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鬧鍾準時響起,辛梔睜開眼睛,望著天花板發了一秒鍾的呆,昨晚的記憶鋪天蓋地而來。

她翻身起來。

腳傷經過這幾天的休養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她穿上拖鞋,幾步跑到衛生間,趴到馬桶前一陣翻天覆地地嘔吐,幾乎要將胃裏的所有東西都吐出來。

緩了好一陣,她才艱難地爬起來洗漱。

才剛剛換好衣服,便傳來敲門聲,向沉譽端著早餐看著一臉懨懨的辛梔給他開了門。

“還在難受?”他低笑。

辛梔轉過身咳嗽兩聲,偷偷翻了個白眼。

“如果是你喝了摻了毒品的酒,你不難受?毒販要是自己也吸毒,恐怕買賣也做不大吧?”

向沉譽一默,將早餐擱下,淡聲道:“你不是沒吸毒嘛。”

辛梔拿起一杯豆漿遞到嘴邊,濃鬱的豆香瞬間蓋過了嘴裏又苦又澀的味道。

隻要一想到,自己別無他法必須喝下那杯酒,辛梔就不由得又一陣反胃。就算之後秦潮禮解釋酒裏添加的不過是麵粉而已,此舉隻是為了測試她的忠誠度,是必經的步驟,依然緩解不了她的惡心感。

不管是秦潮禮,向沉譽還是蘇心溢和鄒二哥,看起來都不像是沾染過毒品之人,所以她才抱著一絲僥幸心理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

向沉譽看著她臉色漸漸緩和,這才輕慢地啟唇:“我怎麽不知道你發現了錄音筆?”

辛梔表情並沒有多餘的變化,她“哦”一聲,繼續捧著溫熱的豆漿慢慢喝。

“你就這麽關注我?我發沒發現錄音筆一定要告訴你嗎?”她嗤一聲,“我幫了你,感謝我就對了。”

昨晚所謂的接風結束後,秦潮禮將向沉譽喊了出去。向沉譽本就是秦潮禮的左膀右臂,不管怎樣也依舊看重他,此次他親手“擊斃”了真凶,必然會再次受到秦潮禮的重用。

向沉譽不置可否,他等辛梔慢吞吞吃完了早餐才說:“走吧,秦老大安排我帶你去接人。”

“安排你?”辛梔微訝。

她知道秦潮禮目前人手並不多,雖然不至於立馬讓自己知曉毒品交易的詳細內容,但的確該讓自己漸漸上手了。她不明白的是,秦潮禮怎麽會讓向沉譽來帶她。

“有問題?”

辛梔狐疑道:“他怎麽沒安排鄒二帶我去?”

“你更願意和他一起去?”向沉譽輕輕抬眉。

辛梔果斷搖搖頭:“沒有,隻是,蘇心溢應該不會願意看到你帶我去吧?”她刻意加重了“你”這個字,口氣似吃醋,實則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向沉譽。

聞言,向沉譽嘴角微微一勾,漆黑的眼似笑非笑地盯住她:“你想說什麽?”

辛梔將空掉的豆漿杯以一個完美的弧度丟進床邊的垃圾桶裏,笑容清甜:“嗯,給秦姐夫帶綠帽的感覺怎麽樣?向三哥?”

向沉譽目光牢牢鎖著她,驀地笑了笑,說:“還行。”

辛梔暗自咬牙,頓時沒了繼續交談的欲望,跟著向沉譽的腳步前後腳出了房間。

憑她當年對向沉譽的了解,如果自己當真戳破了他,他不會是這樣輕鬆的態度。當然,今非昔比,現在的他心思愈發難以捉摸。就算他跟蘇心溢真的有什麽,也委實跟自己沒什麽關係。

自己如果要依附向沉譽,自然無法到秦潮禮那裏去舉報他。

她現在與向沉譽之間的關係,無非是互有把柄互相利用罷了。

看著沿途的景致愈發荒蕪,辛梔眉頭越蹙越緊。

她現在和向沉譽坐在一輛軍用吉普車上,估計是怕被人跟蹤,他們是中途換的車,目前是向沉譽在親自開車。估計,照這麽開下去就該開到港口了。

春望市作為沿海城市,大型港口並不少見,是國際貿易交流的重要場所。但向沉譽目前所行駛的這條路顯然不是開往某個大型港口的路。

向沉譽注意到辛梔的沉默不語,漫不經心地掃她一眼:“隻是去接幾個從緬甸過來的客人,他們是秦老大的供貨商之一,這次過來是熟悉下這邊的市場情況,你不必緊張。”

