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中的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就過去了十多天。我的假期行將結束,可躲避還遙遙無期。到底要躲到什麽時候?除了父親和陳滌,我們都多多少少開始煩躁起來。自從那次營救計劃後,阿鯨就沒再見過北野甜,此時早已心癢難耐。而戴安更是一刻也閑不下來,整天幫“公社”洗碗碟和杯子,清理野生詩人們隨意丟在草叢裏的垃圾。我們都笑她“勞碌的命”。戴安撇了撇嘴,沒說什麽。
“稍安勿躁。”老布對我們說,“我已經派砂原先生去打探消息了,一旦確定沒有危險,我立刻送你們回去。相信我,我一定要保證你們的安全,否則我會良心不安。”
好吧,就按他說的,我們每日無所事事。我每天的生活就是聽音樂和寫東西。好在森林中購入了大量唱片,聽是聽不完的。同時,我在修改新寫的小說,並且又有了一個新點子——我準備以野生詩人們的森林為原型,寫一個完全虛構的小鎮,而主人公則是小鎮上唯一一名警察。他將經曆許多光怪陸離的事情,最終領悟到了某些生活的道理,也可能更加迷茫。
陳滌每天都跟野生詩人們喝酒。他的酒量被詩人們所驚歎。他們勾肩搭背,廝混在一起,幾乎到了形影不離的地步。
有一天下午,陳滌過來找我,告訴我他準備留在“公社”了。
“什麽?”我完全沒想到。
“沒錯,我要留在這裏。”他興奮得根本站不住,在屋子裏走來走去,“這幾天我開始寫詩了,他們誇我寫得不錯。也就是說,我決定當一名詩人了。”
“可是你不去月球了嗎?”
“以後還有得是機會嘛,況且星際航班的票也不好買。”他說,“我太喜歡這兒了,在這裏我可以體驗到從未有過的自由。”
為了營救我,陳滌放棄了他好不容易得來的航班票,對此我心中有愧。我們擁抱了彼此。
“喂,”他笑著說,“別搞得那麽傷感嘛,又不是以後見不到了。”
晚上,我們一起去戴安的木屋串門。她剛剛練完拳,正大汗淋漓地聽一張唱片。我聽出這是Joy Division的主唱伊恩·柯蒂斯的聲音,可裏麵的歌我卻全都沒聽過,全部是陌生的曲子。
“唱片你從哪兒搞到的?”我很詫異。
戴安告訴了我唱片的來曆。
“你知道嗎,”我抑製住內心的激動,“你簡直是個天才,戴安。我要去告訴老布,告訴他,你拿到了真正的《玩偶之屋》!”
“一點可疑之處都沒有。”砂原先生對我們說,“我已經仔細打探過了,那個被稱為‘處長先生’的人及他的手下並沒有展開任何報複行動。”
“為什麽呢?”戴安問。她邊問邊做著腿部拉伸運動。
“根據我的推測,那個處長先生應該也是在隱瞞著‘效率委員會’在搞他的私活,或者說,‘效率委員會’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一定不是支持態度。因此他並不希望把事情搞大。”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他一定是想,反正隻是跑了一個,並沒有多大損失,沒必要抓住不放。”
“是這樣的。”砂原先生點頭。
“這麽說我們可以回家了。”我轉向老布,詢問道。
“你們當然可以永遠住在這裏。”老布說,“但如果你們想回去,我就叫公交司機過來。”
“我還是回去吧。”我說,“明天我的假期就結束了,該去上班了。我可不想不明原因地曠工。”
“班有什麽好上的?”老布掩蓋不住鄙夷的語氣,“上班的人都是現代社會的奴隸。”
“說得不錯,但每個人都應該有他自己的選擇。”
“好吧。”
幾分鍾後,公交司機走了過來。他的肩膀上還站著兩隻鴿子,就像停泊在港口裏的兩條白色的小船。他笑嗬嗬地問我們:“現在出發嗎?”
“走吧!”我對他說。
我們一一告別。老布反複表達了對我們的感激之情,說認識我們是他“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尤其是戴安,他認為能夠偶然得到《玩偶之屋》完全是天助——老布相信冥冥之中的偶然性,而對試圖將一切都安排到合理解釋中的現代社會、科技深惡痛絕。
公交司機輕輕振動了一下手臂,鴿子聽話地飛走了。我們跟著他走到森林入口。公交車就停靠在樹木掩映的草地邊緣。
上車前,我轉過身對陳滌說:“再見了。祝你在這裏過得愉快。”
“放心,這裏的人都很善良。”他笑著說,“從來沒想到,我竟然可以成為一名詩人。你知道嗎,我寫的詩在這裏大受好評。”
“詩人都是天生的。”我說,“我當時怎麽沒發現呢?”
我、父親、阿鯨和戴安三人坐上公交車,衝著窗外送別我們的人揮手。車子猛地往前躥了一下,啟動了。破舊的公交車顫顫悠悠地駛向了柏油公路。
終於回到了家。對我來說形容為“久違”絲毫不過分。當我邁進自家客廳的大門時,我甚至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好像我是在外漂泊的浪子,幾十年後終於回到了故鄉。屋子裏很安靜,我還可以看到茶幾上擺著阿鯨他們喝過的如靜物般的空酒瓶。我將它們收拾好,又掃了掃地,疊起兩件掉到地板上的襯衣,然後便無事可做了。我坐在熟悉的沙發上,愣了很久的神。我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麽,或許是一片空白。屋子裏太靜了。
我意識到,自己的生活終於又回歸了正規。明天又是上班的日子,我又將麵對無窮無盡的客戶和報表,麵對無時無刻的業績考核。我伸了個懶腰,回到臥室準備睡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