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好衣服下樓,甫一推開包廂門,映入眼簾的就是蘇心溢與向沉譽貼麵低聲細語的場景,包廂裏暫時隻有他們兩個人在。不知道蘇心溢說了些什麽,向沉譽居然笑了笑,眉宇間閃過一絲莫名的溫柔。

這場景看得辛梔沒由來地一陣煩躁。

注意到辛梔的出現,蘇心溢毫不避諱,起身走過來攙扶住她,然後側頭埋怨向沉譽:“沉譽你也真是的,明明讓你上樓去接一下稚伊,她現在腿腳不方便。人沒接到,你自己倒先下來了。”

辛梔看著蘇心溢這副裝模作樣的樣子,笑容驀地擴大:“姐姐別擔心了,我這不是能跑能跳的嗎?而且樓上樓下多方便,才不需要人接。”

蘇心溢滿意地點頭,笑臉盈盈,扶著她坐下:“沒想到你還挺有一手的,還真讓你找到了真凶。潮禮知道了以後,在我麵前誇了你好幾次,連我都要吃醋了。”

辛梔撒嬌道:“姐姐、姐夫這麽恩愛,姐夫肯定是看在姐姐的麵子上才肯誇一誇我的。”

說話間,秦潮禮協同鄒二哥等人走了進來,辛梔趕忙乖巧地起身喊:“姐夫好。”

這是她第二次有機會和秦潮禮當麵聊天,她必須抓緊機會。

秦潮禮看起來還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樣子,他笑容親切地對辛梔道:“別客氣,拿這裏當自己家就好。”

蘇心溢聞言心底一喜,拉著辛梔坐下。

秦潮禮落了座,除了大剌剌直接坐下的鄒二哥外,其餘幾個跟在他身後的男人仍畢恭畢敬地站著。

秦潮禮歎一聲:“你們幾個,說了好幾次了,怎麽還是這麽拘束。”

那幾個男人對視一眼,受寵若驚和緊張的表情在臉上交織,但終究還是坐下了。

辛梔默默看著,越發覺得秦潮禮是隻笑麵虎,看似溫溫和和,實際上手腕強硬鐵血,手底下的人沒有不從心底畏懼他的。從簡單的落座這件小事上就能看出來。

“傷好得差不多了吧?”秦潮禮的視線不著痕跡地從她纏著紗布的手臂移到她行動不太方便的腿腳上,關切地問。

“這裏的醫生醫術很好,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辛梔說。

“那就好。”秦潮禮笑笑。

一旁的鄒二哥開口了,他眸光一閃,眼底別有意味:“光聊天有什麽意思,秦老大,不如……”

秦潮禮無可奈何地笑了,揮揮手:“隨你。”

辛梔原以為鄒二哥是耐不住寂寞,想叫幾個女人來,沒想到鄒二哥隻安排小弟拿了幾箱酒來。

看著幾個小弟哼哧哼哧地將酒一一打開,她尚在疑惑之際,秦潮禮單刀直入地問道:“說起來,我很好奇,你是怎麽知道凶手是誰的?”

蘇心溢一靜,也看向辛梔。

向沉譽並沒注意這邊的動靜,拿了一瓶酒,自顧自喝了起來。

辛梔早料到了可能會出現這樣的問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實我也是碰碰運氣,逆向推理,守株待兔,一直關注著所有可能會成為凶手下一個目標的人,凶手恰好就這麽撞上來了。”

辛梔攤了攤手:“我原本也不確定那個姓曹的就是凶手,”她一頓,言笑晏晏,“後來向三哥過來幫忙,那個叫老於的人一見到向三哥,就露了馬腳。”

