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老媽所賜,關於霍棠,沈驍雖然也多年沒見,但對這姑娘,一樣非常的“耳熟能詳”。

知道她從小到大有幾次考試都哪些科目沒及格,知道她好好的芭蕾說不練就不練了,知道她想進娛樂圈當明星,知道她零零總總幹了不少出格的事兒,還知道高考前夕她不知道抽了什麽風突然要參加選飛,為此從家裏二樓跳下來逃跑了,沒想到還真就考上了航空大學,成了他八竿子打不著的學妹。

再後來,霍棠的情況他就不清楚了,因為他這幾年過年都在替別人執行任務沒回過家,跟家裏打電話的時間也不多,在有限的通話時間裏,老媽終於沒了跟他分享“閨蜜家女兒”的機會。

如果昨天執行演習任務回來突然接到老媽打來的電話,沈驍差不多要把霍棠這個人給忘了。

但是這次老媽跟平時不一樣,他這邊剛“喂”了一聲,“媽”都沒來得及喊,急性子的老媽就在那邊急三火四地把事情跟他說了——

“兒子啊,你楊姨早上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他家霍棠從你們空軍航校畢業了。”

一般說“空軍航校”都是指的沈驍他們的母校“空軍航空大學”,彼時參加第四旅殲擊航空兵部隊選拔的報道時間就快到了,沈驍正在去跟馬國強匯合的路上,打算跟老政委一起去看看新人,庾慧秀剛起了個頭兒,他腦袋就“嗡”的一下子,冥冥之中就有了不太好的預感……

他拿著電話往樓裏走,“然後呢?”

“就說他們家棠棠……你說這孩子也是不省心,你楊姨跟我說的原話是棠棠今早上為了去部隊報道,又離家出走了!按楊藝的意思,閨女去航校上學也就上了,回來轉業幹別的也一樣,但去部隊報道就不一樣了,部隊畢竟不比學校,霍棠這麽橫衝直撞地往裏闖她不放心,給我打電話讓我問問你,看你要是方便的話,多照顧照顧。”

老媽的這番話讓沈驍覺得牙疼,但他臉上仍舊沒什麽表情,鎮定得跟雕像似的,“她去哪個部隊報道了?”

“你聽我說啊,事就在這兒呢!”

庾慧秀賣關子的說話方式是曆史遺留問題,一直以來都是沈驍父子無法改變的家庭難題之一,沈驍沒轍地走進電梯,“媽,您說重點。”

“重點就是楊藝電話剛掛沒半個小時,她老公又給我打了個電話!”庾慧秀在那邊也覺得這事兒挺神奇的,“他先是微信給我打了個地址,然後又打電話問我,能不能讓你想想辦法,找人把棠棠在選拔中直接刷下來。”

——選拔。

沈驍的預感更不好了,他沒脾氣地提醒老媽說快點,“她在哪個單位?”

庾慧秀在兒子語氣中感受到了催促,沒好氣地回他:“就你單位!”

沈驍被噎住了。

庾慧秀又說:“你霍叔叔之前拍了個棠棠的報道通知單,在微信發我的,你等會兒啊我再看看確定一下……”電話那邊頓了一下,應該是老媽開始翻微信了,片刻後沈驍聽見老媽又把電話拿起來跟他說:“第四旅殲擊航空兵部隊招新選拔——就是你們部隊沒錯了!”

沈驍張張嘴,一時之間被某種宿命感堵住了喉管,沒說出話來。

畢竟是給他的隊伍招新,招新選拔的名單他之前都看過,霍棠的名字明晃晃的戳在那,他印象很清楚,但因為實在沒法把要進殲擊機大隊的女飛跟當初那個說塗碘伏醜而哭的一塌糊塗的奶娃娃聯係起來,所以他想這應該是重名。

沒成想還真就是同一個人。

他從電梯裏出來,往老政委的辦公室走,路上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是什麽意思啊?你到底是能照顧照顧,還是能把她刷下來啊?”庾慧秀在電話那邊也挺崩潰的,“反正都行,左右一個是她爸一個是她媽。”

“媽,我這又不是過家家,說能照顧誰就照顧照顧,說讓誰走就讓誰走,再說我一個人說了也不算。”沈驍說:“能走能留,看她自己能力吧。”

庾慧秀感覺出來他要掛電話,連忙攔住他:“等等別掛還有個事兒!你跟棠棠都多少年沒見了,之前一直沒機會見,這會兒正好,你們這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你明白媽啥意思吧?啊?”

