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應該好好努力了,起碼存一點錢。這個念頭是我在唱片店挑選唱片時忽然冒出來的。觸發的原因是我又看到了蒂娜·布魯克斯的那張經典之作《純藍》。他生前備受忽視,死後卻受到追捧。蒂娜的創作生涯隻有短短的四年,之後他就沉浸在酗酒、病痛和自我厭棄中,直至死去。人生短暫啊,我撫摸著由十一種不同的藍色色塊組成的專輯封麵,心中無限感慨。蒂娜的幸運之處在於他盡情地發揮出了自己的才華,盡管當時沒有得到重視。而我呢?如果我現在死去,我又能留下什麽?我的生命究竟有什麽意義?

該做點什麽了,我暗下決心。完成小說也好,存錢也好,或者去找阿樹也好,總之是要做點什麽。

“過來喝酒嗎?”是店主老伯在喊我,“我新買了一瓶威士忌,要不要來嚐嚐?”

我穿過幾排唱片架,看見老伯正在往杯子裏倒酒、加冰塊。我端起其中一杯,開始小口喝起來。

“你今天買這麽多啊。”老伯指著我手裏的袋子。裏麵足足放了十幾張唱片。

“啊,是啊,最近也沒什麽事。”我連忙解釋。事實上,這些是給“公社”采購的。莫名其妙地,我就成為了他們的聯絡員。那天臨走時,砂原先生對我說:“冬天已經來了,’公社’急需很多過冬的東西,不過一上來就讓你去四處采購,總是不大禮貌。如果可以的話,幫我們買一些酒和唱片吧,錢統一由’公社’出。其它生活用品另有別的聯絡員負責。”

當時,我竟然一口就答應下來。事後回想一下,這恐怕是砂原先生的圈套:先用我感興趣的東西一點點引誘我為他們做事。

回去時就不用潛水了,走的是一條秘密小徑,可以直接通到一個公交車站。進城的公交車緩緩駛來時,砂原先生拍了拍我的後背,說:“最近’公社’要舉辦一次冬季森林派對,如果沒事的話你也過來吧。”

當時,由於穿得太少,我已經凍得說不出話來,隻能點點頭。

公交車上隻有我一個乘客。上車時,我看到司機跟砂原先生打了招呼。我選擇靠窗的位置坐下,心裏盤算著這位公交車司機是否也是“公社”的人。

“你好,我也是’公社’的一員。”沒想到,公交司機主動說出了自己的身份。

“你好,你好。”我說。清晨的陽光透過車窗,照在我的臉上,感覺暖融融的。

他開車開得很快,而且奇怪的是,路上沒有任何停留,直接開到了我家樓下。下車時,我跟他握了握手。公交司機看上去三十來歲,很瘦,留著搖滾歌星般的長發,自然卷。

“謝謝你,再見。”我對他說。

“再見。”他對我笑了笑,“下次應該也是我來接你,砂原先生總是很忙。”

“什麽時間?”

“砂原先生會跟你聯絡。”

就這樣,我終於回到了家。陳滌還沒有起床。我坐在沙發上愣愣地想,原來隻過去了一個晚上,我還以為時間過去很久了呢。

當然,那晚的經曆我沒法對店主老伯說。我答應了砂原先生和老布要保密。說實在的,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別人對我堅定的信任感。以往,無論是生活還是工作上,我似乎不知不覺中給人留下了不太靠譜的印象。

“我爸最近來過嗎?”我問。

“沒有。”店主老伯使勁抿了一口威士忌,望了望外麵,“自從上次你倆分別後就沒來過。天氣越來越冷了,他的日子應該不太好過吧。”

我也朝外望去。外麵是一條荒涼的人行道。我忽然有點後悔上次與父親的不歡而散。

回到家門口,我把手指伸進指紋識別器裏。兩秒鍾後,門開了,我看到阿鯨和陳滌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喝酒。見到我進來,他們一起扭過頭,跟我打了個招呼。

“你怎麽買這麽多唱片?”阿鯨指著我手裏提著的紙袋子。

我不想回答,將袋子放進我自己的臥室,然後返回客廳。我這才發現陳滌的頭發又染成了灰綠色。但真正引起我注意的是阿鯨的深陷的眼眸和濃重的黑眼圈。看來這些天他沒少熬夜。我當然不會天真到以為他熬夜是為了什麽正經事。

“你最近都幹嘛呢?”我也打開一罐啤酒,可我其實並不太想喝,於是又把酒放下了。

“我一直跟我的女朋友待在一起。”阿鯨漫不經心地說。

“女朋友?”如果不是他說得如此清晰有力,我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從我在童年認識他至今,我就沒見他有過女朋友。倒不是說阿鯨對女孩子毫無吸引力,隻是他實在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了,上學時也是過著學校和家兩點一線的生活。畢業後情況就更加極端,他從沒有找過正經工作,全都是靠網上的一些兼職工作過活。他甚至連出去麵試都懶得去。因此可以想象,當這樣一個人跟我說他要當私家偵探時,我是多麽懷疑他的腦子是不是出了問題。可他也有自己的方法:從不出門,而是在網上征集線索,當然,沒有一次成功過,除了找到砂原先生那一次,但也純屬是我們踩了狗屎運。

“你這是什麽表情?”阿鯨好像有些生氣,“難道我就不能有女朋友嗎?”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搜索著措辭,“隻是有些突然。到底怎麽回事?”

“這事非常偶然。”阿鯨向後仰靠在沙發靠墊上,變得和顏悅色,“我們是在遊戲中認識的。前幾天我正在艱難地完成一項任務,誰想到在最後一刻遇到了組隊的生化人,眼看就要撐不下去了。然後她就出現了,替我解了圍。對了,她的層級比我高,裝備也比我好得多。之後我們就一起打任務,或者在’黑暗之邦’無所事事地遊**。我們聊了很多,並且越聊越投機。她懂的東西可真不少,我發現我迷上她了。在一次聯手擊退變異狗後,我向她表了白。沒想到她真的同意了,並且說我是她的第一個男朋友。於是我也告訴她,真巧,你也是我的第一個女朋友。”他說完咕嘟咕嘟地喝下剩餘的啤酒。

“也就是說,你們其實隻是在遊戲中認識,並沒有見過麵。”

“這不重要。”阿鯨將喝完的啤酒罐捏扁,在手中把玩著,“我們都不著急。”

“你們互相了解嗎?”我問。

“正在了解中。”

“你甚至連對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阿鯨不滿地看著我,“她的聲音很好聽。”

“你難道不知道遊戲中可以用程序修改自己的聲音嗎?”我提醒他。

突然間,我們陷入了沉默。陳滌饒有興致地在一旁觀望,而阿鯨則點了點頭,自言自語般地說:“我知道了,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了?”我感到莫名其妙。

“這就是嫉妒吧。”阿鯨幽幽地看向我,“因為阿樹離開了你,所以你見不得別人好。”

他的話氣得我一陣眩暈,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各自沉默了好久,賭氣似的,我們誰也不看誰,都在默默地喝著酒。最後還是阿鯨主動打破了尷尬的局麵。“你很久沒登錄’黑暗之邦’了吧?”他問。

“遊戲很無聊。”我不客氣地說。這確實是事實,我從小就對電子遊戲不感興趣。

“那你想不想見見她?”

“誰?”我立刻就反應過來了。我與他對視了一眼,就像擁有了一個共同的秘密。

他站起身,示意我跟去他的房間。

“我也想去。”陳滌說。

“下次吧。”阿鯨說,“這麽多人會嚇到她的。而且你連個賬號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