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酲一怔,“為什麽會這麽想?”

“不然怎麽想?難不成你做飯做哭了?”習雋野說,“肯定是我爸說了什麽你才會哭。”

夏以酲輕哼一聲,“還挺聰明。”

習雋野把胳膊枕在頸後,嗓音還有幾分情/欲的喑啞,“他是不是看出了你‘大小姐’的脾氣和身份,擔心以後跟我在一起受委屈?”

“什麽大小姐……”夏以酲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對上習雋野的視線後很生氣,“我哪裏有什麽大小姐的脾氣了?我在叔叔麵前一直很乖的!叔叔很喜歡我,你別給瞎說!我哭這是因為叔叔說你的事!”

習雋野本來心情不錯,打趣夏以酲,卻沒想到話題扯在了自己身上,莫名道:“我怎麽了?”

夏以酲坐在習雋野的身旁,保持著靠著他胸膛的姿勢,手指攪著床單,“叔叔聊的是他和你。”

習雋野未置一詞,靜靜地盯著眼前的人。

床頭燈開到最暗,屋內光線不強,窗外的蟬鳴叫個不聽,枝椏微動,暑熱難消,空調冷氣衝散了凝固的悶熱。

夏以酲抬眸悄悄看了一眼習雋野,問道:“你……從醫院回來就一直不高興,是因為叔叔嗎?”

習雋野:“既然猜到,為什麽又來問我?”

“不是猜到,是叔叔給我說的。”夏以酲說,“他說你在生悶氣。”

習雋野停頓幾秒,解釋道:“不是氣他。”

“嗯,叔叔也這麽說,”夏以酲注視著習雋野略顯黯淡的眸光,“你是在氣自己。”

“……”習雋野沉默。

夏以酲身上軟綿綿的,腿間有些酸軟,坐了這會兒腰累,索性躺回去,“下午叔叔給我說了很多,告訴我自從他生病後,你是如何辛苦、晝夜顛倒。”

說到這,他遲疑一下,問道:“叔叔他……應該不知道你媽媽的事情吧?”

習雋野嗯了一聲,“別說。”

夏以酲一本正經,“沒說!”

他多少猜到,他們父子感情這麽好,如果被習父知道那段時間習雋野這麽大的壓力,會自責自己為什麽沒有察覺兒子的情緒。

一邊是爸爸患病,另一邊媽媽又麵臨崩潰,所有重擔都給到剛成年的習雋野身上。

他不想加重父母的壓力,不想讓他們為彼此操心,因此一個人全盤接受。

夏以酲猶如打翻了檸檬汁,心裏酸酸澀澀的。

“怎麽不說話了?”習雋野問。

“說什麽?”夏以酲問,“你都不回答,一個人跟個神經病一樣叨叨叨的,有什麽可說的。”

習雋野:“你不是要安慰我嗎?一句話都不說,怎麽安慰?”

夏以酲側頭看向他:“你怎麽知道我要安慰你?”

“下午隱隱聽到幾句爸爸給你說的話,”習雋野倒是承認的坦然,“好像再說‘幫我勸勸’之類的。”

夏以酲磕巴:“那……所以你知道叔叔讓我勸你啊?”

習雋野:“嗯。”

夏以酲有些羞恥,斟酌了一下午的心思早就被對方察覺,耳尖燙燙的,醞釀好的措辭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不是要勸勸嗎?”習雋野看向身邊的人,“說來聽聽,打算說什麽?”

夏以酲臊得慌,“勸人哪有像你這樣做好準備聽的?”

“那我假裝不知情?”習雋野也覺得逗,笑了一下,“我收回剛剛的話,我並不知情。”

“滾蛋!”夏以酲又氣又羞,覺得他真的是直得沒救了。

本來應該是溫情的氣氛被破壞得幹幹得幹幹淨淨,就算知道要勸他,就不能憋憋話,裝作不知道嗎?

這下倒好,思忖了好久的話根本說不出口,煩都煩死了。

夏以酲翻了個身,背對著習雋野生悶氣。

習雋野瞧了一眼他的背影,覺得好笑,“生氣了?”

“……”這很難看出來?

“至於嗎?本來我就知道,戳不戳破有什麽關係?”

“……”你倒是沒關係,可是實際效果減半啊!臭直男。

“哎?能不能不矯情了?”習雋野扯了扯夏以酲的衣尾,“睡床邊上,萬一摔下去磕破相了,到時候又得哭,還得我送你去醫院。”

“……”用不著你管!

“真生氣了?”習雋野見他一直沒反應,更無法理解夏以酲的思維,“你這人怎麽和小姑娘似的這麽愛生氣?多大點兒事,不就是知道你要安慰我,戳破而已嗎?至於這麽小氣?”

不就是?而已?

夏以酲猛地翻身坐起來,把台燈開大了一些,柔和的暖光落在二人的臉上。

習雋野的眼睛無法適應變強的明亮,眯了眯才看清夏以酲餘紅未消的臉。

“我在你心裏的印象是不是永遠都是矯情、愛哭?”夏以酲呼吸急促,一雙漂亮得眼睛凶狠狠地瞪著習雋野。

……難道不是?