秦潮禮似恍然大悟,語氣很淡:“這麽說來,那個叫老於的本來就是小向這邊的人吧?”他含笑望向向沉譽,眼神卻漸漸淩厲起來。

他分明早就知曉了實情,卻還要當著眾人的麵提出質疑,看來,他對向沉譽的信任出現了不小的危機。也不知是突如其來的還是日積月累的。

鄒二哥丟開空掉的酒瓶,不遺餘力地插刀:“可不是?小向放任手底下的人幹出這種事,莫不是跟他是一夥的吧?!”說到這裏,他不客氣地大笑起來。

向沉譽卻唇畔含笑,垂著眼盯著手中的酒杯,沒有說話,好似篤定了會有人替他開口。

“說起來,如果不是向三哥,光憑我一個人,真凶肯定無法確定也無法抓住。”辛梔說。

她從口袋裏翻出一支錄音筆遞到秦潮禮麵前:“這是我在老於家裏發現的錄音筆,差點就落入警察手裏。”

向沉譽眉頭一蹙,眼眸微沉,快速地扭頭緊緊盯住她的臉。

辛梔則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裝作沒有看到他的表情。

幾人沉默著聽完錄音筆裏的內容,秦潮禮的表情愈發冷凝得厲害,錄音裏短短幾句對話,比任何口頭上的托詞更加有力,完全能洗清向沉譽身上的嫌疑。

鄒二哥臉色一變,暗自咬牙。

秦潮禮一頓,笑容一點點漫開,伸手拍了拍向沉譽的肩膀:“做得不錯。”

向沉譽謙遜道:“這是沉譽分內的事,不值一提。”

辛梔冷眼看著兩人相視而笑,對飲一杯,好像之前種種懷疑都不存在一樣。

又聊了幾句,秦潮禮將話題移回辛梔身上。

“雖然害死我們幾個兄弟的人最後沒能落在我們手裏,被警察那邊的人捷足先登了,但人死了,也算是你的功勞。”秦潮禮眼睛眯了眯,精光乍現,“說吧,想要什麽獎勵。”

“稚伊年齡還小,說什麽獎勵不獎勵的。”蘇心溢嗔怪道。

辛梔瞄了沉默的向沉譽一眼,乖巧地應道:“能幫到姐夫一點忙,我就已經很開心了,不需要什麽獎勵。”

秦潮禮沒立即回話,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和幾個兄弟碰杯,一飲而盡。

“想必你也聽心溢說了這邊的情況,也知道我們是些什麽人,幹些什麽樣的事。”秦潮禮擱下酒杯,注視著辛梔。

辛梔坐直身體:“我知道。”

“這裏有這裏的規矩,不是任何人想進就能進的。”秦潮禮慢條斯理地說。

不同於寧躍、老於那些底層的嘍囉,他們頂多是幹中途運輸的工作,除了偶爾能分到一小袋毒品外,對上層的真實身份和所做之事完全不知情。真正知曉販毒內情的人少之又少。

辛梔心一緊,立刻又聽到秦潮禮的下文:“當然,你是心溢的妹妹,我們人手本來就不多,隻要你願意來,自然可以來。”

秦潮禮鬆口了,辛梔悄悄鬆了口氣,不由得又想,第一次見的時候可沒這麽說。她眉眼彎彎,笑道:“多謝姐夫。”

“當然,你也不用太緊張,幹我們這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隻要警察不來找麻煩,自然相安無事,不會有人受傷,也不會有人死。”他輕描淡寫地安撫,好像在說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說到這裏,秦潮禮朝右側一個男人輕微地點點頭,那人起身,親自倒了一杯酒端到辛梔麵前的茶幾上。

蘇心溢好似早就明白了他接下來要幹些什麽,別開眼不再看辛梔,顯然沒打算管。

鄒二哥對步驟也熟悉得很,一派輕鬆地和旁邊的人攀談起來。向沉譽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漆黑的眼睛直直盯著辛梔。

辛梔眼睜睜看著那男人從貼身口袋裏掏出一小袋白色粉末狀的東西,倒了一些到剛才倒滿酒的杯子裏。

耳邊是秦潮禮帶笑的聲音:“古有滴血為盟,現在是現代社會了,我們不興這套。”他端起自己由小弟倒滿的酒杯,“來,姐夫敬你一杯。”

辛梔一怔,臉色一下子白了起來,她伸手無知無覺地端起那杯摻了白色粉末的酒,勉強擠出一個笑。

餘光掃向向沉譽,他也並沒有絲毫阻止的意思,辛梔暗暗咬牙。

說什麽盟約不盟約!他們這是要靠毒品完全控製她!

