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崇州回到辦公室,廖坤在他的座位上正埋頭苦吃。
他一把奪過,“誰允許了?”
廖坤嘴裏塞了油糕,濃鬱的桂花豆沙味兒,“我嚐嚐,你又不吃油炸的。”
陳崇州捏住他腮,一發力,生生擠出那一口。
“別碰我的。”
“你他媽——”
逼斯文人,罵髒字。
一整天,院裏未婚的女護士,把生-殖科1診室當成觀光打卡的景點了。
多少年了,她們沒在陳崇州的臉上看過如此撩撥人的笑。
那笑,淡淡的,可迷到女人的心坎上。
有八卦的同事,在男廁截住廖坤,“陳主任呢?”
一提他,廖坤的腮幫子就麻得慌。
“沒他在場監督,你尿不出來啊?”
“陳主任很燦爛,有喜事?”
“他啊——”廖坤信口開河,“中彩票了,這周五,請全科室海鮮大盛宴。”
六點,陳崇州準時進家門。
鬆了鬆衣領,直奔主臥,收拾得幹幹淨淨,人不在。
他關上門,空氣中,飄著菜香味。
沈楨在廚房,依然是黃燜牛肉。
連續二十四小時坐班,精神乏得很。
這一刻,黃昏,陰雨,萬家燈火,以及紮著圍裙的女人。
那圍裙,是報紙剪的,一股稚嫩的煙火氣。
陳崇州莫名有些上頭。
從未發生過的一幕,溫柔卻有力,觸動他心底。
沈楨正在舀粥,他從後麵不聲不響抱住她腰。
“回來了?”
“煮什麽。”
“欠你的飯啊。”
他笑了一聲,“你早餐不是還了嗎。”
“早餐是買的,不一樣。”
陳崇州一直不習慣她矯情,倪影不矯情,錢到位,她特好說話。
可這節骨眼,他覺得沈楨的矯情,天真可愛純白。
“你隻會燒這個?”
“這個最拿手。”
她的廚藝,是為周海喬學的。
陳崇州的煙癮,酒量,渣,是為倪影幹的。
都是在一段舊情裏,傷筋動骨的人。
“像談戀愛嗎。”
她沒聽清,“什麽?”
“我和你,現在像談戀愛嗎。”
沈楨沒吭聲。
像,終究不是。
其實,昨晚她準備答應了,是他戛然而止。
辜負,結婚。
她的心思,分量太重,陳崇州倉促到連窗台上的煙頭,都忘了清理。
“醫院的女家屬和護士,還追你嗎?”
他下巴抵在沈楨肩膀,“即使我結了婚,她們也追。”
“看上你什麽了?”
陳崇州悶笑,“你看上什麽了。”
她攪拌著湯汁,“衣冠——”
“禽獸。”
“我可沒說。”
“你早晚說。”
沈楨的原意,真是楚楚。
衣冠楚楚,陳崇州擔得起。
吃飯的時候,她心不在焉,“我明天回去。”
陳崇州手一頓,臉色晦暗。
沈楨解釋,“出差太久,我媽不信。”
“住我這,不行?”
他那意思,和李惠芝坦白,他們同居了。
當然行,她媽對陳崇州的印象,好到上天。
關鍵,他沒給沈楨安全感。
交底了,沒多久又完了,那滋味,她偷偷消化就好。
“不是訂婚對象,先不告訴我媽了。”
陳崇州夾了一塊肉,心情突然蒙了一層陰霾,他沒吃,擱在碗裏。
晚上泡澡,沈楨無聊翻手機。
廖坤發了一張截圖,內容是她燒的菜。
問她:公開了?
她沒發過朋友圈,這顯然,是陳崇州的動態。
——你怎麽不猜倪影?
——倪影那款風情大美人,是賞心悅目的,不是幹活的。
不如不回,簡直添堵。
——他迷妹多,猜別人去。
廖坤一瞧,不承認。
他偏要**裸地撕開,他們的地下情。
圈了標記,廖坤又發一遍。
沈楨點擊放大,她還真出鏡了。
她的手,發梢,拍得很巧妙,欲蓋彌彰的氛圍。
既撩騷,又迷惑那種。
——有配文麽?
廖坤回她:No.
簡潔利落,話不多說,是陳崇州一貫的風格。
又堪稱,不留罪證。
不玩社交軟件,不愛聊天,明麵上,對女人更不熱乎。
嚴謹,克製,沒把柄。
將來娶了大人物的千金,深挖情史完全空白,和妻子壓根吵不了架。
——他們聚會,有暗號嗎。
廖坤樂了,刺探軍情呢。
——據我所知,和女伴玩得開,七十二花樣,三十六招數。
沈楨退出頁麵,刪除好友。
是情報,還是胡謅,她分得清。
沈楨洗完出來,陳崇州正坐在**,穿著嶄新的工作服,氣質清冷。
他眼睛黑沉沉的,平靜之餘,翻騰著濃濃的熱浪。
有那暗示。
她腿一軟,停下,裝不懂,“你用這間浴室嗎?”