習雋野抿了抿,沒說話。

他一向直來直去的,也不在乎這個娘娘腔的態度和心情,但這會兒卻沒有懟回去,第六感告訴他此刻沉默才是最好的選擇。

“什麽叫而已?習雋野,你到底有沒有心的?會不會設身處地思考的?”夏以酲氣得不行,小嘴叭叭叭地說個不停,“假如別人給你準備生日驚喜,你知道了又戳破了,讓準備驚喜的那個人怎麽想?費盡心思心思地籌備,隻想看到你驚喜樣子,結果你告訴他全是白費。”

“再比如你給別人求婚,準備了很久的驚喜,結果在拿出戒指的那一刻,對方說我知道了,我願意,你會怎麽想?這婚就算求到了又有什麽成就感可言?”

習雋野的視線落在夏以酲印滿梅花的脖子上,“你這是偷換概念。”

“才不是!這是同等比喻!”夏以酲越說越生氣,眼眶濕潤,“我知道你討厭我,本來就因為叔叔撞破我穿女裝才有了這一出,我不是你的女朋友,沒資格也沒身份安慰你什麽。但是叔叔想讓我安慰你,我自己也想安慰你,打了一肚子草稿,洗澡都在思考該怎麽給你說,猶豫是發微信還麵對麵說。又在想萬一你不領情怎麽辦?萬一覺得我多事兒怎麽辦?萬一又趁機罵我、羞辱我怎麽辦?”

夏以酲是易哭體質,這個和愛不愛哭沒關係,隻要情緒激動,哪怕在罵人都會掉眼淚———現在就是這麽個情況。

氣是真的氣,委屈也是真的委屈,但他一點兒都不想哭的,隻想好好罵這個不解風情的傻逼直男。

習雋野把紙巾遞過去,“我對你這麽差呢?”

夏以酲接過來用力地擦臉,把眼尾擦得更紅,“本來就很差!就知道羞辱我、諷刺我,還對我凶,嫌棄我的工作、愛好還有性取向。”

習雋野嘖了一聲,“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我承認那會兒對同性戀都偏見,現在不是沒有了嗎?我幫你趕壞人、陪你去醫院、打你前男友的事情怎麽不說?還給你買早餐,送你盆栽。”

前幾天習雋野買一個小小的仙人球回來,找借口說自己不會養,送給了夏以酲,他把仙人球放在桌前,現在已經開出了小花。

“那都是你應該的!”夏以酲狠狠道,“是對我以前的精神補償!”

習雋野樂了,“那你這精神傷害還挺持續?”

“你還笑!”夏以酲氣得去掐習雋野的脖子,“我跟你拚了!”

他力氣小,習雋野輕而易舉就把人製服,擒著夏以酲的雙手,問道:“我好奇你打了一晚上的腹稿,打算怎麽安慰我?”

“還能怎麽安慰!不就是別被自己逼得太緊,別把事兒都往自己身上攬,你和叔叔都不是彼此的累贅。就這些老掉牙的話,”夏以酲掙脫不了習雋野的禁錮,炸毛道,“你鬆開我!捏疼我了!”

習雋野鬆了力道,眸光黯淡。

夏以酲揉著手腕,見習雋野神色不對,凶巴巴地問:“你怎麽了?”

習雋野沉默須臾,語氣低沉:“這些老掉牙的安慰,從來沒有人給我說過。”

夏以酲的動作一頓,高漲的情緒蔫兒下來,有些手足無措,“你……別難過。”

習雋野:“我沒有。”

“你有。”夏以酲瞪他。

“沒有。”

“有!”

“我說沒有就沒有,”習雋野的眼眸黑沉沉的,說得緩慢,“我早習慣了。”

“習慣不代表沒有,”燈光落在夏以酲的臉上,這份篤定和關切從水亮的眼睛直白的傳出來,“我知道你很累,叔叔也知道,你之前打三份工,養活自己、付藥費,獎學金也給叔叔分文不留,你想替家裏分擔,想成為家人的依靠。習雋野,叔叔都明白,也心疼你,他看你這麽累,他會自責的。”

“自從你從醫院出來就一直在生悶氣,這件事不怪你,也不能怪叔叔,”夏以酲的聲音和緩平靜,“你們都在替對方著想,想讓對方過得更輕鬆一點。”

習雋野靜靜地注視著他,“你知不知道我爸爸的是什麽病?”

“腎衰竭。”

“如果現在不抓緊治療,等他年紀更大之後,身體機能跟不上,就更回天乏術了。”

夏以酲:“可也應該尊重叔叔自己的意願吧?”

習雋野:“他就是心疼錢。”

“他也心疼你。”

“……”

夏以酲苦笑一下,垂眸揉著發紅的手腕,“我很羨慕你們的,這種為彼此著想,相親相愛的日子,我的父母從來沒有給過我。”

習雋野將他的落寞盡收眼底,嘴唇無聲地抿緊。

“別置氣了吧,”夏以酲輕輕地說,“明天他就要走了,你們得放假才能見吧?”