難道向沉譽和蘇心溢當年也是這樣過來的嗎?他們不僅販毒,自己也吸毒?無數問題纏繞著她,但她已經無暇多想。

她默默看著遞至嘴邊的酒,手腳冰涼,一顆心猶如墜入穀底。

天堂夜總會,包廂之外,大廳舞池中央。

一個瘦小的身影費了好大力氣才擠進去,她不太熟練地衝酒保喊道:“大哥,來杯冰水!”

周圍有人色眯眯地將她打量一番,見她孤身一人,大膽地搭訕:“小妹妹就隻喝水?要不要哥哥請你喝杯酒?”

她幹脆地搖頭:“不用了。”

“真不用嗎……”那人試圖靠近她。

她從上衣口袋裏露出警官證的一角,輕咳一聲:“警察辦案。”

那人一愣,摸摸鼻子,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了。搭個訕都能碰上警察辦案,真是晦氣!

來人是寧棠。

她小心謹慎地四處張望一番,將警官證妥帖地收起來,接過酒保遞上來的冰水,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好不容易才解了渴。

那個警官證是鄭聞賢的,她不太道德地從鄭聞賢桌子上偷……借來的。就是為了能名正言順地來打探消息。

說起來,這個警官也頗有些古怪,自己第一次見到他是在第三個死者的家中,他明明是警察卻要打扮成粉刷工人的樣子;第二次見到他,是為了報警,在警局猝不及防看到之前有過一麵之緣的粉刷工人,她幾乎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第三次則是因為他將自己從老於家中救出來。

說起來也算是救命恩人,但她已經無暇顧及這些,弄丟了錄音筆,很多關鍵證據也沒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敲暈後發生了什麽,隻能另想辦法找證據。

她打開隨身攜帶的微型攝像機,將它調試好,打算獨自一人查查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麽不同尋常的線索。

這家夜總會委實詭異。包括弟弟在內的幾名死者都是癮君子這回事並沒有公布於眾,但實實在在的,他們都與這家夜總會有著或多或少的關係。

她上次查到老於頭上,老於奇怪的態度,讓有著多年新聞敏感度的她下意識對老於心存懷疑,便應他邀請又去了他家一趟,這才險些命喪他家。

她咬緊嘴唇,理了理衣服,推開人群快走幾步。她的餘光注意到有幾個穿黑色西裝作保鏢打扮的男人上了樓,那副打扮的人她曾在某次回家去找弟弟時見過。

不管怎樣,她都一定要將其中的內幕挖出來。除了抓到殺死弟弟的真凶還不夠,她勢必要查出毒品的源頭來。

剛剛走到樓梯口,就有服務員攔住她,鞠躬笑道:“小姐是幾號包廂?”

寧棠支支吾吾,隨口報了個:“205。”

那服務員笑容一斂,態度強硬起來:“不好意思小姐,205包廂並沒有交代有外客要來。”

寧棠沒想到區區一個服務員都這麽不好應付,心裏愈發急切,臉上卻一副篤定的樣子:“我要過來,你沒有接到通知嗎?他們是怎麽辦事情的?”

大概是沒見過像她這麽厚臉皮的人,服務員愣了愣,開始懷疑是自己的記憶出現了偏差。她很快向寧棠道了歉,打開別在腰間的對講機,對裏頭問了幾句話。四周實在嘈雜得厲害,聽不清在說什麽,服務員隻好皺著眉躲遠了幾步。

寧棠心裏一喜,剛打算趁她不注意溜上樓,手臂卻驟然被人抓住,她一驚,下意識以為自己被抓包。

寧棠在心底草草擬好說辭,剛一臉歉疚地回頭卻看到鄭聞賢的臉。

“怎麽是你?”寧棠驚訝。

鄭聞賢不顧寧棠的掙紮,冷著臉直接將她拉出了夜總會。

走到離夜總會十幾米遠的地方,寧棠說什麽也不走了。她甩開鄭聞賢的手,毫無形象地蹲在路邊,大口呼吸著外頭的空氣,氣喘勻了才瞪他一眼:“警官先生,你跟著我幹什麽?之前的審訊我該說的都說了,好像已經沒我什麽事了吧?我去個夜總會,一沒賭二沒嫖的,好像也沒犯法吧?”

