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工廠”準則第三條:文學即商品
白河感覺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他睜開眼,看到窗子外“月亮”已經升了起來。它當然不是真的月亮,隻是虛擬影像,可這月亮仍然給予他安慰。這日複一日的生活起初令他痛苦不堪,想到合同中遙遙無期的任務量,想到自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完成任務離開這裏,白河甚至有了自殺的衝動。他想要逃走。奇怪的是,這裏的守衛並不多。他偷偷溜出房間,來到走廊上。沒有人阻攔他,他慢慢地往前走,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行為坦**。他穿過長長的走廊,兩旁是無數的房間,像是蜂巢般緊密地排列在一起。有些房間的門沒有關嚴,從門縫望進去,每個房間的布局都是一模一樣的,寫手們都穿著同樣的衣服,坐在書桌前奮筆疾書或苦思冥想。沒有人注意到他。
走廊總是在意想不到的時刻突然拐彎。他拐了好幾個彎,可麵對的仍然是一模一樣的走廊和房門。他很快就泄氣了,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繞不出去。他想要回去,卻又忘了門牌號。他就這樣迷失在了走廊的迷宮中。
“找不到路了嗎?”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他回過頭,竟然是處長先生。
“好巧啊……”白河有些心虛地跟他打招呼。
“這不是巧合。”處長先生露出他標誌性的笑容,“我知道你在這裏。‘寫作工廠’裏的一切都離不開我的視線。”
白河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些什麽。
“我知道,你的內心依然充滿困惑。”處長先生仿佛看穿了一切,“你並不認同‘寫作工廠’的理念,所以你很痛苦。”
白河盯著處長先生的臉,等待他接下來的話。
“在這個時代,文學已不再神聖。”處長先生緩緩地說。
“我從來不覺得文學有多麽神聖。”白河說,“它隻是我內心最真實的表達……”
“沒有人會在乎你所謂的個人的表達。”處長先生笑著搖了搖頭,“個人已經不再重要,個人的聲音也隻是一場幻覺。”
處長先生走到白河身邊。
“走吧,我帶你回去。”
白河跟在處長先生旁邊,往回走去。
“希望你可以記住,文學也是商品的一種。”處長先生說道,“現在已經沒有人願意去了解一個毫不相幹的人的內心,但人們卻心甘情願被影像蠱惑。人們放棄了思考,隻是期待被灌輸,影像是最容易的形式。因此,我事實上是在拯救文學。”
“拯救文學?”白河覺得不可思議。
“沒錯。”處長的笑容總是那麽平緩、悠長,“在影像中,文學得以與商品牢固地結合在一起,盡管它是隱藏在幕後,但畢竟占據了一席之地。也隻有與商品結合起來,文學才真正得以永存。文學即商品,而商品即永恒。”
似乎有些道理,又似乎完全沒有道理。白河的腦子裏充斥著各種矛盾的論調,它們彼此左突右撞,快要將他撐破了。
“到了。”處長突然在一扇門前站住。他提醒白河道:“記住你的門牌號哦。”
白河又回到了毫無個性的房間內。一個念頭總是困擾著他:究竟什麽才是有意義的?可他也意識到,眼前思考這個問題是可笑的,現在他什麽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坐下來,想想如何完成手頭上的人物大綱。
他突然想起在每日例行的演講中,處長先生曾反複強調的一句話:
“思考令人軟弱。”
字條上寫著:“下午五點可否一起吃晚飯?我在你家車站等你。如果可以,請在紙條的背麵寫‘好’,如果不行,請寫‘沒空’。非常感謝。”
陳滌以前也見過這隻腿上綁著紙條的奇怪鴿子,但他並沒有追問。毫無疑問,它是寫給白河的。他想,說不定這隻鴿子與白河的失蹤有關?他盯著鴿子的眼睛看了好久,鴿子也用無辜的目光與他對視。過了一會兒,陳滌回過神來,在紙條的背麵寫上“好”,然後重新卷起,綁在鴿子腿上。鴿子拍拍翅膀,毫不在意地飛走了。
五點,陳滌戴上墨鏡冒險下樓,在車站旁的合成灌木叢中等待著。四周無人。陳滌看著手機上的時間。五點剛一過,一輛公交車準時進入車站停下。一個留著長發的公交司機從車上下來,點了一根煙慢慢抽著。煙快抽完了,陳滌注意到公交司機微微皺了皺眉,轉過身,看樣子正準備上車。陳滌連忙從灌木叢中走出來。
“你好。”陳滌猶豫著自己是否應該露出微笑。
公交司機沒理會他,打開了車門。
慌亂中,陳滌下意識地攥住了公交司機的臂肘。他看到公交司機的眼中閃過一絲恐懼。
“你幹嘛?”公交司機吼道。
陳滌嚇了一跳,可還是盡力穩住情緒,說:“我是白河的朋友。”
“我不認識什麽白河。”公交司機掙脫開陳滌的手,一心往駕駛室裏鑽。
“他失蹤了!”情急之中,陳滌大聲說道。
公交司機的身體定住了。隻見他慢慢回過頭,臉上是困惑不解的表情。
“失蹤?”
“千真萬確,咱們上樓說吧。”陳滌警惕地環顧了四周——並沒有可疑的人。
在客廳裏,陳滌將白河失蹤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公交司機。公交司機坐在沙發上,一隻手摸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我不知道是否與這件事有關。”
“什麽事?”陳滌愣愣地望著他。
於是,公交司機將老布委托白河參加專輯發布會的事告訴了陳滌,當然,他隱去了這件事的背景信息,隻是說一個普通的朋友拜托白河幫個忙。
“這是一個重要線索。”阿鯨的聲音突然響起。
兩個人回過頭,見阿鯨正站在白河的臥室門口。
“你怎麽在這兒?”陳滌訝異道。
“我最近一直在尋找白河失蹤的線索。”阿鯨一臉嚴肅地說,“剛剛我在他的臥室裏查看了一番,當然一無所獲,但幸運的是聽到了你們的談話。”
“你是說白河的失蹤真的跟那個發布會有關?”陳滌問。
“我的直覺告訴我,一定有關。”阿鯨堅定地說。
“那怎麽辦?”
阿鯨從冰箱裏拿出剩餘的啤酒,“砰”地一聲掰開拉環。
“容我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