沈驍敷衍了一句,一言難盡地掛斷了電話。

老媽十幾年如一日地惦記著撮合他和霍棠,也不知道出於什麽心裏,這都改革開放多少年了,何況他跟霍棠長這麽大就見過那麽一次麵,記憶還十分不愉快!

沈驍對女飛沒偏見,但對霍棠有。

在他的印象裏,霍棠是個霍家捧在手心裏寵著長大的金貴嬌花,是個想一出是一出的富二代。

並且性格還很古怪——蹭掉了皮都能當沒事,塗點碘伏就嫌醜,哭得能把房蓋給頂開似的。

而在沈驍後來不斷被迫地通過老媽描述霍棠所積累起來的記憶裏,沈驍對霍棠認知,她就是由“愛美、古怪、不著調、沒長性”這些詞堆出來的。

他不相信這樣的小姑娘能為空飛事業奉獻一生。

甚至於,昨天夜裏緊急集合,他幹脆裝作不認得霍棠,因為認定她不可能在三十進十的競賽中留下來,所以不想多此一舉自找麻煩,沒想到最後飛機飛回來,霍棠竟然跟其他九個人站一起,標槍似的戳在了他麵前……

不同於之前,對於在淘汰賽中勝出的十名空飛,這次的集合地點選在了空勤樓一樓的大廳。

大廳中央矗立著一尊飛翔的獅子雕塑,獅子樣子勇猛威嚴,讓人肅然起敬,而在雕塑基座的背麵,鐫刻著第四旅曆年來在任務中取得的大大小小的榮譽。

十名已經休整過的空飛們背手站在雕塑前,仿若亟待出鞘的利刃,每個人的眼裏都有躍躍欲試的、自信的光。

沈驍站在他們前麵,淩厲的眸子在十個人臉上一一掠過,“首先,恭喜各位通過測驗,成功拿到了進入殲擊航空兵大隊的訓練的資格,未來的這段時間,我作為教練,將全程參與你們的各項訓練。其次,我要告訴你們的是,真正的競爭,從現在開始。”

霍棠她們四個女飛站在隊伍末尾,說心中沒有激動和緊張是不可能的,但比起旁邊兩眼放光的周覓,霍棠麵對沈驍,始終把麵部表情控製得很好。

“我知道,你們來自各個航空學院,每個人都有十分亮眼的成績,但是這些還不夠——選拔的最終目的,是讓最合適的人發揮最具優勢的特長,是讓敢打仗、能打勝仗的人留下來。麵對新的作戰環境和形勢,我希望在未來訓練中,你們用膽氣和才智,充分發揮出戰機的戰場效能,將‘空中敢於拚刺刀’的精神,繼續發揚下去!”

沈驍字字鏗鏘,隊員們的回應同樣是振聾發聵的一聲:“是!”

沈驍點點頭,錯身讓開了一點,神情肅穆自豪地介紹著他身後的這隻飛天獅子雕塑,“飛天獅子是我們的精神圖騰,它意味著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都要有勇不可擋、威震四方的氣勢,守衛祖國空天,抵禦一切來犯之敵,‘善打大仗,敢打硬仗,能打勝仗’!獅子背後刻著第四旅曾經拿過的榮譽,因為在大小任務中取得的成績太多了,所以這裏現在就隻記錄最傑出的——隻有奪得第一的成績才會被刻在這裏。”他頓了頓,那張從昨天半夜開始就毫無表情的撲克臉忽然勾起了一點笑容來,冰消雪融般,讓他整個人似乎都多了一點人情味兒,“未來,我希望你們的榮譽,也能留在這裏。”

空飛們精神微微放鬆下來,不知道是誰帶頭,大廳裏忽然響起一陣掌聲。

沈驍的訓話十分簡短,說完了讓大家原地解散,正好是周五,他們有兩天的假期可以過個周末做調整,下周一開始正式的封閉式集訓。

霍棠和沈驍始終也沒有過任何的交流,他們之於對方,就像實打實的兩個陌生人。霍棠甚至有點僥幸地想,或者就是小魚阿姨從來沒跟兒子說過自己,沈驍也不記得她霍棠這個人,如果是這樣,那可就太好了。