“寧小姐,你最好解釋一下,為什麽偷拿我的警官證?”鄭聞賢看著她厚臉皮無賴的樣子,好氣又好笑,一個女孩子家家張口就是賭啊嫖的。

他半小時前和辛梔聊完後,本打算直接回警局,卻鬼使神差有些不放心,折返了回來,正好看到寧棠偷偷摸摸走進夜總會裏,這才跟了過來。

“你怎麽知道是我拿的?!”寧棠嘴硬。

鄭聞賢笑笑:“需要我調監控給你看看嗎?”

寧棠撇撇嘴,從口袋裏將警官證掏出來丟到鄭聞賢懷裏,不滿地吐槽:“好好好,給你給你!真是的……你們警察真是不作為!”

鄭聞賢收好警官證,雙手抱胸氣定神閑的:“哦?怎麽說?”

寧棠眼眸暗淡下來,她指了指夜總會,小聲道:“這裏頭有問題,你們難道看不出來嗎?”

她默了默:“以前我不是沒報道過關於吸毒的新聞,但總覺得離自己生活過於遙遠,即使是替吸毒者的家人難受,也難受不了多久。畢竟這個世界上每天發生的事情那麽多,值得難受的事情也那麽多,哪裏難受得過來?”

鄭聞賢倚著一根孤零零的電線杆,靜靜看著她。

寧棠捂著腦袋,聲音悶悶的:“有些事吧,隻有真真切切降臨到自己頭上,才知道有多可怕。吸毒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很後悔當初的不以為然,現在因為毒品,我已經失去了我的親人。我不想別人,別的家庭再經曆跟我一樣的事情。更何況我是一個記者,有義務為大眾揭露這些。我不是說自己有多大能耐,但即使是微薄之力,說不定也能讓販毒的人吸毒的人知道,不管是藏在多麽陰暗的角落裏,總會有行跡敗露的一天,所以我必須查下去。”她輕歎。

涼風習習吹開寧棠的額發,她看起來有些惆悵和脆弱,但更多的,是堅韌與勇氣。

也許是這個時候流露出柔軟一麵的寧棠觸動了他,鄭聞賢目光放遠,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辛梔。

在警校的時候,辛梔其實也是一個情緒外露的人,她從小被家人寵到大,再加上天資聰穎,外貌也出眾,她高興就是高興,生氣也不掩飾,隨性慣了。和向沉譽在一起後,也沒有收斂,反而愈發被他寵得無法無天。

直到……向沉譽殺人逃逸,自此毫無訊息。於是她便沉寂下來,開始習慣性隱藏自己的真實情緒。

“走吧。”他說。

“哎?”寧棠抬頭怔怔地看著他,聲音裏還帶著點輕微的鼻音,“去哪兒?”

“你一個女孩子,還打算獨自一人在外麵待到什麽時候?夜總會這種地方不是適合你待的。走吧,我送你回去。”鄭聞賢無奈,稍顯不耐煩地一把將她拉起來。

坐在鄭聞賢的車上,寧棠一邊給自己係上安全帶,一邊又開口道:“那個……鄭警官。”

“嗯?”

“既然我們關係這麽好了,下次能借用下你的警官證嗎?還挺好用。”

“我們什麽時候關係好了?”

“就是剛剛啊,你不是還聽我談心來著嗎?”

“哦。”

“行不行啊?就借一會兒,隻是為了安全起見,我保證不會幹什麽壞事的!”

“警局有規定,不行。你如果真想安全,就不要私自行動。”

“……那好吧。”寧棠不甘心地撇撇嘴,敷衍著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