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向沉譽行蹤太隱秘還是鄭聞賢有意放水,向沉譽避開警察的視線,安安穩穩地帶著辛梔從小區後門離開。

鄒二哥接到消息剛剛趕到這裏,他視線在向沉譽和辛梔身上來來回回打轉,終究不甘心地冷哼一聲,驅車和他們一同離開。

車裏氣壓低得嚇人,誰也沒有說話。好在車裏備有醫藥箱,向沉譽動作嫻熟地垂眼靜靜替辛梔止血上藥。

辛梔一時吃痛,眉頭越蹙越緊,卻始終咬牙沒有發出聲音來,她不習慣展示出真實的軟弱的一麵。

“痛?”

向沉譽注意到辛梔的肌肉緊繃,抬眸看她。他握住她的手指不斷發力,促使她發出一聲吃痛的抽氣聲。

辛梔吸吸鼻子,露出一個委屈的笑:“當然痛啊。”

“有多痛?”他問。

辛梔眼睛一眨不眨地回視著他,坦坦****一字一頓:“痛如蝕骨。”

我當年的離開,你痛嗎?

當然痛。

有多痛?

痛如蝕骨。

“痛就不要忍。”向沉譽說。

他靜了一瞬,握著辛梔的手腕將她手臂抬高遞到自己唇邊,目光仍緊緊鎖著她,然後垂下眼睫輕柔地吹了吹,眉眼間好似帶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意味:“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辛梔一怔,她心底裏明白得很,這偽裝出來的溫柔不過是錯覺。他明明不想與自己多接觸,卻還要強迫自己示弱,再裝模作樣故作親密。

她愈發覺得他矛盾又複雜。

辛梔眼睛彎成月牙狀,笑答道:“多謝向三哥,已經好多了,這不過是皮肉傷而已,算不了什麽的,時間也會讓它完全愈合。況且呀,有句俗語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傷了這一次,下次肯定就慎重多了,不會輕易被傷的。”

向沉譽怎麽會不懂她字裏行間的嘲諷,他看似溫柔的神色一收,就像從沒流露過一樣。他鬆開她的手腕,靜默地從醫藥箱裏翻出紗布給她纏上。

前頭的鄒二哥看不慣後頭旁若無人的氣氛,粗著嗓子搭腔:“稚伊妹子,沒想到你瘦瘦小小的,居然還真敢親自去抓凶手。怎麽沒通知你鄒二哥?別的不說,鄒二哥肯定不會讓你受一點傷!”

辛梔乖巧地甜笑:“隻要能幫秦姐夫一點忙,受傷不算什麽的,況且向三哥肯定會替我報仇,是不是?向三哥?”

向沉譽瞥她一眼,輕輕“嗯”一聲,惹得辛梔臉上的笑意又深了幾分。

鄒二哥刺耳地嗤笑一聲,隔了半晌他才開口問向沉譽:“是老於?”

“是他。”向沉譽說。

鄒二哥臉上調笑的神色霎時間變得陰鷙,終於抓到向沉譽的把柄,他毫不客氣地罵:“你怎麽管教手下人的?他居然還敢碰老子手下的人?那個叫寧躍的,一個多好的苗子,就這麽被害死了!生怕秦老大手下可用的人手太多是不是?”

向沉譽一默,坦誠道:“是我處理不周。”

鄒二哥還不解氣,不懷好意道:“小向你自從來了春望市可是接連不順啊,我看,你還是回克欽邦老老實實待著吧!別跟著秦老大在國內混了!”

向沉譽眉眼愈發冷峻,他輕飄飄掃了前座鄒二哥的後腦勺一眼,口中仍不急不緩:“多謝二哥關心。”

鄒二哥不屑地哼了一聲,暗自在心底盤算著在這次事件中怎樣將自己的功勞升到最高。

車子很快停在了天堂夜總會側門口,向沉譽屈身將辛梔抱出來,好在她輕,倒也不費什麽力氣。小高則在離他兩步遠的後麵跟著,將自己當空氣。

一路無語,直到向沉譽停在辛梔房門口,默了幾秒,他才開口。

“鑰匙。”

辛梔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半晌才說:“在牛仔褲口袋裏,你放我下來,我自己拿就好。”

向沉譽沒理她,動作很快地從她口袋裏翻出了鑰匙,打開了門。

“你在害羞什麽?”他語氣淡淡,“放心吧,我不會對你怎樣。”

辛梔反唇相譏:“我有什麽需要害羞的?向三哥身上有別的女人的香水味,才需要羞愧吧?”

向沉譽一頓,倏地低笑:“別的女人?”

“所有人都知道,我不就你這一個女人嗎?”

