甸耳邊,不斷重複著很早以前便被本體接受的死法。

帶上喬治給的墨鏡是他這段時間來最正確的舉動,如果沒有墨鏡幫忙屏蔽幻覺,他現在恐怕還得麵對造型恐怖的活死人大軍和各種神印符號。

盡管那並不會傷到他半分,但多種因素加一塊多少會對裂隙眼淚的壓縮產生影響。

“還沒好?”

長時間忍受幻聽令伊甸混淆了瑪格麗莎和幻象的聲音,他下意識朝她吼道:“閉嘴!”

“我知道你現在承受的壓力,但是先冷靜點。”少女將手放在他的肩上,輕輕按壓,“我隻是想提醒你一句,再壓縮下去,裂隙眼淚的密度都要超越中子星了。”

“什麽!”伊甸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精力大多被用來對付幻聽,隻有很少一部分在裂隙眼淚上,“該死,原來這才是它的意圖,它以為裂隙眼淚造成的裂隙會波及到我?!”

因為沒有穀底,他並不能很好地控製情緒,發現眼淚壓縮得差不多以後就想把它丟出去,不過瑪格麗莎還是及時攔住了他:“你忘記白天怎麽沒的了?或許裂隙的引力無法影響我們,但被裂隙觸碰到以後我們絕不可能還在這站著。”

“那就趕緊拉我上去!”伊甸收回眼淚,強迫自己無視各種聲音的慫恿,“再慢點我怕自己真忍不住。”

“看在你沒辦法分身操縱遺骸的份上。”瑪格麗莎從背後抱住他,“我就暫且當一回你的翅膀吧。”

出於對她的信任,伊甸在雙腳離地後立刻丟出裂隙眼淚,隨後在裂隙撕扯周邊一切物質的巨響中飛入來時通道。

兩人飛出地表後沒多久,一道紅黑相間的光柱直衝天際,將梅克鎮連同方圓數公裏的土地全部吞噬。

由於圓柱底部是球形的裂隙眼淚,所以光柱消失後梅克鎮遺址看上去仿佛一個被隕石砸出的完美隕石坑,並且光滑得如同新鮮出爐的陶瓷碗。

雖然幻聽已經隨著光柱消散而逐漸消失,但伊甸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站在梅克巨坑邊緣用望遠鏡搜索著巨坑底部,以免有任何碎片殘留。

依照瑪格麗莎的描述,神印上每一個粒子都包含全部信息,即使是一小塊碎片也可以通過往其他人腦中灌輸藍圖的方式蠱惑人類去製造它的複製,隻有確保沒有一絲一毫的殘留,才能避免它在未來借助人類之手重生。

他沒花多少時間便找到了神印殘骸,更準去地說殘骸比他們想象中要大得多——在被裂隙眼淚磨平的盆地底部,一大片黑色石塊在淺色的砂岩中格外顯眼。

“所以說裂隙眼淚壓縮得還不夠。”伊甸慶幸自己沒有那麽早摘掉眼裂,否則他現在還得再忍受劇痛,但那毫無意義。

“這不是不忍心看你受罪嘛。”瑪格麗莎知道自己差點壞事,但她卻仍沒有半點自覺,“再說咱們以後又不是沒機會回來,它就算發育得再好,不也是幾顆眼淚的事?”

“盡早消除隱患總比亡羊補牢好。”伊甸瞥了她一眼,再次凝聚出一顆裂隙眼淚,“要都像你一樣,地球上怕不是天天都要發生火災。”

“可地球上本來就天天發生火災啊,那麽多城市呢。”

“當我沒說。”伊甸在神印底座四個角的位置分別丟下一顆裂隙眼淚,確定四個尖角沒有殘餘後,又在中心補上一顆,徹底消除了這一外星造物在伯雷坦上最後的遺留。

幻聽在最後一顆眼淚擴張期間忽然消失,直到裂隙閉合他才意識到困擾自己許久的麻煩已經得到解決,他們終於可以安心上路而不是在這裏和幻覺對抗。

事實上,伊甸也的確放逐了神印的全部組件,但他明顯忘記這玩意是可以複活任何死屍的,而在中世紀的村莊周圍,死去動物的屍體並不少見。

好在失去神印控製的屍變體就像失去智慧的亞尼斯獸人,隻會依照本能行事,所以這些感染者隻能算是小的麻煩,沒能力釀成大禍。

......