“不用。”
“你...還加班?”
他原本坐姿懶散,這會兒,挺直了腰背。
“不加。”
沈楨走到他麵前,陳崇州伸手,摟著她,跨坐腿上。
“你不是喜歡製服**麽?”
沈楨一驚,沒想到這點邪惡的意念,沒瞞過他。
“沒。”
他繼續戳破,“上午在醫院,饞成什麽樣了。”
“誰饞了,你自己饞,不要扣我頭上。”
陳崇州鼻梁貼在她頸側,聞那股清甜的味道。
她的味道一點不膩,不嗆,像兌了果茶的牛乳糕,甜淡適宜,聞了便上癮。
他輕輕吻著,越吻,越激烈。
沈楨不排斥,她自己也舒服,可這種感受,在情緒體驗上不太好。
這場“半熟感情”,披著深度曖昧的皮,榨著成年男女寂寞縱情的血。
她與陳崇州之間,橫亙了一道鴻溝。
過往,不安,陰影,所有複雜的東西,填成這道溝。
逾越不了。
他不是太無情,她亦不是不識趣。
是衝動靠近,又百般猶豫。
直白講,陳崇州沒認定她,以倪影的標準衡量,他對沈楨,動情得太淺。
他咬著她耳垂,喑啞的嗓音,“給不給?”
沈楨在他懷裏沒動,“我有傷。”
“沒好?”
“嗯...”
“那你還回去?”
上他的當了。
她偏頭,陳崇州抬眼,對視間,她笑,“陳教授在情場,嘴巴也這樣厲害?”
“懶得說。”
這倒真的,女人尚且巴結不夠他,哪輪得著他屈尊降貴,主動調情。
下一秒,陳崇州攥住她手,摁住。
沈楨別開臉,沒抽回,任由他操控。
男人的欲望開了閘,非要不死不休。
陳崇州喘息著,親吻她身體凸起的骨頭,每一根,每一寸。
就像,用無聲的語言,撫平倪影給予的那次傷害。
在這澎湃的關頭,罪惡,又勾魂。
好半晌,沈楨去洗手,陳崇州進裏麵洗澡。
透過磨砂門,他側著身,輪廓起起伏伏。
有勁,有型,有料。
男人身材這麽凹凸有致的,她頭回見。
尤其沾滿水珠,沿著肌膚紋理向下流淌,蔓延過最隱秘的一處。
那觸感仿佛又燙了她一下。
當晚,他也睡在主臥。
倒沒太黏,各躺各的,偶爾還背對背。
早晨沈楨睡醒,他已經去上班。
在床頭留了字條:車在C9停車位。
她下樓,發現是那輛迷你寶馬,他從凱悅開過來的,也加滿油了。
好不容易,陳崇州體貼一回,還稍微多此一舉了。
他不開,她今天也得去一趟,把該解決的弄完。
九點半,沈楨進入老總辦公室,談辭職。
與其被開除,鬧得難堪,索性自己灑脫。
不過,老總對她異常熱情,親自倒水招待,沈楨感覺有詐,果然,他沒忍住問,“小沈,你跟晟和的陳總是什麽關係?”
原來,是為這茬。
“朋友。”
沒聽見勁爆的答案,老總不罷休,“異性朋友?”
沈楨撂下水杯,“陳總的地位,我哪配得上。”
女人有直覺,男人也有。
從飯局上陳淵的反應,老總品出他倆有“那事兒”。
起碼,即將有那事兒了。
“你要辭職?你最近的業績很不錯嘛,我考慮提拔你升副總監。”
“呂總監...”沈楨沒說下去。
呂瑋的刁難,她真扛不住。
周海喬那一椅子,砍出深仇大恨了。
“呂瑋啊。”老總在辦公桌後轉了個圈,“我辭退他,要不——”
他盯著沈楨,“我給呂瑋調崗,你建議哪個崗位?後勤,保潔?”
老總一拍大腿,“保安!你來公司,他在門口向你敬禮,沈總監好!沈總監辛苦了!解氣嗎?”