“我這不叫緊張,明明是興奮。”看向沉譽沒什麽反應,麵色沉靜,沒有和她閑聊的打算,辛梔撇撇嘴,“算了,你不懂。”

車子在一個荒廢的碼頭前停住,時間恰好是約定好的時間,可四周卻一個人也沒有,靜悄悄的,隻能聽到風吹過枯草的聲音。

向沉譽臉色一沉,冒出些不太好的預感。他朝辛梔道:“會開槍嗎?”

辛梔點頭,接過他遞過來的一把漆黑小巧的槍,仔細端詳:“你忘了嗎?在警校的時候有射擊課程,而我們次次占據著一二名。”

向沉譽動作一頓,倏地瞥向她。

辛梔麵容很平靜,並沒有顯露出過多的情緒,好像剛才的話隻是隨口一提。

靜了半晌,向沉譽打開車門下去,給槍上了膛,沉沉注視著她:“你在這裏等我。”他一停,嗓音淡淡的,“保護好自己。”

辛梔怔了半秒,笑道:“放心吧,我當然惜命得緊,如果你要是死了,我會替你收屍的。”

話雖是玩笑話,看著向沉譽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線裏,辛梔的心還是不由自主地提了起來。她捏緊手中的槍,緊緊挨著車門,警惕地觀察周遭。

但沒一會兒,向沉譽就回來了,他臉色陰沉得厲害。

“怎麽回事?”

“被截和了而已。”向沉譽說。

“截和?”辛梔不解。

向沉譽一路將車開得飛快,很快就停在了天堂夜總會門口。車還未停穩,就看到鄒二哥在門口跟幾個陌生麵孔的男人作別,其中還有一個看起來年紀並不大的女人,鄒二哥對她的態度尤其熱情。

想必他們一行人已經簡短地和秦潮禮見過麵了。

辛梔的視線不由得在那個女人身上停滯了幾秒,販毒組織出現女人委實比較少見。她外表明豔,笑容也張揚,不像毒販,倒像一個女大學生。

不知想到什麽,辛梔心亂了半秒,她默默移開眼不再繼續看。

待那幾人上車離開,去酒店休息後,鄒二哥這才注意到不遠處向沉譽的出現。他滿臉堆起的笑容收了收,但絲毫不見歉意,而是麵帶嘚瑟地說:“小向你動作未免太慢了吧?讓貴客久等了可不好。”他拍了拍向沉譽的肩膀,“二哥替你去接了貴客,你還不多謝二哥?”

不等向沉譽說話,鄒二哥就大笑著招呼著幾個小弟大搖大擺地進去了。

這次從金三角那邊過來的人,是秦潮禮還沒回國時就認識的合作方之一。那夥人手裏實打實地掌握有大片罌粟種植地,提純技術先進。有資源在手,這也意味著,在整個金三角,他們都握有不少人脈市場和運輸渠道。縱使如此,他們依然願意選擇和剛剛回國的秦潮禮方合作,冒這麽大風險,應該不隻是信任這麽簡單。

“他怎麽會知道客人過來的時間和地點?”辛梔委實不明白,“秦姐夫既然安排了你去接客人,應該沒有理由再安排鄒二哥才對。”

向沉譽看著鄒二哥意氣風發的背影,沉聲道:“過來的客人是一對姓田的兄妹,是緬甸兩大毒梟之一綽號叫‘老鬼’的人最寵愛的兒女。他們兩年前在泰國惹了點麻煩,是當時在泰國進行交易的鄒二哥出麵幫他們解決的。往大了說,老鬼欠了秦老大人情;往小了說,他們兄妹倆對鄒二哥心懷感激。”

“所以他們要過來這回事,不止秦姐夫知道,鄒二哥也知道?”辛梔思索道。

“或許吧。”向沉譽的回答模棱兩可。

如果兩年前那對兄妹倆真對鄒二哥心懷感激,那麽鄒二哥很有可能提前知道了消息。照這麽說,秦潮禮不選擇鄒二哥而選擇向沉譽去接待客人的理由便又多了一層——鄒二哥擅自與老鬼那邊的人有私交,對於一方頭目而言,是極其危險的事情。