“……”

夏以酲等了不到習雋野的反應,抬頭撞進青年深邃濃黑的瞳孔,“給你說話呢。”

習雋野哦了一聲。

夏以酲不滿,“哦是什麽意思?”

“知道了。”習雋野躺回**,閉眼睡覺。

夏以酲接著說:“剛剛叔叔來敲門,雖然打斷了……”

他頓了一下,習雋野裝作不懂。

“但是我覺得他是故意找你說話的,”夏以酲接著說,“明天你就告訴叔叔,你不會那麽辛苦了,會好好照顧自己唄?”

習雋野裝死,夏以酲壓在他身上揪耳朵,“回答我!”

“你煩不煩?”習雋野無奈又嫌棄,倒也沒把人推開,“我爸是讓女朋友來勸我,你是我女朋友?”

夏以酲切了一聲,“那我明早戴上頭發和假胸再勸你一次?”

“東施效顰,”習雋野說,“戴上也是假的。”

“你管真的假的,反正叔叔認可就行!”

“你少拿雞毛當令箭。”習雋野把被子一裹,“我要睡覺了,你一整晚都要開著燈?”

被子都卷他一人身上去了,夏以酲生氣,狠狠踹他,“當然了,我怕黑嘛!你睡什麽覺!我說得口幹舌燥,手又疼,你把被子一卷就要睡覺?!”

“那你想幹什麽?”習雋野無奈,掀開被子坐起來,和他大眼瞪小眼。

夏以酲把胳膊舉在他麵前,“手疼,你自己看。”

手腕那一圈兒紅的特別明顯,明明沒用多大力氣,可是“大小姐”皮膚嬌貴又小氣。

習雋野握著夏以酲的手,指腹在發紅處輕蹭,“那怎麽辦?”

夏以酲本來是想為難習雋野,可沒想到對方態度這麽順從,讓他想的得寸進尺,“那……你揉揉,再吹吹。”

“女孩兒都沒你這麽嬌氣。”習雋野依言揉了揉他的手腕,又十分嫌棄地吹了兩下,突然想到什麽,舊事重提,“需要再舔舔嗎?”

“……”夏以酲的臉立馬爆紅,手指蜷縮起來,搶過被子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一點縫隙不留,“我……我睡覺了!”

習雋野挑眉:“手不疼了?不用吹了?”

夏以酲把臉往枕頭裏埋了埋,“不……不用了!”

習雋野扯了扯被子,“你這樣我怎麽睡?”

“愛怎麽睡怎麽睡!”

嘿,還來勁兒了,他是為了誰才睡這裏的?

習雋野起身準備下床:“行,那我走了,晚上要是有東西爬你臉……”

“別——!”被窩裏露出一張通紅的臉蛋,用力地拉住習雋野的衣服,顧不得羞恥,可憐兮兮地說,“別走嘛……”

“分我一半被子。”

夏以酲慢吞吞地滾了一圈兒,把裹在身上的被子給了習雋野一半,下一秒被人用力一拽,夏以酲又滾了半圈兒,落到習雋野的身邊。

青年幹淨的氣息侵入夏以酲的安全範圍,想到不久前他們做的事,身上還留著習雋野的味道,臉頰燥熱,把臉埋得很低。

“我還沒洗澡。”夏以酲喏喏地說。

“洗什麽洗,”習雋野沒好氣地說,“睡覺。”

夏以酲小心翼翼地抬起頭,柔和的光線將習雋野輪廓線條清晰的映出。

好半天,他慢慢地移動著腦袋,虛虛地靠在習雋野的肩膀旁邊,很小聲地說了一句:“晚安。”

“睡個覺還這麽多形式主義?”

習雋野開口把夏以酲嚇了一跳,“你沒睡著?”

“哪兒那麽快睡著?”

夏以酲抬頭,對方明亮的眼睛同樣注視著他,心跳開始加快,“說晚安……是基本的禮貌。”

習雋野嗤笑道:“你們gay的花樣可真多,我之前看到帖子說,隻有情侶才需要說晚安。”

夏以酲咽了咽唾沫,壯著膽說:“我們現在不是嗎?”

習雋野微怔:“什麽?”

“女朋友啊。”夏以酲看似說得坦**,實則心慌意亂,像走在懸崖邊的人,窺探不到深幽的崖底。

習雋野沒有反應,好似時間在無限拉長。

夏以酲敏銳地察覺到氣氛有些僵硬,寒冰從屋中的角落裏開始蔓延,漸漸朝床靠攏。

“哈哈,我開玩笑的,”夏以酲幹笑兩聲,“叔叔以為我是你女朋友嘛,嗯……好困哦,我睡覺了。”

他翻了個身,用被子蓋著頭,想擋住著無盡的難堪和冰涼。

半晌,青年低低地嗯了一聲。

夏以酲睜開眼,盯著桌上的仙人球,平複的心髒因為他這個回應再次高高懸掛。

習雋野:“晚安。”

簡單的兩個字,緩和凝滯的空氣,猶如落進雪中的火種,冰寒盡退。

夏以酲抬手拿過床頭的小熊,抱在懷裏,柔軟的絨毛蹭著臉頰,將嘴角的弧度藏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