沈楨受驚嚇了,緩緩站起,“周總...我沒這想法。”
“以後,在陳總身邊,你要替公司多美言。”他自顧自,“咱們得罪業內許多大佬,有晟和——”
沈楨鞠了一躬,開門出去。
就算她和陳淵有戲,也一碼歸一碼。
打著男人招牌在職場橫行霸道,那不是她脾氣。
況且,她和陳淵沒戲。
走廊上,身後傳來一聲陰森森的,“沈楨——”
這怒氣衝天。
她轉身,呂瑋左臂吊著繃帶,劈頭蓋臉問,“賠償呢?”
本來,陳崇州掏了。
要不是因為他付錢,她和他,緩和不了。
拿人手短。
可周海喬造得孽,沈楨不甘心被宰。
她深吸氣,“你傷勢根本不重,住院期間一天一萬的營養費,你全家跟著吃嗎?”
呂瑋變了臉,“你認為我敲竹杠?是你前夫打傷我的!”
沈楨從沒推卸過,可他老婆,張嘴沒得商量,不講價。還揚言周海喬也要賠一份,各五十萬,他不賠,沈楨代賠。
經孟京兆鑒定,呂瑋的胳膊基本痊愈,沒後遺症,跟骨折前沒區別。
“各讓一步,二十萬,我立刻打款,至於周海喬,警察會給你交待。”
“你買豬肉呢?”呂瑋指著厚重的繃帶,“五十萬,一毛錢不讓。”
因愛生恨,從某個角度評判,算是用情至深感人肺腑。
可一味的報複,嘴臉也挺醜陋。
宋黎繞過隔斷門,在後麵踢呂瑋屁股。
他察覺不對勁,一回頭,宋黎立正,“呂總監,喝杯水?罵得口幹吧。”
“你在我後麵幹什麽?”
“護駕啊,假如誰看你這副賤相不順眼,又掄你一椅子,我保護你。”
呂瑋氣得眉頭直跳,“你諷刺我?”
“破事沒完沒了的,不賤?”她拉著沈楨,“我送你下樓。”
“宋黎!”
呂瑋將一摞文件狠狠掀翻在地上。
拐個彎,沈楨勸她,“你何必惹他。”
“小人得誌那德行吧,你一個離婚失業的女人,多慘啊,他還折騰你。”宋黎一臉鄙夷,“他不敢欺負我,我繼父有錢。”
她想起什麽,“陳淵和陳主任,不都挺有錢嗎?隨便派一個出麵,教訓他一通,有仇報仇。”
“你派?”
“你啊。”宋黎感歎,“你是我見過的,二婚有希望嫁得最牛的女人。”
進電梯,去4樓財務室,沈楨敷衍,“沒那回事。”
宋黎一聽她語氣,心虛了,“我是不是給你捅婁子了?”
沈楨當即駐足,“你做什麽了。”
她把那天的情形一字不漏描述,末了又發誓,“我真不是綠茶婊,我口誤。”
沈楨大徹大悟。
難怪,陳淵吩咐安橋,擋了她的電話。
一則避嫌,二則,準是誤會她過河拆橋,在陳崇州那裏打得火熱,才放他的鴿子。
沈楨對陳淵沒有那方麵的情愫,但有正常的好感,何況他幫她不少忙,基於此,她編輯了一條短信,詳細澄清。
檢查完,發送。
宋黎很緊張,“沒出亂子吧?”
“出了。”
“啊?”她愧疚,“兩個男的,都雞飛蛋打了?”
沈楨沒理她,結了半個月的底薪,走出寫字樓。
雨比來時下得更大,她開車剛滑出幾米,在一深窪裏,拋錨了。
附近地勢高,車位卻陷得低,推都上不去。
而且大雨天,也攔不著出租。
沈楨撐傘下車,打算走回公司,借宋黎的車,風吹得猛,她胳膊使不上勁,傘刮飛了。
她本能護住胸口的傷,往回跑,要多慌張有多慌張。
緊接著,頭頂肆虐的風和雨,似乎停止了。沈楨仰起臉,寬大的傘簷罩住,她怔了一下,扭頭。
陳淵那張臉,從迷離黯淡,到清晰分明。烏黑幽邃的眼窩,在陰蒙蒙的天際下,深刻得要命。
雨幕盡頭的高樓與長街,也淪為一片虛無。
他站在雨裏,眉眼帶笑意,“沈小姐,需要車送嗎?”
沈楨愣得說不利索話,“你不是...不是去香港了嗎?”
“是去了。”他後背澆得濕透,白色西裝暈開一灘水痕,“知道你找我,又回來了。”
又是這幅場景重演。
她渾身完好,他淋著。
沈楨握住傘柄,朝他那頭推,“你...”
陳淵挨近,襯衣的袖扣蹭過她鎖骨,雨水冰冰涼涼,它反而是溫熱,“病人,優先。”
很分寸感的一句,沒有趁機情感綁架,讓沈楨在麵對他的此刻,毫無心理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