看來,鄒二哥此番費盡心機搶功勞,十有八九得不償失。

想到這裏,辛梔鬆了口氣,莫名其妙被截和而冒出的一點憤怒也很快變成了幸災樂禍。

向沉譽斂眉,表情看不出生氣也看不出緊張,他大概早就想通了這一點。他率先一步走進夜總會大門,淡聲朝辛梔道:“走吧。”

辛梔點頭不再多說,跟隨著向沉譽的腳步走了進去。

晚上的晚宴辛梔沒有資格參加,臥底行動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她很明白自己不可能很快接觸到核心,所以她也無所謂。但出乎意料的是,向沉譽也借故沒有參加。

辛梔並沒有疑惑多久,她很快就知道了緣由。

辛梔獨自吃完小高送上樓的晚餐後,打算出去走走消消食,剛一來到大廳舞池,目光在人群中隨意轉了轉,就不小心撞見某個角落裏尷尬的一幕——是向沉譽和之前鄒二哥在夜總會門口送走的客人中的那個女人。

不怪辛梔眼睛尖,怪隻怪向沉譽其人委實很引人注目,不管身在何處都非常顯眼。

辛梔走近幾步,斷斷續續的聲音傳入她的耳朵裏。

那女人無視跟在身後的保鏢,正巴巴貼著向沉譽說個不停:“向三哥,你為什麽不來吃晚飯?我等了你好久,還是秦叔叔告訴我你身體不舒服……你是不是故意在躲我?”

向沉譽不著痕跡地躲開那女人,依舊麵無表情地獨自喝著酒:“沒有。”

那女人又不依不饒地貼上來,白皙纖細的手臂纏上向沉譽的手臂。

“那,我這次偷偷跟哥哥過來,還特意讓哥哥不要透露消息,你有沒有覺得很驚喜?”

“田霏。”向沉譽下頜緊繃,臉色極冷,“放開。”

名叫田霏的女人不滿地撇嘴咬牙,可還是不甘心地鬆了手。她因著這嘈雜的環境,下意識抬高語調:“向三哥,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那我是什麽樣?”向沉譽輕輕冷嗤一聲。

田霏一副委屈的樣子:“虧我拋下哥哥,特意從酒店來這裏找你。”

“你可以走。”向沉譽口吻平淡得很。

田霏是老鬼年近五十才有的女兒,老鬼對她向來是有求必應,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田霏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這個男人無視,好勝心一下子起來,賭氣道:“怎麽,一回國就打算不理我了嗎?我家在整個金三角乃至歐美地區,生意都做得好好的,這次交易要不是我在爸爸麵前說了好話,他怎麽會願意冒風險和秦叔叔合作……”

“田霏,別耍性子了。”向沉譽蹙眉打斷她的話頭。這裏明顯不是說這種話的地方,並且,如果不是有利可圖,老鬼怎麽可能因為三言兩語就同意合作。

“快回去吧。”他說。

田霏隻覺得又窘又怒,自己一番心意付諸東流了。

她又在原地待了片刻,才不情願地說:“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來找你。”

向沉譽沒再回話,垂眼不緊不慢地繼續喝酒。

黏人的田霏好不容易離開後,向沉譽似有所察覺,一抬眼,正好看到坐在隔壁小圓桌旁的辛梔,她溫聲細語和酒保說了些什麽,說完後一側頭,正好和向沉譽的眼睛對上。她不躲不讓,別有意味地衝他彎了彎嘴角。

對視了幾秒,辛梔端著酒保剛剛送上來的一杯紅酒慢吞吞坐到向沉譽身旁,眼睛掃一眼從門口離去的田霏的背影,打趣道:“向三哥女人緣真好,這不會是以前你在克欽邦的舊情人吧?看來,人家還對你念念不忘呢。”

“那你呢?”向沉譽突然開口,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在透明的酒杯上敲。

辛梔一靜,倏地笑開:“我什麽?”

