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均從黑色的領航者上下來,入目處是一棟白色的別墅,方方正正的設計完全附和於正則一點瑕疵都不能容忍的性格。
他回頭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後畢恭畢敬的郭榮,微微挑了挑眉,“安全嗎?”
“二少爺放心,大少爺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郭榮微微低了低頭,伸手往路中央引了引,“二少爺請。”
這個地方對於令均來說,是全然陌生的。
一踏進別墅的大門,玄關處正在清潔衛生的菲傭就愣了愣。郭榮衝她比了個手勢,她微微低了低頭,往後退了一步。
一路走來,不時有人在見到他們的時候退到一邊,令均麵色波瀾不驚地走在郭榮的前麵,除了在看到正門入口處掛著的全家福之外,眼皮都不動一下。
上了樓梯,拐了好幾道彎,郭榮抬手示意。
順著他手的方向看過去,一道紅木大門緊閉。
令均上前敲了兩下門,聽見一聲“請進”,推門而入。
於正則藕荷色的襯衣外麵套著灰色的粗線毛衣,他推了推金絲框眼鏡,衝令均揚起嘴角,“終於回家了。”
令均也跟著微揚唇角,他大喇喇地往於正則的對麵一坐,“哥,找我有什麽事嗎?”
“我聽郭榮說,以後蟬也要涉足家裏的產業?”於正則歪了歪頭,“之前不惜暴漏身份也要把自己摘出去,怎麽?不扭了?”
“我還不是照著爸的吩咐做事。”說到於中誠,令均垂了垂眸。片刻之後,他輕笑一聲,“爸說,不管做什麽事情,都要記得給自己的未來拓寬道路。之前我把蟬當做咱們的後路,是因為我覺得大陸除了霖海還有別的商機。如今看來……”他搖了搖頭,“即使是有,也都是小利了,交給底下人去做也就足夠了。”
“你能想通我很高興。”於正則手指在桌上點了點,“這樣吧,在蟬再做一段時間,你就回來給我幫忙。香港那邊有幾個老家夥要收拾,到時候你也跟我回去。”
令均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哥,我想去看看爸。”
偌大的祠堂之內,於中誠黑白色的照片懸在入口正對著的那麵牆的正中央。
令均垂了眸子,跟於正則並肩站在祠堂的正中央,腦子裏翻江倒海,全是零零碎碎的畫麵。
奔湧而來的淚意再也壓不住,令均跪倒在蒲團上,頭磕在冰冷的瓷磚上,嘴裏除了一句“爸,我回來晚了”,什麽也說不出來。
原本在打掃衛生的傭人見狀都退了出去,空****的祠堂內,回音響在人的耳中,久久無法褪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於正則把令均拉起身來,“行了,逝者已去,接下來幫忙打理家裏的生意,比什麽都強。”
從祠堂出來,樓上一陣孩童打鬧的聲音吸引了令均的注意力。
他似詢問一般地看了於正則一眼,隻見他微微揚起唇角,“我兒子,你隻見過一麵吧?上去瞧瞧?”
順著樓梯走上去,還沒走到第三層,令均就僵了手腳。
“不許到處亂跑,這幅畫沒畫完呢,永年乖啊。”這個聲音太熟悉了,令均艱難地重複著機械化上樓的腳步,在轉過彎的時候,徹底愣在原地。
於正則招手吧於永年叫過來,一回頭的功夫,發現令均停了下來。“阿均?”他微微挑了挑眉,順著令均的目光看過去,一切了然於胸。
四目相對,兩個人愣怔了許久。
“於先生。”關窈率先從尷尬的相遇中回過神來,衝著於正則微微低了低頭,“永年的作業還沒做完,於先生要是沒別的事的話,我先帶他回畫室了。”
“關小姐先回畫室吧,一會兒我會把小年送過去的。”頓了頓,他又補了一句:“放心,不會耽誤關小姐太長時間的。”
令均眼看著關窈消失在走廊的盡頭,回過頭來的時候,於永年正一臉興致盎然地看著他。
“二叔好。”見他回過神來,於永年乖乖地叫了人。
於正則把他牽到令均跟前,揉了揉他的腦袋,“你倒是機靈,一眼就認出來這是二叔。”
卻見令均蹲下身,作勢捏了捏他的鼻尖,“小家夥,今年是……”他仔細想了想,“是五歲了吧?”
於永年用力地點了點頭,“再過兩年,就可以上小學了!”
“小年那麽乖呢!”令均跟著他笑了出來,摘下手上的戒指,在於永年手上比劃了比劃,“你現在帶這個還太小,這樣吧,指環你先收著,叔叔下回過來的時候給你帶個鏈子過來,串上之後掛在脖子裏好不好?”
