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房是空的,問題是,從進門到出門,整個過程中都布滿了錯綜複雜的防盜紅外線。

先一步進來的秦知夏和李宇飛已經開始小心翼翼地“智勇大衝關”了,李宇飛比秦知夏更快一點,微微落後的小可愛餘光看見霍棠和周覓,還沒等廠房內放著的設備自動重複播報規則,就急急地跟她們喊:“每觸發一次報警要折回去重新走,三次淘汰,過去之後能找教官拿抗荷服!”

話喊的鏗鏘有力,但實際上,秦知夏在蛛網一樣四處密布的防盜紅外線中,彎著腰低著頭,說話的時候謹慎到連動都沒敢動一下。

這邊正說著,前麵比秦知夏她倆進來更早些的男飛忽然觸發了報警。

尖銳的蜂鳴裏,他迅速起身折回來重新走,都站在始發點的時候,霍棠分明在他臉上看到了壓不住的焦急。

後進來的空飛們這才反應過來,在這個任務裏,他們要做的不僅是自身的膽大心細,還有在戰友觸發警報的時候,他們對抗外界突發事件和幹擾情況的能力。

霍棠掏出跟皮筋兒,三兩下把頭發重新挽得更緊了點,以此確保不會有發絲不小心掉進紅外線的陷阱裏,弄好的時候,看見周覓活動了下剛才“中彈”的胳膊和腿,“你還行嗎?”

霍棠問的關切擔憂,哪知周覓皮猴子似的一歪脖,“好的不能再好了!”

說著,就大步走了進去。

而就在此時,報警蜂鳴忽然又響了——

還沒進去的霍棠眉心一跳,這一次,竟然是已經把防盜紅外線趟過去一半李宇飛。

李宇飛臉上汗涔涔的,說不清是急是氣,總之臉色很不好看,霍棠看著她過來,兩個人目光一錯,李宇飛深吸口氣,拍拍她的肩膀,“走你的,別管我。”

霍棠順手把她臉上粘著的幾根頭發給她捋到而後,“千萬穩住,心態不能崩。”

李宇飛點點頭,男飛們那邊都已經走進去了,霍棠再不敢耽誤,朝著第一道大約及膝高的紅外線邁了過去。

除了膽大心細,這對體能也是極大的考驗,偶爾為了確認身體不會觸碰任何一道紅外線,需要維持一個姿勢很長時間,走到一半的時候肌肉僵硬酸痛已經不可避免,疲憊感也如同潮水般洶湧席卷,霍棠好歹有芭蕾的底子,就算體力流失嚴重,但輾轉騰挪至少還很靈活,轉眼已經追上了最前麵的秦知夏,可後麵的周覓和李宇飛就沒這麽順了……

周覓這會兒也不敢大意了,她雖然沒有霍棠跳舞蹈的兩下子,但好歹身體素質過硬,體力那是真的完全跟得上,一步步走得格外小心謹慎,還沒等走到一半呢,後背的汗已經又把作訓服洗了一遍,李宇飛很快跟上了她的進度,但不知為什麽,周覓覺得她的臉色有點不對勁。

又是一次警報蜂鳴,場內每個人的心在那一瞬間幾乎都被揪緊了,片刻後聽見廣播通報,跟周覓她們前後腳進來的張曉宇崩潰地罵了一聲,轉頭回去重來。

周覓鬆了口氣……

她一口氣還沒出到一半,警報忽然又響了。

“誰啊!”周覓沒敢回頭,抬起的腳也沒敢放下去,廣播通報還沒響,正跟她用於蝸牛競速的狀態齊頭並進的李宇飛舉手站直了身——“是我。”

“李宇飛,”在李宇飛準備往後麵走的時候,周覓維持著半仰著脖子躲過下頜另一道紅外線的姿勢,艱難地叫住她,大氣兒都不敢出,怕嘴張太大不小心碰到線,她咬著牙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你別緊張。”

李宇飛沒吭聲。

她也想不緊張,但這種事兒她說了不算。

一次失利之後她下意識地更加謹慎,但看著在她前麵的已經有了四個人,她就無法說服自己淡然處之。

她無法想象被淘汰的結果,更無法麵對不夠完美的自己。

越害怕,越緊張。

像是無限循環,像是黑暗中無數雙手拉著她往深淵墜……但那是不可能的,她明明知道,可是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耳邊響起蜂鳴,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她甚至咬住了舌尖,借由自己製造的疼痛來讓自己鎮定。

