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酲問得很慢,似乎是在緩緩確認一件事實,但是習雋野卻明顯鬆了口氣。
本來他還沒這麽想,夏以酲這個問題給了他很好的理由和借口。
是的,他需要一個借口來解釋昨晚到今早的一切,冒犯、照顧、陪伴,還有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軟。
———隻是了為了讓夏以酲去警局說明一切而已。
習雋野頷首,又把夏以酲**的iPad和遊戲機放回原位,“是,不然……我哪兒有那麽多時間跟你耗?”
“……”
此話一出,夏以酲沒有再說話,房間彌漫著沉默,還有些微的僵硬。
習雋野留心身後的動靜,可夏以酲的呼吸都沒有了,若不是磁場不一樣,根本感受不到身後站了一個人。
他想回頭看看,可又沒有理由,隻能加快手中的動作,把床鋪好後,順勢轉身。
“你的床弄好了。”習雋野瞧著夏以酲垂著眸,談不上高興與否。
夏以酲嗯了一聲,“謝謝。”
“……”
夏以酲的眼尾有些紅,樣子懨懨懶懶的,更像是沒精神。
“你……不舒服?”習雋野搓了搓指腹,“醫生說你還要吃藥。”
夏以酲沒回答,而是拿出手機,“把你二維碼給我,我把昨晚的錢轉給你。”
“……哦。”
習雋野根據賬單算了算,一共是888。
數字還應吉利。
夏以酲沒有耽擱,很果斷地把錢給了。
手機裏傳出錢到賬的聲音,不知怎的,習雋野心裏並不輕鬆。
他也說不上來,劃清界限的感覺,並沒有想象中的好。
“你可以出去了,”夏以酲把手機扔桌上,俯身撿起扔在地上的衣物,神色很冷淡,“我要睡會兒。”
習雋野見他有些反常,沒急著走,可是又找不出來合適的借口留在這,憋了半晌,問道:“那警局……”
“我知道了!我會去!”夏以酲吼他,“事兒是我做的,我會不承認嗎?我睡一會兒就去!現在我不舒服!”
……精神這麽好,倒沒看出哪兒不舒服。
“我的意思是……”習雋野解釋,“你如果去的話,記得叫上我。昨晚警察說你做完筆錄也需要我蓋手印。”
“知道了。”夏以酲抱著撿起來的衣服褲子,“還有事?”
“我下午兩有課。”
夏以酲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點了點頭。
這下沒有理由再逗留,習雋野走出房間。
直男也是糙男,不懂隨手關門,夏以酲把衣服扔**,用力地關上門。
他倒在**,柔軟的床墊陷進去一團,枕頭上薄荷的清香緩解了心裏的沉悶。
他是不該多想的,出於人道主義,人家幫忙照顧了一晚,又不能證明什麽。
討厭鬼依舊很討厭,他們之間的關係依舊很差,如今把錢還了,他也不欠什麽……不過就是親了幾口又蹭了幾下,都是男人誰也沒吃虧。
再次回到平行線的位置更好,不用再和討厭的人有糾纏。
夏以酲覺得頭疼,腦袋又重又沉,身體酸痛無力,胃裏很不舒服,有點餓,可又吃不下東西。
他翻了個身,順手拿過**的娃娃抱在懷裏,充盈空虛的內心。
是他奢望了,除了楚楚,誰會沒有理由地照顧他?
昨晚的一切都是虛妄的假象,不過加了生病時脆弱心理的濾鏡,討厭鬼出於人道主義幫他一下,除了要他去警察局作證之外,應該還一些占他便宜的愧疚。
他應該聽楚楚的話,不去招惹直男。
可是,討厭鬼的肩膀和懷抱真的好溫暖,寬厚堅挺,給足安全感。
讓他靠上去就不願醒來。
夏以酲昏昏欲睡,身體有些發冷,抱著娃娃縮成一團,濃密的眼睫微微顫動,把臉往被子裏埋了埋,像是貪戀誰的氣息和懷抱。
這覺夏以酲沒睡多久就被電話吵醒了。
他回來第一時間就給楚寒發了一個微信,那會兒楚寒在忙沒有回複,空了之後直接給夏以酲回撥過來。
“喂……”夏以酲睡得正香,聲音懶懶的。
“寶貝,睡覺呢?”楚寒問。
“嗯……”夏以酲委屈,“我生病了,昨晚在醫院。”
“怎麽回事?”楚寒的聲音聽起來也挺疲憊的,擔心地問,“嚴重嗎?發燒沒?”