霍棠不願意琢磨沈驍,回宿舍的時候,倒是敏感地發現宿舍的氣氛有點不一樣了。

這次淘汰賽,她們306的確的大獲全勝,但隔壁寢室的三個姑娘都被淘汰了。日常事情上心粗得能比碗口還大的周覓回去興高采烈地打水把她們的門牌擦了好幾遍,愣說是這宿舍風水好,李宇飛對最後奪飛機的事情絕口不提,隻是狀態始終有些消沉,秦知夏看著她那麽拚命也要拿到名額的樣子,也不敢再念叨停飛的事了。

周六的時候霍棠抓住近期唯一的一個休息日準備再去逛個街,把需要的換洗衣服都買一買,跟想要出去散心的秦知夏一拍即合,周覓對衣服化妝品沒興趣,但她得囤零食,仨人一合計,把原本怎麽也勸不動的李宇飛一起拽了出去。

霍大小姐論起怎麽玩兒絕對是一套一套的,逛街吃飯看電影,一個大套下來,始終覺得自己對不起張曉宇的李宇飛這才漸漸地緩過神兒來。

“我媽是第一批女飛,1951年初,黨中央和中央軍委決定‘為新中國培養第一批女飛行員’,我媽當時就在第一批放飛名單裏,”晚飯吃的是火鍋,巧的是連同秦知夏在內,四個姑娘竟然都愛吃辣,一個滿堂紅的牛油火鍋擺在中間,隔著熱氣在熱鬧翻滾的鍋裏撈東西吃,連李宇飛這種素來表情寡淡的人都多了幾分鮮活的煙火氣。

沒人喝酒,李宇飛涮了根千層肚放在碗裏涼著,麵對著舍友們的驚歎,自豪地眨眨眼,喝了口奶茶,“我爸也是航空兵退下來的,不過他飛運輸機,跟我媽就是在部隊裏認識的。”

周覓羨慕:“你們這是飛行員世家啊。”

“對,所以我一直很自豪。”李宇飛坦言:“但其實我最大的夢想不是子承父業,我最大的夢想,是當一名宇航員。”

霍棠笑起來,“看出來了,你名字裏都帶著‘宇飛’。”

“嗯,也是我媽最大的期望。”李宇飛歎了口氣,“不過宇航員選拔我標準不夠,沒選上。”

秦知夏看她喜歡吃山藥,用漏勺撈了一勺子給她:“你現在這樣已經很好啦!”

李宇飛哭笑不得地看著山藥堆滿盤子,對她們宿舍的小可愛道了聲謝,轉而說道:“但是我總覺得,應該還可以更好。”

霍棠說她:“你是不是給自己的心理壓力太大了?適當放鬆放鬆吧。”

“我也想,但放鬆不下來,”李宇飛苦笑:“習慣已經養成了,從小到大我門門課程爭第一,習慣了之後,哪怕是拿第二名,都會讓我感到羞愧緊張……我知道我有硬傷,我輸不起。”

“嗐,”周覓最看不得朋友這幅失意的樣子,大包大攬地一伸胳膊,摟住李宇飛的肩膀拍了拍,“輸不起就努力永遠不要輸,也沒差,我們的指導精神不是還有一條‘永爭第一’麽,你是最棒的!”

李宇飛一手拍開她,哭笑不得,“你怎麽不進誇誇群?”

“這兩天你還沒看出來嗎?”秦知夏打趣地笑起來,“周覓這嘴,還是損人的時候比較厲害。”

李宇飛:“你還別說,就那天晚上給綁樹上的那個特種兵前輩,肯定是跟我們結仇了。主要是周覓,那天後來她們可著周覓打就能看出來了。”

“結仇就結仇吧,”周覓唏哩呼嚕地嗦了根粉,“天大地大,反正咱跟她們也不一定能再遇見。”

霍棠伸長了筷子隔著桌子敲了一下周覓的手背,“Flag不能亂立啊!”

“嘖,年紀輕輕的怎麽還迷信上了呢!”

周覓吐槽,幾個人說說笑笑熱熱鬧鬧地鬧成一團,人聲鼎沸的火鍋店裏,鄰桌的食客們大概怎麽也不會想到,坐在他們旁邊嘻嘻哈哈的普通姑娘,竟然有著極不普通的職業,在她們燦爛的年華裏,她們將青春全部的熱血,都獻給了祖國的這片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