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用,到你了!”不知道是緊張過度,還是麻木不仁,吳用竟然進入假寐狀態,一行政領導催促之後,吳用方才緩過神來。

搖搖擺擺上台,勉為其難坐定,眼光掃了一下四周,不悲不喜,不疾不徐。

嗯嗯所有人都有所期待,誰讓他是大家的開心果呢,就等著他為自己提神,能出彩上位當然好,畢竟和沒有架子的領導打交道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要是出洋相了,也沒啥了不起的,穩穩地做老師就是。

在大家微笑的等待中,吳用的第一句話是:“大家好!大家辛苦了!”

大夥轟地一下,炸了!

“ 領導好!領導辛苦了!”有人開始帶頭鬧起來了。

“我是認真的!各位辛苦了一天,還要聽我們說些與你們毫無關係的廢話!我自己的感覺也是挺辛苦的。請各位再堅持忍耐一下!”

“我們也是認真的!”有人馬上回應了。

氣氛一下嗨起來了。

這種交融式的互動效果不錯。一直擔心吳用出洋相的蔣小樹、葉紅緊張不安的情緒慢慢放鬆下來。

“先說說我的個人工作檔案!”吳用從衣兜裏摸出一張手稿。

老師們的熱情已被鼓動起來,笑眯眯地等著新的嗨點。

“我,吳用,任教已有13個年頭了!有過簡單的輝煌。如:

2007《淺談語文教學中的提問藝術》,獲全市第十屆論文交流一等獎

2008年5月,執教《範進中舉》被評為市二等獎。

2010年11月班會課《今年我14歲》教育教學教研教改成果評比中一等獎並被市教研室掛在網上被瘋狂轉載。

2013年6月我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的教學設計,獲廣東省十三屆特色課交流評比二等獎。

吳用念著手稿,速度有點快,好些地方含含糊糊就過去了。眾人感覺與先前的期待有距離,情緒也就懈怠了。

突然,全場安靜下來了,而且安靜的時間長得有所異樣。

大家有所不解,紛紛抬頭。

吳用蹙著眉,好不心安的樣子。

當事人肚子疼?還是憋尿了?

各人的心拎起來了,當然想歡愉一把的願望更強烈了。

吳用突然抬出手臂,把手臂上的袖子往上捋了捋。一副擼起袖子要抓癢癢的架勢。

“你們看,這是什麽!我告訴你們,全是雞皮疙瘩。我特麽這麽邀功請賞,我自己都不答應。你們呢,趕快看看地上,滿身的雞皮疙瘩掉下來沒?”

全場嘩然,像水衝向沸點,會場各處咕嚕咕嚕冒泡。有人喊答應,有人喊不答應。

“你看看,工作了怎麽些年,連一個優秀先進都沒有,我還好意思站在這裏給你們說廢話。”

全場人聲鼎沸,有些人嚇得目瞪口呆。都知道吳用有時說話口無遮攔,但多少還有點分寸。今天當著這麽多領導掃自己的臉,情何以堪!

“吳用今天是來砸場子的吧?這種場合怎麽能說這種話!他今天一定是吃錯藥了。”有人小聲地傳話了。

“那是因為你從來沒去爭取過!”蔣小樹不忍吳用這麽黑自己,激動地站起來,大聲申辯。

前排的上級官員們也沒想到會場會如此熱鬧,趕緊站起來維持紀律:“請大家保持安靜!”

很快的,場麵恢複了平靜。

“我承認,我的論文撰寫和課堂教學是我個人優勢也是我獨有的特色。但是,這不能說明我什麽都好。在班主任工作這一塊,我有很多經驗也有一些教訓。你們想聽哪方麵的?”

像湖水被扔了一塊石頭,場麵又開始碧波**漾了。

“我們想聽經驗!”一個清晰的女中音作了響亮的回應。此女即是一度處於極度惶恐狀態中的葉紅。

在吳用問大家是不是掉雞皮疙瘩的時候,葉紅心都掉出來了。範一萍精彩完美的演講,已經讓她好生沮喪,看吳用上場的短短的不在狀態的兩分鍾,她已預感到凶多吉少。

上次在吳用家聽英子說起範一萍背後的卑劣言行,葉紅已經和她勢不兩立、不共戴天了。這位愛憎分明的年輕女孩,唯恐吳用再有太大的閃失,緊要關頭決定掌握一下演講的方向。

吳用一看是葉紅在下麵作答,毫不領情地說道:“你這小丫頭片子,經驗以後你慢慢積累,你師傅我今天要講講我從教十幾年的教訓,你給我認真聽好了!”