一個星期之後,兩人終於穿過因為戰爭而人煙稀少的伊拉塔公國,來到本次旅途的中點,也是全大陸距離深淵最近的地方——藍海海峽。

在許多年以前,亞德蘭尼亞尚未沉沒之時,這裏曾是將流放者與人類文明隔開的天塹,盡管它的寬度不過幾十公裏,深度更是不超過百米,但在那個古老的年代,依舊有無數試圖遊回亞德蘭尼亞的流放者溺斃於此。

直到現在,沿海漁民還能從靠近大陸的位置打撈到古代流放者的遺物。

不過想要找到那些知曉深淵活動範圍,並且每次出海都能滿載而歸的老漁民卻不是件容易的事,能夠在深淵口中撈食的人大多有一套屬於自己的生存方法,他們幾乎不可能在戰火臨近的時刻呆在伊拉塔。

在這些老漁民眼中,公國隻不過是一個交換物資的市場,漁船才是真正的家。

因此,兩人在沿著海岸找了一圈,卻發現大多數港口中停放著的不是戰船,就是幾米長的舢板,大型漁船那是一艘都看不到。

伊甸以為所有漁船船長全部逃到帝國後方,遂準備直接下海,從近海海底一路莽到深海,莽穿那道覆蓋整個亞德蘭尼亞的迷陣。但就在這個時候,一雙粗糙幹瘦的棕黑色手掌搭上他的肩膀,隨後,一個醉醺醺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朋友,你們是不是在找一個向導,一個能帶你們前往遠海的向導?”

濃重的酒氣從後方吹來,伊甸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我們是缺一個向導,但你確定你現在的樣子能給人指路?”

“當然。”醉漢的聲音模糊不清,“誰都知道伊戈船長有一個神奇的羅盤,它可以指向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不過它不是免費的,如果你像得到我的幫助《酒嗝》,你得給我準備一艘新船。”

“你是船長?”瑪格麗莎詫異地看著這個衣冠不整、麵黃肌瘦,看上去像是剛從垃圾堆裏刨完食的流浪漢,卻自稱船長的家夥。

“美麗的女士,請容我向您做自我介紹。”流浪漢鬆開搭載伊甸肩膀上的手,搖搖晃晃地行了一個貴族問候禮,“傑克·伊戈,全伊拉塔最偉大的船長。”

“如果你能更清醒一些,或許我會認同你說的話。”伊甸本想就此離去,但他隱隱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聽過對方的名字,“一個沒有船還如此邋遢的船長,他不論說什麽話都很難讓人信服。”

“嘿!什麽叫沒有船的船長,我的白水晶號比這座港口內所有船都要快!”

“快到看不見是吧?”

“它不是看不見...”老船長眼角流下一滴渾濁的淚水,“它隻是敗給了深淵。”

顯然,瘋瘋癲癲的流浪漢也有不為人知的秘密,不過比起這個,伊甸更想知道對方到底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麽:“你為我們提供服務,卻隻是為了得到一艘小船?”

“聰明的漁夫從來不會連續在一個地方撒網。”老船長用一個古老的諺語解釋了自己的目的。

但伊甸並沒有聽懂:“什麽意思?”

“人不能貪婪。”

“早這麽說不就完了。”伊甸小聲嘀咕著,隨後向伊戈伸出右手,“我答應給你一艘船,但你得保證自己不會在半路上跳船逃跑,事先聲明,咱們的目的地非常危險。”

“成交。”船長愉快地握住那隻手,“現在,我的雇主,請告訴我你們想要去哪?”