他在諷刺她。

辛梔一窒,懶得再跟他扯這個話題。過早捅破他與蘇心溢之間可能存在的曖昧關係,對誰都沒有好處。她心裏沒由來地一陣刺痛,強忍著讓自己丟掉這些可笑的想法。過去這麽多年了,還指望著向沉譽為自己守身如玉嗎?真可笑。

蘇心溢雖說是秦潮禮的情人,但說到底也是個溫柔如水的美人,比當年驕縱的自己不知道好到哪裏去了。向沉譽自甘墮落深陷其中是他的事,與自己一絲一毫關係都沒有。

向沉譽將辛梔放在**,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說:“等會兒會有私人醫生來看你的腳傷,你乖乖待在房裏,哪裏都不要去。”

“你早就知道老於和凶手是一夥的是不是?”辛梔突然問。

房間裏沒開燈,有些暗。向沉譽盯著她問這句話時稍顯倨傲的眉眼,緩緩笑了笑。對,這才是她,丟開那些亂七八糟偽裝柔軟乖巧的她。

“是又怎樣?”他眸光暗暗,毫不避諱。

他黑色夾克上沾染的血跡已經幹涸,不仔細看什麽也看不出,辛梔視線從夾克移到他臉上,微微一笑,毫不吝嗇地誇道:“向三哥好手段。”

不用出手就解決了鄒二哥看中的好苗子寧躍,再幹淨利落地解決了凶手,然後要求完成任務的自己替他向秦潮禮邀功。看似會因手下犯錯受到牽連,實際上,所有的好處都被他撈著了,果真好手段。

而他所做的,不過是沒有戳穿老於罷了。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他彎腰,左手撐在床沿,低低的語氣似好奇,麵上卻是一派平靜。

他身上似有若無的香水味已經被血腥味掩蓋住,再也聞不出。

辛梔撇撇嘴,端詳著在車上時向沉譽給她綁上的紗布,手法居然出乎意料地細致。

“我隨便猜的唄,還能怎麽知道的?我之前問你拿了名單和地址,挨個去找那幾人,隻有去找老於時,小高出乎意料的緊張,所以我猜,他肯定知道些什麽。但如果他真知道實情,那秦姐夫沒有理由遲遲不動手。”

“小高實際上是你的人。”辛梔得出結論。

“猜得不錯。”向沉譽誇讚她,也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

“你要去揭發我嗎?”他微笑。

“威脅我?”

向沉譽沉默,依舊定定注視著她,無疑是默認了。

這對話有些熟悉,辛梔輕笑著搖頭否認,低喃道:“當然不會。”

話已至此,沒什麽好說的了。辛梔看著他麵無表情地站直身體,轉身打開燈出門再將門半掩上。等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辛梔一骨碌坐起來,將與鄭聞賢私下聯係用的定位手機從牛仔褲另一側口袋裏拿出,指示燈微微閃爍著。

——她剛才的緊張隻是怕手機落入向沉譽手裏,畢竟入住這裏起,隨身所有物品都要一一登記的,這部手機的存在算得上是違禁品。

鄭聞賢發來的短信內容隻有他們兩人能看懂,上麵顯示著:魚已落網。

隨著老曹和那個幹瘦男人老於的落網,新聞上的消息也隨之而出,但除了介紹老曹和老於的身份背景外,並未透露三名死者是癮君子這一實情。

殺人分屍的老曹是個廚師,他的妻子因為被有心人引誘誤碰毒品,然後一發不可收拾,吸毒過量而死。家庭被毀,他內心變得扭曲,謊稱妻子失蹤,實則親手將妻子分屍成碎塊藏於冰箱之中。

他記恨所有癮君子,在妻子毒友老於的指引下,順勢找到了天堂夜總會來,和這群癮君子打成一片,再一一將他們殺死。

而那個老於恰好與順藤摸瓜來找線索的寧棠碰上,為了避免她查到自己身上來,便打算聯手老曹將她給處理掉。

說到底,兩個人都有私心。老於有多年毒癮,想從前幾個死者手裏分一杯羹,卻遭到拒絕,於是利用老曹報複他們。

而老曹,明知道老於也吸毒,甚至為了吸毒特意租了一個出租房背著家人吸。他也知道自己被警方盯上已經逃不了了,於是故意在白天出麵找老於,意圖將隱藏在背後的他拉下水。

被殘忍碎屍而死不可怕,可怕的是吸毒這件事被眾人皆知,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這是老曹對吸毒者最大的報複。

新聞上說,兩名凶手發生衝突,內鬥而亡。

但事實上,辛梔從鄭聞賢口中得知,分別身中一槍的老曹和老於都沒有死,子彈穿透了老曹的肩膀,他從三樓摔下來,摔斷了腿昏迷過去。而那個背部身中一槍的老於,子彈巧妙地避開了要害,看似失血過多無力回天,實則在醫務人員的及時搶救下活了下來。辛梔傳遞了自己這邊的消息後,為了避開秦潮禮等人的耳目,局長將兩人未死的實情隱瞞了下來,法律自然會製裁他們。

說到這裏,鄭聞賢順帶嘲笑了一下向沉譽的槍法。

他夾著煙,就著不太明亮的路燈,盯著辛梔手臂上包紮好的傷口看了好一陣,語氣歉疚道:“很晚才看到你發來的短信,抱歉,來遲了,害你受傷了。”

辛梔點頭笑了笑,很是理解:“沒關係,你肯定是在忙,所以沒注意到短信,總之過來了就好,不至於讓凶手落到秦潮禮手中。”

“你為什麽不生氣?”鄭聞賢有些煩躁地打斷她,長長吐出一口煙霧,白茫茫一片,誰也看不清誰。

“啊?”辛梔笑容收了收,“你說什麽?”