向沉譽握緊酒杯,一飲而盡。

“她不是什麽舊情人,我沒有情人。”他無比坦誠地陳述道。舞池色彩斑斕的追光肆無忌憚地打在他白色的襯衣上,卻怎麽也射入不了他漆黑如墨的眼底。

“哦……”辛梔不以為然地點點頭,輕輕抿了口酒,“是嗎?”

向沉譽也不管辛梔是否相信,也懶得解釋,徑直奪過辛梔手中的酒杯,啟唇道:“傷還沒好,少喝酒。”

“多謝向三哥關心。”辛梔笑笑。

沒有情人,那向沉譽,你該怎麽解釋跟蘇心溢的關係呢?姐弟?嫂子?還是別的什麽人?她想問,卻又立即咽了下去。她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強行壓抑下自己愈發複雜的思緒。

靜了好久,辛梔才再度開口:“不過,她看起來倒是和你挺般配的。”她笑道,“毒梟老大的女兒……如果你和她在一起,能接手她的家族也說不定……哦,我忘了,她還有個哥哥,不過看她受寵愛的程度,應該也能分到一大筆,那也不錯。”

向沉譽注視著立在一旁的酒保給他滿上酒,待酒保離開,才語氣淡淡道:“她性子驕縱,我不喜歡。”

辛梔一頓,古怪地看他一眼,突然有些氣惱,總覺得他在拐彎抹角說自己驕縱。在她看來,田霏跟之前的自己相比,完全是小巫見大巫了。

她翻了個白眼,不再看向沉譽,狀似惋惜道:“那真是可惜了啊。”

向沉譽不置可否,端起酒杯遲遲沒有喝,而是不動聲色地定定注視著近在咫尺,強行壓抑著自己不爽情緒的辛梔,輕輕勾了勾嘴角。

那頭,田霏剛氣衝衝走出夜總會,一吹到外頭的冷風,她突然清醒了過來,開始後悔自己太衝動了。

向沉譽曆來不喜歡愛耍小性子的女人。

她是去年跟著父親老鬼去克欽邦的另一個神秘毒梟會談時,認識的向沉譽。

向沉譽是那位神秘毒梟最得力手下秦潮禮的左膀右臂,那次去克欽邦時,便安排了向沉譽來接待她,帶她到處去遊玩。向沉譽短短幾年就站到這個位置上,讓見過了腥風血雨的她好奇又佩服。親眼見到他後,田霏徹底被他的俊朗外表和不近女色的行為所折服。

雖然父親和哥哥明顯更欣賞鄒二哥那種豪爽義氣的男人,換句話說,是更欣賞城府沒有那麽深,雖然脾氣暴躁卻更容易掌控的,喜怒形於色的人。

而向沉譽在第一次見到她時,態度卻很奇怪。雖然複雜的神色轉瞬即逝,卻也讓驕傲的田霏認定了他是對自己有好感的。

她性子驕恣放縱自然不肯軟言軟語放下身段去討好向沉譽,在那幾天裏,時常故意耍脾氣刁難他,沒成想,曆來在男人麵前戰無不勝的她,卻失策了。向沉譽明顯越來越疏遠她,雖然表麵上還是客客氣氣的,也帶她參觀了附近景點,但卻隱隱排斥她的接近。

在接下來的一年裏,她每每找借口去接近向沉譽,都放軟了姿態。

想到這裏,她扭頭又折返了回去,不管怎樣,自己對向沉譽撒撒嬌,他肯定不會不搭理自己的。

她很快看到了向沉譽,心一喜,剛打算出聲喊他,卻又生生頓住,話語打了個轉哽在喉嚨裏。

向沉譽的身邊坐了一個陌生的女人,不知道他們在聊什麽,趁那女人低頭的瞬間,向沉譽的嘴角邊浮起一絲似有若無的溫柔笑意。

她絕對沒看錯,那是她認識向沉譽以來,從未見他流露過的溫柔神情。

身旁的保鏢跟了田霏好多年,肆無忌憚說話慣了,語氣有些驚訝地開口:“小姐,向先生旁邊的那女的長得……長得好像跟你有點像……”

田霏氣血湧上頭,臉色變了變,怒斥道:“你閉嘴!”

她隔著無數舞動的身影牢牢盯住角落裏辛梔姣好的側臉,過了良久才僵著臉不發一言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