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香庵每日暮鼓晨鍾,遠離了紛擾紅塵,倒是一方難能可貴的淨土,原本以為會一直過著這種無風無浪的日子,可古語有雲:“屋漏偏逢連夜雨,行船偏遇頂頭風”,這一日,我坐在禪房讀著經書,“額娘!”隻聽一聲熟悉的呼喚,樂蓉哭著來撲進我懷裏雙手環住我的腰,哽咽的說道:“額娘,我不想呆在皇伯父那了,你接我回家吧,我想回家,我要跟阿瑪和額娘在一起。”

看著哭成淚人的樂蓉,我一邊輕輕撫摸著樂蓉柔順的如同綢緞的秀發,一邊說道:“好孩子,別哭,告訴額娘究竟出了什麽事?”

樂蓉止住哭聲,哽咽著開始講述,原來都敏這些日子來到大清參見新帝,恰逢年羹堯仗打得不順,胤禛便有意聯合蒙古,這是都敏就趁機提出和親,而要迎娶的對象就是樂蓉。胤禛為了大清,自然應允。

聽完樂蓉的敘述,一時百感交集,沒想到,我的女兒竟遭受到和我一樣的命運,更為可笑的是,對象還是同一個男人。摟著樂蓉,柔聲安慰道:“樂蓉乖,你一定要相信額娘,額娘一定不會讓你嫁到蒙古那麽遠的地方的,相信額娘好不好?”

樂蓉仰頭,淚眼朦朧的看著我,重重點點頭道:“我相信額娘,我這輩子最最相信額娘了。”

我蹲下身子,替她擦幹臉上的淚水,輕聲哄道:“那麽樂蓉乖,先跟嬤嬤回去好不好?”

樂蓉自己伸手將眼淚擦幹,跟著她的教養嬤嬤,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積香庵。

我一直看著樂蓉遠去的背影,知道背影徹底消失不見,方才轉身準備離開。

錫蘭走在我身邊,擔憂的輕聲問道:“福晉準備怎麽做呢?”

我長歎一聲,幽幽說道:“解鈴還須係鈴人,沒想到躲了這麽多年,終究還是沒躲過去。”

烈日炎炎,我身著男裝,坐在迎賓館驛的大廳裏,焦急的等待著都敏的到來。

“沒想到你這麽快就來了?”身後傳來都敏雄渾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原來不知何時,他已經走了進來。

我站起身來,看著都敏,十餘年沒見,比起當年年少時的儒雅,更多了些穩重和成熟,渾身上下散發著王者之氣。

都敏微微一笑,緩緩走到我身邊坐好:“怎麽這麽看我?不認識了?”

我尷尬的笑笑:“是我唐突了,隻是汗王風采更勝往昔,奪目光彩令人不敢正視。”

都敏猛然湊近我,別有意味的說道:“是嗎?我也一樣,這些年來每每想起格格的樣子,我的心總是又愛又恨。”

我忙向後躲了躲,裝糊塗道:“汗王說什麽,我聽不懂。”

誰知都敏根本不吃我這一套,語氣清冷道“既然你你不知道本王在說什麽,那就說明你不是本王的朋友,本王沒有興趣跟陌生人說話,不送!”說著就要起身離開。

“慢!”我出聲攔住他,急切的問道:“你到底想怎麽樣?”

都敏轉過身,看著我,嘴角露出邪異的笑:“我想怎麽樣?你說呢?當你看到本該是你妻子的女人,確成了別人的妻子,你會怎麽樣?當你發現貴為王者之尊的自己,確被人像傻子一樣愚弄時,你會怎麽樣?”

我點點頭,強忍怒氣道:“我明白了,你根本不是真心想娶樂蓉,你是借此拆散我們母女,好向我報複!”

“隨你怎麽想!”都敏轉身看著我,陰狠的說道:“我知道你來是為了什麽?不過,我也實話告訴你,不可能。我倒要看看,當初有一個蘇容月替你脫身,今天有沒有同樣的人替你女兒脫身!”

我看著都敏,哀求的說道:“汗王,當初欺騙你的人是我,辜負你的人也是我。你若真想報複你就衝我來,我求你放過我的女兒。”

都敏看都不看我一眼,仰著頭說道:“母債子還,天經地義!你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我看著都敏決絕的樣子,深切的感受到他的冷漠和絕情,時過境遷,滄海桑田,今日的汗王早已不是昔日的世子。再者,我跟他相識時間甚短,也沒有什麽情誼可講。此時的他,不過是倚仗權勢向我報複,而我也和當年一樣,隻能被動的接受,沒有一絲反抗的餘地。

我帶著落寞而又傷感的心情回到怡親王府,看著府中張燈結彩的樣子,看來聖旨已經宣布過了。不知為何,那抹明豔的紅是那樣的刺眼。路過前廳時,發覺胤祥正站在門口眺望,似乎在等我回來。可我卻沒有心思跟他多說一句話,隻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在錫蘭的攙扶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我把自己關進房間,不見任何人,也不肯吃東西,就這樣把自己隔絕在那一方小天地中,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我無關,似乎在潛意識裏,這樣便可以逃避一切,這樣便可以不去麵對女兒遠嫁這一慘烈的事實。