“嗯,發燒了,”夏以酲清醒了一些, 揉了揉眼睛,“那個討厭鬼帶我的醫院,輸了一晚上的液,醫生說還要輸兩天。”
楚寒歎氣,“照顧好自己,我奶奶這裏離不開人,我親戚這些情況你也知道,奶奶把我帶大的,這種時候我得守在她身邊。”
“我知道的,你放心吧。”
話是這麽說,可不失落是假的。
他隻有楚寒這一個真心的朋友,生病會讓心理跟著脆弱,特別是身邊沒有親人情況下,會希望有個關係好的陪伴自己。
可楚寒和奶奶關係那樣好,夏以酲不能私自又任性地讓他拋下奶奶來陪自己。
他抱緊娃娃,眨了眨濕潤的眼眶。
“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就叫你那個舍友,”楚寒說,“他白白占你便宜,使喚他又怎麽了?”
夏以酲點頭,“昨晚他守著我輸液呢。”
“那又怎麽樣?應該的,”楚寒說,“先前他嘴這麽臭,現在又‘玩弄’你, 我給你講寶貝,這種傻逼我見多了。打著直男的旗號,說自己恐同,一旦嚐到點兒好處就糾纏不清。”
“……”夏以酲仔細回憶昨晚,覺得楚寒說得有道理,那討厭鬼主動幫他,是不是有點兒想進一步發展的意思?
昨天爽到了?
覺得他屁股翹,手感好?
“所以這種直男,特別容易蹬鼻子上臉,你不是討厭他嗎?趁他欠了你, 盡情地淩辱一番,把事兒扯平。”
“淩辱”二字讓夏以酲汗顏,“……好的寶貝, 我知道的。”
楚寒還想說什麽,那邊有人叫他,他應了一聲,對夏以酲說:“乖寶,照顧好自己,別讓受委屈,有什麽事兒就給我說。”
“好,我知道。你去忙吧。”
掛了電話後, 夏以酲心裏發慌,心思敏感起來,很多平時不會想到的問題一個個地冒出來———
楚寒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不可能每次都能陪在他身邊,現在單身還好,如果以後楚寒談戀愛,他肯定越少打擾越好,那時候又怎麽辦?
他不可能次次依賴楚寒、麻煩楚寒。
當初他搬出來的時候還保留著矜貴少爺的習慣,楚寒又寵他,幫他把房子什麽的找好,沒有讓他操心過,有時候怕錢不夠,還給他發紅包。
這次生病,一下讓夏以酲成長了,曾經他以為父母是可以依賴一輩子的人,可正如現實告訴他的一樣,父母都會決裂, 朋友如果不去經營隻怕會更脆弱。
夏以酲心情低落,覺得皮膚身體又開始燙,早上吐過,胃裏空空的,這會兒餓得發疼。
他艱難地起身,去拿桌上的杯子喝水。
這時候門被敲響了,夏以酲心裏一驚,手又沒勁兒,拿滑了杯子,頓時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門外的人聽見動靜,以為發生什麽了,直接推開門。
習雋野和夏以酲的視線相撞,大眼瞪小眼。
從門被打開後,一股濃鬱的香氣跟著竄進來, 讓夏以酲咽了咽唾沫,目光轉移到習雋野端著的碗上。
“你喝水都能把杯子摔了?”習雋野看白癡似的,走進去把冒著熱氣的碗放桌上,轉身去廁所拿掃帚。
夏以酲湊過去看了看,是胡蘿卜瘦肉粥, 米粒兒煮得顆粒飽滿,肉粒細碎, 能聞到屬於胡蘿卜的甜香。
習雋野把地上打掃了,用紙杯又給夏以酲倒了杯水。
夏以酲坐在**,抬頭望著他。
“……”習雋野被看得不自在,把碗往夏以酲那邊推了推,“午餐,煮多了,你湊合吃。”
桌上的時鍾顯示十點四十五。
誰十點過吃午餐?