銀色的指環在日光的照耀下隱隱閃著光,於正則蹙了蹙雙眉,“阿均,這個是你母親留給你的。”
“有什麽打緊的。”令均渾不在意地衝他搖了搖手,不由分說地把指環塞在於永年的手中,“小年收好,下次過來,二叔給你把鏈子帶過來。”
於永年看了眼於正則,片刻之後,見他點了點頭,開心地把指環接了過去。
從於家出來,不過才10點剛過。
於正則已經吩咐人把令均的車子開了過來,一出門,軍綠色的牧馬人就已經停在了別墅門口。他麵無表情地上車,腳輕踩油門,車一下子就開了出去。
看了眼時間,令均把車停在出了別墅的拐角處。
綠蔭遮天蔽日,風格外的涼爽。
他關了發動機,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望著別墅的大門,悶聲抽了起來。
“大少爺,跟您說的一樣,二少爺的車停在外麵,他沒直接走。”郭榮微微低下頭,站在於正則的身後回著話。
透過走廊裏的明窗,於正則的視線落在層層高牆之上,他輕笑一聲,“這傻小子,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去跟關小姐說一聲,今天沒什麽事了,可以讓她先回去了。”
也就是一顆煙的功夫,關窈窈窕的身姿便出現在了別墅大門處。
往常於正則都會派人送她回去,今天也不知怎麽的……想到令均,關窈的心往下沉了沉。
“嘀嘀”,喇叭聲響起,關窈往邊上看了看,意外地看到令均軍綠色的牧馬人。
在原地微微停頓,她步履緩慢地走了過去。盡管穿的是行動起來再方便不過的帆布鞋,她的動作依舊慢得離譜。
拉開車門,令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好巧。”關窈歪了歪頭,衝他扯出一個微笑。
她歪頭笑的模樣落在令均的眼裏,他竟然別不開視線。
眼看著關窈坐進車裏來,他仍然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直到她促狹地勾唇一笑,他才反應過來,發動了車子。
一路暢通無阻,上環路之前,令均驀地一拐車把,把車停在了輔路邊上。
關窈訝異地看向他,卻看見他的麵孔漸漸放大,離自己越來越近。
緊張地閉上雙眸,關窈隻覺一陣混雜著清香氣息的煙草味拂過自己的唇畔。她攥緊了雙拳,半晌,那個氣息卻離自己遠了些。
令均失神地捏了捏額角,但凡兩個人單獨相處,他總是會做出一些連自己的出乎意料的事情。
關窈睜開眼睛,察覺到束縛感,低頭一看,原本鬆著的安全帶已經係上了。
她輕吐一口氣,“謝謝。”
邊上的令均仿若未聞,一踩油門,車子又行駛入既定的軌道之中。
把關窈放在她租的房子樓下,車子絕塵而去。
後視鏡中,關窈的身影越來越小,可令均看得很清楚,她在笑。
他的手攥成拳,在方向盤上砸了幾下,卻仍然不解恨。
踩油門的腳又用力了些,車子發出“嗡隆隆”的聲響,令均咬了咬牙,罵了一句“沒出息”。
大概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會碰到一個“克星”,在這個克星麵前,一切的努力都會化為虛無。就像是關窈之於令均,或者薄晉洲之於蘇揚。
觀瀾花園內,蘇揚好不容易把小薄荷哄睡著了,抬頭看了一眼時間。
還有半個多小時的時間令均就會過來接她,蘇揚二話不說,打開電腦,翻出了自己許久之前的簡曆。
圈圈點點之後,她發現要改的問題還真不少。剛要細細推敲,敲門聲就響了起來。
低頭掃了一眼電腦屏幕上的時間,差五分十一點。她把披在肩上的頭發紮成馬尾,一陣小跑將門拉開。“這麽準時。”
說著,她把毛衣的扣子扣嚴實,邊往衣帽間走邊說:“現在就可以走了,早點去還能早點回來吃飯。”
令均看著她邊走邊紮頭發的樣子,腦海中突然浮現出破舊的出租房中幫他煮飯燒菜的姑娘,一樣會把頭發全都紮起來,露出曲線好看的脖頸。
他甩了甩頭,“外麵有點涼,穿件厚一點的外套。”
光可鑒人的電梯中,蘇揚看著身後心事重重的人,微微挑了挑眉。“這麽緊張啊?”她戲謔地衝他笑著,在他抬起頭來跟自己在鏡中對視之時,旁若無人地收回目光。
令均忽略到她對自己的打趣,蔫兒蔫兒地倚在電梯一側,在電梯發出“嘀”的聲響之時,先蘇揚一步出了電梯。
車窗外的景色從眼前飛快地掠過,原本坐在副駕駛座上低聲哼歌的蘇揚驀地坐直身體,“走錯路了吧?”
令均瞥了她一眼,並不答話,腳上踩油門的動作更大了些。
車子飛速地行駛在環路上,蘇揚像是想起了什麽,雙眉緊蹙,“令均,你要帶我去哪兒?”
“啪”的一聲,車門被鎖上。
令均目視前方,輕歎一口氣,“蘇揚,我今天也挺累的,你就讓我省點心好不好?”
車窗開了一點小縫,呼嘯的風聲在耳邊擦過,蘇揚的發絲被吹亂,她雙手緊握在一起,不安地望著窗外的風景越閃越快。
“你們都逼我。”淚水順著她的臉龐留下,她強忍住鋪天蓋地的恐懼感,“令均,我對那裏有陰影,我真的不想去,放我下車好不好?”
“別哭。”令均淡淡的聲音飄入她的耳畔,“總會有陽光照在陰影上,蘇揚,隻有恐懼散去,信任才會回來。這麽久了,你還不明白嗎?安全感是自己給自己的,隻有正視過去,才能徹底放下。”
蘇揚已經泣不成聲,她拚命地搖著頭,“你不懂,你沒經曆過,你不明白那到底有多難堪……”
“對,我不懂那到底有多難堪,可是蘇揚,連努力都沒努力過,你現在有什麽資格哭。”令均麵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我認識的那個蘇揚,比誰都勇敢,比誰都堅強,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還是蘇揚嗎?”
一幀一幀的畫麵如同無聲的電影在蘇揚眼前掠過,偌大的“霖海大學”四個字出現在她淚眼朦朧的視線當中,扭曲變形,再也不似當初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