“亞德蘭尼亞。”

“抱歉,我今天早上好像吃了不幹淨的垃圾,請容我方便片刻。”聽到目的地後,伊戈立刻用力捂住腹部,表情十分痛苦,“我們待會見。”

“你不能走。”瑪格麗莎把未充能的動力劍橫在船長麵前,“交易已經達成,如果想方便,你可以到海上再方便。”

“交易,什麽交易,我答應過你們什麽嗎?趕緊讓我離開,否則我會向海軍告發你們這兩個艾國來的間諜。”眼看軟的不行,伊戈換上另一副表情,嚴肅地掃視著兩人,“在伊拉塔公國,皮膚這麽細膩的人可不多見,隻有那些蠢笨又自以為是的艾國策士才會不加掩飾地潛入進來。”

“你可以試試,看看到時候海軍是幫你還是幫我們。”瑪格麗莎用火焰大劍代替動力劍,但劍身依舊橫在傑克·伊戈麵前。

如果說原本船長還想通過綁架她的方式強迫伊甸放自己離開,那麽當他看到火焰大劍以後,那種想法便如同風中薄霧一般散去。

“我投降。”伊戈舉起雙手,“夥計,你應該銘記這一天,因為在今天,你們成功誆騙了一位偉大的船長給你們帶路。”

“應該銘記今天的人是你。”伊甸一本正經地領著他來到一處荒無人煙的廢棄海港,“白,把咱們的戰列艦拿出來。”

“你想裝就裝,別帶上我行不?”盡管瑪格麗莎嘴上萬分不情願,但畢竟是自己吃了一整艘戰列艦,所以她還是丟了一個分身到海裏,讓其自行轉化為戰列艦。

隨著鋼鐵戰艦破潮而出,傑克·伊戈,這個從出生起就生活在海上的船長頭一次張大嘴巴,由衷地發出讚歎:“她可真美。”

隨後,他話鋒一轉:“你準備把她當做報酬送給我?”

“聰明的漁夫不會在同一個地方連續撒網,伊戈船長。”伊甸以剛學到的諺語回複道,“這艘才是我給你的報酬。”

說著,他用眼神示意對方看向戰列艦側舷——那裏掛著一艘魚雷艇。

“你決定把她的女兒給我,對吧。”伊戈如同北境海盜那樣無賴地問道,他試圖用這種方式挑撥兩人之間的關係,然後自己當那個得利的漁夫。

“更準確地說是贈品,我們買戰列艦,然後送給你小汽艇。”

伊甸當然不可能讓瑪格麗莎難堪,所以他用一句自認為幽默的話回答了這個的問題,隨後帶著伊戈走上甲板。

“現在,我們該聊聊亞德蘭尼亞的位置了。”他伸手指向遠處的海平線,“那片沉沒的大陸在哪?我們要怎樣才能穿過古代傳奇法師的迷陣,進入到那片大陸當中?”

他終於找到機會,去向一個知情者詢問關於覆蓋全大陸的法陣的事情,要知道,他們第一次得知法陣存在還是在預言第二幕,而現在距離那時已經過去了整整半年。

“讓我看看我的羅盤怎麽說。”雖然戰列艦開得很穩,但伊戈船長還是一副站立不穩的樣子,晃晃悠悠地從上衣夾縫掏出一塊長滿銅綠的舊羅盤,“它告訴我們應該往南走,去亞尼斯半島。”

“你這指南針為什麽不指北?”伊甸甚至懷疑他在欺騙自己,因為他們現在正位於北半球,除非伯雷坦磁場和地球相反,否則指南針不可能指向北方以外的方向,除非它是魔法道具,但聖心這會又沒有半點反應。

“因為我的心在南方。”船長收起羅盤,難得平靜地開口,“它永遠會指向我心所想的地方。”

“那就這樣吧。”伊甸攤開雙手,“白,往南開,我們去亞尼斯半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