習雋野也看到了,但他決定裝瞎裝傻。
夏以酲抿了抿唇,伸手去拿勺子, 攪了攪粥,“你不會下毒吧?”
“你就這麽惜命啊?”習雋野無語,“下的敵敵畏!你吃吧,吃了就死了!”
夏以酲思索一陣,“你這麽害怕留下案底,讓我去警局作證,應該沒膽子。”
習雋野覺得和夏以酲相處遲早氣死。
夏以酲舀了一勺,吹了四五下才放進嘴裏,剛出爐的粥很燙,卻保留著食物原始的美味, 肉末細嫩、米粒柔軟, 進肚後溫熱的感覺一路落進胃裏,暖暖熱熱的,緩解了疼痛和饑餓。
這個比早上的小米粥好喝多了, 那個就是米水,哪有這個實打實的材料。
看不出來討厭鬼的手藝還挺好。
他低頭小口小口地喝粥,蘿卜的味道煮進了米裏 ,淡淡的香甜恰到好處的開胃。
習雋野自上而下地瞧著夏以酲,見他臉頰發紅, 縮著身子一副怕冷的樣子, 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你是不是又在發燒?”
夏以酲被驚到,抬起頭的瞬間額頭與對方的掌心相碰。
短暫的觸碰讓他們回過神, 一個收回手,一個往後退,保持著距離,用表麵的平靜掩蓋內心的慌亂。
夏以酲低頭喝粥,忘了吹涼,直接往嘴裏送,口腔被燙得生疼,“啊——嘶……”
“……”習雋野無語,“你是笨的連飯都不會吃嗎?”
“怎麽能怪我!”夏以酲捂著嘴,“是你的粥太燙!都破皮了!”
“你真當自己是少爺了?我還得給你吹涼了端過來?”
“我沒這麽說!”
“你就是這個意思。”
“滾吧你。”
習雋野真走了,利落轉身,絲毫不拖泥帶水。
“……”夏以酲張了張嘴,不知是想叫住他還是繼續嘲諷,總之是沒開口。
他舔了舔燙破的口腔黏膜,落寞地低頭,用勺子攪著粥, 好半天沒吃一口。
已經記不清上一次生病被人特意投喂是什麽時候了。
鼻腔不爭氣的有些發酸。
“撲通——”一袋子要被扔到他的**。
夏以酲轉頭看了看,又看向門口———習雋野去而複返,站在門口, 冷酷又別扭的模樣。
“你的藥,發燒了就自己吃。”直男不懂溫柔,又帶著氣,粗聲說。
夏以酲低下頭,吸了吸鼻子, 繼續攪拌碗裏的粥,“哦。”
袋子沒係緊,治療口腔潰瘍的小藥瓶滾出來。
夏以酲眸光微動。
“趕緊吃飯,”說到這,習雋野頓了頓,“也別太趕緊了,一會兒吐了一地又得我打掃。”
“吃完去警局?”夏以酲問。
習雋野依舊冷酷:“隨便。”
“……”夏以酲沒接話,往嘴裏吃了口粥。
習雋野轉身要走,房間裏的人出聲叫住他。
“你幹嗎……這樣對我?”
夏以酲想問為什麽照顧他,可他們惡劣的關係把話說明了又尷尬,這樣模模糊糊地問,也不知道習雋野能不能聽懂。
“你生病我有責任,”習雋野咳了兩聲,神色不自然,“你別誤會啊!我這人黑白分明,該我負責的,我不會推脫!”
說完有些懊惱,他解釋這些幹什麽。
“那你……”習雋野又聽見夏以酲小聲開口,“要負責到底。”
“你想幹嘛?”
夏以酲沒抬頭,雙眸盯著碗裏的粥,聲如蚊蚋,“輸液……”
“我有課,沒時間。”習雋野拒絕。
“……”夏以酲不意外,從小到大生病都是一個人去醫院,楚寒也有自己的生活,有空的話會才會陪他,他都習慣了。
嘴裏的燙傷挺疼的,讓他想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