已經失誤兩次了,這一次,無論如何都必須要順利通過……

外麵旭日初升的時候,霍棠第一個從機房裏衝了出去。

她拿到了抗荷服換上,跑到距離自己最近的一架教練機旁,跟等在那裏的教員互相敬了個軍禮。

直到跟教員一前一後坐在教練機上,霍棠一直吊在嗓子眼兒的那口氣才算是真正地舒了出來……

而在她後麵,是一名男飛,秦知夏還有周覓。

眨眼間五架教練機就被瓜分得隻剩下了最後一架。

霍棠摘下任務用耳機前,聽見的最後一次實時播報是:“全體隊員請注意,目前教練機剩餘數量:一。”

霍棠握住飛機操縱杆的手猛地攥緊了。

——李宇飛還沒出來。

身後的教員是個健談的老空飛,等了等看她還是沒有動作,敲了敲舷窗,“丫頭,還不走?雖然之後沒有時間限製了,但這個點兒回去,我們還能趕上營區的早飯。”

霍棠緊緊盯著機房的出口,“我的舍友還在裏麵……”

教員從後麵遞給她了一袋航空兵專用的密封袋裝水,“我在這兒等了半晚上了,一個女飛都沒能過來,本來我都以為這批女飛要全軍覆沒了,沒想到啊,你們這一波,一下上來了三個人。”

“會有第四個的,”霍棠下意識地攥緊了那袋水,她明明嘴唇已經非常幹了,這會兒卻忘了擰開,至於民航客機上跟李宇飛發生的那點小插曲,早被她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她輕輕開口,聲音有點啞,卻一字一頓,“她一定能上來。”

仿佛是在印證她的話,下一秒,已經換上了抗荷服的李宇飛和張曉宇幾乎同時衝了出來。

張曉宇身高比李宇飛高出不少,步子大,轉眼就越過李宇飛,眼看最後一架飛機就要被奪走,李宇飛再顧不了許多,竟然就這麽動了手。

身後有腿風襲來的一瞬間張曉宇本能地躲開了,他根本沒想到李宇飛竟然會襲擊自己,一切都是在無數次訓練中練就的在危險來臨之際的本能,等全靠反應接住了李宇飛一拳的時候,他才莫名其妙地怒目而視,“你幹什麽!”

“規則上沒說競爭者之間不可以動手——”李宇飛說話間抽出拳頭,轉瞬又抬腿攻他腰側,“我必須拿到名額,抱歉了!”

“哪有你這樣的!”張曉宇氣得還擊,在逼李宇飛與自己拉開距離的同時又奮力朝飛機跑去。

兩個人就這樣邊跑邊打地過了十幾招,李宇飛的身手麵對空降兵的時候是小巫見大巫,但作為同樣剛畢業過來參選的新空飛,跟張曉宇完全不相上下,甚至在被“可能會失去資格”的恐懼支配著的此刻,她激發出了更大潛能——

秦知夏與周覓也沒有立刻將飛機飛走,三個姑娘坐在各自的飛機裏把事情看了個全程,眼睜睜地看著李宇飛好不容易才險象環生地在打鬥中占了上風,率先摸到的最後一架飛機,從教員手裏拿到了最後一個上機資格……

座艙裏,霍棠鬆開攥著操縱杆已經攥僵了的手指,鬆了口氣。

身後的教員笑嗬嗬地無奈調侃她:“可算是結束了,不然我都怕你把水攥爆了崩我一臉……”

霍棠想笑,想回頭調侃幾句,但她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力氣了。

極度緊張的精神在此刻忽然放鬆,她擰開水,沒敢多喝,隻抿了幾口,穩了穩情緒和精神,這才拿起教練機上的耳機戴好。

“喂?”她試探著開口,仿佛經曆了一場劫後餘生,她拉過話麥,明明是明豔不羈的一個人,此刻說話竟然也帶了一點小心翼翼的試探似的,“我是霍棠……周覓,知夏,李宇飛,你們……都能聽見嗎?”

霍棠一問,秦知夏一下子就哭了,“能……”

“都上來了!我是周覓!306真的一個都沒少!”