可惜天道無情,不管你怎樣逃避,該來的還是回來。這一日,樂蓉出嫁,按照滿蒙的習俗,作為母親的我,是必須要帶著祝福去送送她的。可我確沒臉見她,因為我答應女兒的事,沒有做到。外麵吹吹打打的聲音像一條條毒蛇吞噬著我的心。

最終,在樂蓉上轎的那一霎那,我衝了出去,深切而又悲哀的喚了聲:“樂蓉!”便緊緊抱住了我那苦命的女兒。

樂蓉倒是很淡然,微微一笑,輕輕的替我抹去淚水,聲音淒婉道:“額娘做什麽哭呢?今天是女兒出嫁的日子,額娘應該替女兒高興才是啊。”

我搖著頭,哽咽著不住說道:“額娘對不起你,是額娘對不起你。”

樂蓉搖搖頭,靜靜的看著我:“其實我應該感謝額娘呢,若不是因為額娘的寵愛,我又怎能嫁往蒙古,做顯貴的王妃呢?好了,我要走了,額娘保重!阿瑪保重!”說著話,樂蓉跪在地上,給我和胤祥扣了頭,然後雙眼含淚,帶著一絲淒然,決絕離去。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心如同被人剜去一塊似的,痛的徹骨,除了痛苦,還萌生出濃濃的怨憤。

胤祥上前扶住我,低沉著聲音安慰我道:“月兒,別難過了,我們的女兒會幸福的。”

我用力掰開胤祥的手,冷冷道:“別跟我說這些,我不想聽!”說完轉身離去。

胤祥在我身後大聲說道:“月兒,你別怪我,樂蓉遠嫁,我心裏也不好受,隻是我也有我的無可奈何啊!”

“哼!”我冷冷的笑道:“你總有你的道理,隻是這件事,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樂蓉的遠嫁讓我的心如刀割火燒一般難以承受,不顧胤祥的阻攔,依然還是住在積香庵,期間,除了弘曉和弘墩生辰,我再也沒有踏進怡王府一步。

胤祥倒是抽空就來積香庵,他知道我不會理他,倒也識趣,隻是站在我的房間門口,通常一站就是一天,我不開口,他也不說話,隻是不停的吹著笛子。那優雅婉轉的笛聲,穿透了整個北京城,我知道,他想用笛聲和解。

我不是不想原諒胤祥,隻是每每想起,都敏看著我時那充滿報複的雙眼,我就情不自禁的為樂蓉的境況擔憂,我就不得不埋怨,身為父親的胤祥,在明知道女兒會吃苦的情況下,還答應將女兒遠嫁。

這種冷戰的狀態一直持續到雍正六年,剛剛入秋,弘墩突然病了,剛開始還隻是發熱,到後來就開始神誌不清,言語失常起來。

胤祥派小德子將消息傳來了積香庵,畢竟母子連心,我實在是放心不下,終於在闊別怡王府三年後,重新回到了這裏。

關於弘墩的病情,我曾詢問過慕容峰,得到的答案,讓我難以接受。慕容峰告訴我,弘墩常年憂思驚懼,心中鬱結不發,這次感染風寒,引發了舊患,如今百病齊發來勢洶洶,怕是熬不過去了。

我聽後如同五雷轟頂,天啊!你真的要如此懲罰我嗎?

餘下的日子,我一直陪伴在弘墩身邊,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日漸流逝的生命,每日故意裝作沒事的樣子,想盡辦法逗著我笑,殊不知,他這個樣子隻會讓我更加痛苦。

那一天,終於還是來臨了,弘墩躺在**,臉色蒼白的跟白紙一樣,我坐在床邊,強忍著不讓眼淚留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弘墩緩緩睜開了朦朧的雙眼,虛弱的喚道:“額娘,額娘。”

我忙抓住他的手,輕輕的說道:“墩兒,額娘在這。”

“額娘,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我吸了吸鼻子,將眼淚忍了回去,故意做出生氣的樣子來:“胡說,我的墩兒福澤無邊,怎麽會死。”

“額娘,我常常在想,要不是當年我太笨,被人騙,陳叔叔就不會死,那你是不是會開心一些。”

我心中一驚,原來弘墩心中放不下的竟是這件事,連忙說道:“你別這樣想,這件事跟你無關。”

“額娘,我知道妹妹遠嫁後,你一直在生阿瑪的氣,你別氣阿瑪了好不好,這些年,阿瑪的身子也越來越不好了,你搬回來跟我們一起住,好不好?”

眼淚終於還是不爭氣的流下,握著弘墩的手,哽咽道:“好,我答應你,隻要墩兒好起來,額娘什麽都答應你。”

“額娘,你哭了?你不要哭,墩兒要額娘笑,我的額娘笑起來,是天底下最好看的。”

我伸手擦幹眼淚,勉強止住哭聲,柔聲道:“額娘沒哭,額娘在笑,你看,額娘在笑。”

弘墩蒼白的臉上也在這時扯出一絲笑容,聲音越來越虛弱:“額娘真好!有額娘這樣疼著,我真的有點……舍不得死。”

“墩兒,記得你跟額娘說過,你要奉養額娘一輩子,說話要算話,你不能先舍額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