嘰嘰喳喳的喧嘩聲再度傳來,大家都知道吳用平時是有點不按常理出牌,但關鍵時刻這麽背道而馳確實令人驚訝。

“我給你們講,你們嘴裏拿得出台麵的東西當然可以是很輝煌很成功很有價值,可是背後有沒有對孩子們教育方法的失當,心靈的挫傷及未來發展的影響。你們可以說沒有,但是我有!而且多次在我午夜夢回的時候,警醒我的良知,促使我不停地內疚、反省……!”

不用主持人提醒各位注意紀律,全場奇跡般的沉默了,連空氣都那麽安靜。

“前不久,我們班有一個女生,被醫生診斷為中度抑鬱。我這個班主任一點也不知情。她在作文中罵我,說我應該去跳樓。我氣不過,在課堂上窮盡種種理由勸說她去跳樓。後來幸虧我的兩個學生發現事態不對,及時阻止了女生自殺的傾向。目前這個女孩休學在家療養。”

吳用聲音有點卡,似乎喉嚨有點堵。他安靜了片刻,又總結性的說了一句:“別以為老師的尊嚴很重要,請多關注背後的隱情!這是我第一個故事,我很慶幸這個孩子沒在我眼皮底下自殺,但我原諒不了我的簡單粗暴。請大家在心裏聲討我一下!”

氣氛有點難堪,有人習慣性的鼓起掌來,當聲音響起,看看安靜的周圍,又覺得欠妥,就一直尷尬的愣在那了。

“我要說的第二個故事。我最近收到一封信,是市看守所轉過來的。我十年前的一個學生,在班上有個偷盜行為,全班同學都岐視他,我對他不好也不壞,但基本上無視他的存在。他在信裏對我說,他家裏十分貧窮,窮不可怕,可怕的是周圍所有人對他的白眼,他一直生活在仇恨麻木、冷暴力的環境裏,他心裏極度失衡,走出社會的第一件事就是報複……”

吳用又停了下來,眼睛裏有亮光在閃爍。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就那麽安靜的、專注的在思考。

過了好久。吳用又開始說話了。

“第三個故事是我的一個得意弟子,入校以來一直穩居全年級前十,我一直以他為榮,不停地給他加油、鼓勁。可去年的高考,他進了精神病院,他太要強好勝,最終成為了應試教育的犧牲品。我敬請各位思考一下,如果他是你的孩子,你會怎麽做?嗯?”

吳用情緒有些小激動,眼神熱切地關注著大家的反應。

“如果時間允許,我要說的故事遠不止這三個。我親愛的同事們,請你們不要隻停留在你們引以為傲的成績上。請多關注思考你們失敗的案例。隻有那樣,我們的教育才健康,我們才對得起教書育人這個神聖的職責。我的話說完了,謝謝!”

就這麽猝不及防的,沒給觀眾做任何心理準備,也沒給時間讓現場領導消化演講者更深的用意,吳用就幹脆利落的走下了台。

那一刻世界好安靜!窗外有風吹進,窗簾呼啦啦撲騰了幾下,陽光斜斜的照進了會議室,閃著璀璨的金光。

不知道是誰帶頭鼓起了掌,馬上全場雷動,劈裏啪啦的掌聲像潮水般,此起彼伏,淹沒了不少人的唏噓讚歎。

接下來董明老師的演講不痛不癢,不鹹不淡。他今天已經不重要了,所有老師的心思一直在琢磨範一萍的正統昂揚和吳用的別出心裁。

最後一個環節是要上交打分條。有老師說:“誰帶了黑筆,借我用用!”

“我!我!還有蔣小樹也有。借什麽借,打分這麽簡單的事,我幫你搞定不就行了。別謝我!我叫雷鋒!”

葉紅所在的人堆有一些**,蔣小樹也湊過來:“好了好了,快走吧!分數條都給我,我幫你們上交!”

葉紅擋住蜂擁而出的人流的視線,蔣小樹急急在各張分數條上打了分:“範一萍60、65、62、70. 吳用98、96、95、96 董明85、90、88、87.”

在工作人員的吆喝聲中,葉紅敏捷的搶過字條,半遮半掩的扔進了打分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