李宇飛一一把安全帶係好,怔愣地靠在座椅上,看著外麵的張曉宇,忽然對剛才為了贏而不擇手段的自己感到一陣羞恥……

她遲遲沒有說話,霍棠幾個人害怕她出問題,一疊聲地問她情況,半晌之後才聽見她用極低的聲音愧疚地說道:“……對不起。”

“贏了就是贏了,輸了隻能怪自己技不如人。”李宇飛身後的教員就是剛才跟著第二架運輸機一起過來的陳川,把學員在指定地點放下之後他就被送到了這邊,隻是李宇飛和張曉宇都是乘第一架運輸機過來的,所以跟他彼此也都不認識,“何況如你所說,也的確沒有說過過隊員之間不可以私鬥。”

李宇飛搖搖頭,沒說話,深吸口氣,開始查看教練機的各項儀表顯示狀態。

都檢查了之後,她啟動了飛機,飛機頭燈亮起的同時,她握緊操縱杆,冷靜地通過無線電對她的舍友們說:“我沒事——我們回去。”

四架教練機,是這次第四旅殲擊航空兵部隊大逃殺的最後四個名額。

306的女飛們,一個人都沒少。

她們迎著朝陽滑行上跑道,彼此間似有默契,她們將教練機排成一排,緩慢停穩,誰都沒有先飛。

她們坐在駕艙裏,隔著舷窗看向彼此,姑娘們的笑臉是比和煦陽光更絢爛的風景。

“準備好了嗎?”第二架飛機裏,周覓扶了下耳麥,生龍活虎,躍躍欲試。

分別在她旁邊的霍棠和秦知夏都爽快地給她比了個“OK”的手勢,更遠一點的李宇飛,輕輕地“嗯”了一聲。

緊接著彼此就聽見了舍友們跟教員請求放飛的對話。

陳川在李宇飛後麵,跟坐在秦知夏飛機上的秦天揚比了個手勢,下一瞬,可以說是沈驍親傳的小徒弟秦天揚與其他教員們一起,給了準確的答複,批準教練機起飛。

四架教練機在同一時間,一飛衝天——

有一說一,是讓人胸中十分激**的場麵。

所以秦天揚不明白為什麽教練機都已經平飛進入自動駕駛了,前麵的秦知夏還在哭。

“那個什麽……”秦天揚實在是憋不住了,他探頭朝前看了看又抹了一次眼淚的秦知夏,“你到底怎麽了啊?”

秦知夏抽抽噎噎,自己也分不清這到底是在為拿到了名次激動,還是在為贏了考核沒法停飛而難過,或許隻是贏的實在太難,這會兒坐在這裏,反而有了點劫後餘生的不真實——反正腦子亂糟糟的什麽也想不明白,連她自己都想不清楚,自然也沒法回答秦天揚。

她不說話,本來跟女生相處經驗就非常有限的秦天揚更尷尬了,憋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又憋出了一句,“你別哭了,不然回頭兒下了飛機他們得以為我罵你了呢!”

秦知夏擦擦眼淚,這才悶悶地輕輕回了一句,“對不起啊教練。”

“我其實也不算教練,今天跟機這事兒說來話長——我估計我說了你也沒心思聽,”秦天揚往身上摸摸,摸出了一根從營區帶出來的牛肉幹,也是空軍航空兵特供的那種小袋的真空包裝,從後麵遞給她:“要不你吃點東西吧,據說你們女孩子不高興的時候都喜歡吃東西。”

“……謝謝,”秦知夏倒也沒客氣,接過來咬開包裝吃貓食兒似的叼了兩口,秦天揚在後麵戰戰兢兢地觀察著,頓時心裏“嘿”了一聲,沒想到還挺靈的,吃了東西果然不哭了!

“我叫秦天揚,你叫什麽?”——他這純屬是沒話找話了。

倒是秦知夏,聽見他姓秦,詫異地放下了牛肉幹,“你也姓秦啊?”

秦天揚也震驚了,他沒想到居然能遇上個同姓的,“你也是?!”

“秦不算是常見姓,沒想到這麽巧,”秦知夏吸吸鼻子,打起精神,正正經經地跟秦天揚打了個招呼,“我叫秦知夏。”

——停機坪上最後剩下的幾架教練機,秦知夏偏偏就選了這一架,秦天揚,秦知夏,第一次遇見,就仿佛已經組了CP。

有些緣分啊,大概真的是天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