“阿梔,你還是老樣子,不管別人怎樣對你,你都不生氣,到底是你不生氣,還是你根本不在乎?”白色的霧氣散開,鄭聞賢眼底有著很明顯的心疼,“我不需要你這麽為我著想,為我找借口。你完全可以多為自己考慮考慮,你有選擇自私的權利。你在我麵前沒必要這麽累的,阿梔。”

辛梔一怔,恍了恍神,她明白鄭聞賢是出於關心自己才說這番話。

她自嘲地彎了彎嘴角:“我不是不生氣,隻是這些事情不值得我生氣罷了。”

“那什麽值得你生氣?向沉譽殺人逃逸?”他突然有些咄咄逼人,與其說生氣,倒不如說他在乎。因為在乎,所以才會有不一樣的情緒。

辛梔顯然沒想到他會扯到向沉譽身上,臉色冷了冷:“殺人犯法當然值得生氣,你沒必要和他比。”

鄭聞賢一頓,老半天才低聲說:“抱歉。”他聲音淡淡的,“今天處理案子不太順利。”

“那個叫寧棠的,好像知道了些什麽。”他低頭碾碎燃至盡頭的煙蒂。

“哦,她怎麽說?”

“她沒說什麽,但她是故意去那個姓於的男人家裏的。”鄭聞賢重新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根,打算繼續吸,“她在去之前做好了可能遇到危險的準備,所以她早早報了警,當時沒看到短信是因為正在緊急處理她的事情。還有這個。”

鄭聞賢將一支小巧的錄音筆遞到辛梔手裏:“從她上衣口袋裏發現的。”

辛梔一驚,用力攥緊錄音筆:“她聽過了?”

如果這是寧棠帶進去錄音存證據的,那這裏頭應該記錄了從她進屋起所有的聲音,甚至還包括寧棠昏迷後,自己與向沉譽等人出現的聲音。如果錄音筆泄露,後果不堪設想。不止組織的存在會暴露,寧棠也可能會遭到秦潮禮的報複。

“放心,她還沒來得及聽。她一醒來就發現錄音筆不在了,我告訴她,應該是路途中不小心丟失了。”鄭聞賢解釋,“她應該已經死心了。”

辛梔長出一口氣:“多謝。”

“別對我這麽客氣。”鄭聞賢淡淡說。

辛梔咬唇默了默。

鄭聞賢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朝辛梔點頭示意了下,將煙叼在嘴裏,戴上帽子,側身從巷子裏走出,很快消失在人流之中。

辛梔在原地獨自站了會兒,才慢吞吞地往回走,繞過幾條不長的街道,來到一圈霓虹燈閃爍的“天堂夜總會”前,無數喧囂嘈雜的音樂聲灌入她的耳朵,她腳步停也不停,徑直走了進去。

電梯門剛一打開,就看到向沉譽正在她房門口等她。他眉目俊朗,輪廓分明,乍一眼看過去,和當年在一起時沒什麽差別,依舊好看得過分。

辛梔很快控製好麵部表情,笑著喊:“向三哥。”

看到辛梔一瘸一拐地走出電梯,向沉譽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她的腳自那天崴了後一直沒好徹底。

不等向沉譽問,辛梔就聳聳肩主動說:“我就是在樓下隨便走走,所以就沒叫小高跟我一起。你打我電話了?我手機放房間裏了,沒在身上。”

他一主動找自己,準沒什麽好事。辛梔語速飛快:“等我進去換身衣服就出來。”話語還未落,門就已經關上。

吃了閉門羹,向沉譽也不生氣,他抿了抿唇,又敲了兩下辛梔的房門。

“有話就說!”

“動作快點,不要遲到。”然後,他率先下了樓。

辛梔剛一進屋,就看到手機屏幕亮著,不僅有向沉譽打來的幾個未接電話,還有來自蘇心溢的未接電話和短信。

秦潮禮打算為這次的事情為她接風洗塵,算是正式將她接納為自己人了。

秦潮禮其人比他看上去要更加深不可測,這次到底是接風洗塵,還是再次試探,她不得而知。

辛梔將口袋裏的錄音筆拿出來仔細端詳了一番,認真聽了聽裏麵的錄音,確認沒有紕漏,這才長舒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