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然心動
大約一個多禮拜之後, 阮眠渾渾噩噩莫名其妙的搬到了江頌家。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自從江頌忙完公司的事得了空閑,就開始接替原本專職司機的工作, 每天接送阮眠上下班, 如果時間允許,晚上還會附贈一頓豐盛的晚餐,兩個人圍著一張小餐桌, 桌子上擺三兩道家常菜,小日子過的溫馨又滋潤。
直到有一天, 江頌剛接到阮眠,江願突然來電話催他回去有急事,他沒辦法,隻好拉著阮眠先回家, 等事情處理完時間也不早了,大晚上的再來回折騰實在沒必要, 便讓保姆收拾出一間客房給阮眠住下。
後來他倆坐在客廳抽煙,相對無言了許久,越琢磨越覺得平時那麽來回折騰,似乎也沒什麽必要。
江頌問他, “要不明天回去陪你拿點東西,先在我這住一段時間?”
阮眠已經掙紮過無數次表示自己可以打車,意見也已經無數次被駁回, 再沒什麽心氣跟他拉拉扯扯, 於是點點頭,從了。
隨著Y·H的複蘇,阮眠重新陷入拚命三郎的怪圈, 隻要是單子就簽, 隻要有一線希望就會爭取到死單那一刻為止。
下班前十分鍾, 阮眠還在會議室裏和客戶進行拉鋸戰。
一對四十多歲的夫妻,男的瘦的像根豆芽菜,細長的身子頂著一顆大腦袋,不堪重負般總是直不起來,無論阮眠說什麽他都是一副落落寡歡的模樣,從頭到尾一聲不吭,估摸著是家庭地位不很高,沒什麽話語權自然也沒什麽興趣。
他老婆和他簡直是兩個極端,滿麵紅光,膀大腰圓,嗓音洪亮,眼睛裏永遠閃著精明狡黠的光芒。
“其實就你們這個吧,實在是沒到我心理的預期,我沒打算花那麽多錢,其他公司的報價和你們也差不多,你們最近出的這些肯定受影響,生意不怎麽樣吧?我也是信任你才願意找這個公司,我也是在賭,萬一你們公司再出點什麽事,可都是我倒黴啊……我都這麽有誠意了,你是不是也應該拿些誠意出來?”
為了折扣的事,他們已經生生耗了一個多小時,阮眠精疲力竭,隻差把心掏出來給她看。
“公司這方麵您放心,我可以隨時帶您去參觀在施工地,您說哪個就是哪個,咱們隨機抽查,YH已經做了這麽多年,出了問題我們不會推卸,解決問題的效率和結果也是有目共睹的,不然大家也不會對我們重新建立信任,您說是不是?”
阮眠說了整整一下午的話,嗓子裏又幹又癢,輕咳了一聲還是難受,“現在市場這麽透明,競爭又激烈,輕工的利潤本來就已經壓到了極限,我們報價不玩虛高那一套,實在是給不了太大的折扣,您可能不太清楚現在的人工有多貴,瓦工全是按天結錢,好一點的一天五六百,您這九五折還是馮經理去總經理那軟磨硬泡才要來的。”
女業主笑笑,輕蔑的收回視線,一聲不吭的歪頭理了理頭發。
阮眠衝馮宇使了個眼色,在桌子底下朝他比出九的手勢。
這是他們多年合作總結出的暗號,馮宇暗自歎息,決絕的一點頭表示收到。
馮宇賠著笑臉站起身,“郭姐,聽我說一句唄?既然咱們已經聊了這麽久,設計師您喜歡,方案您也滿意,就別因為這一點折扣鬧得不歡而散了吧?價格這個事……實在不行阮設計您就委屈一下,這一單掙不著錢就算了,就當交姐這個朋友,我們給九折。”
他們不是在合夥玩什麽討價還價的套路,九五折以下每多一個點就扣設計師一個點的提成,九折基本等於這單白幹,全當給公司做公益,如果不是阮眠要求,馮宇根本不願讓這一步。
阮眠發揮出精湛的演技,天人交戰一番後才痛心疾首的點點頭,“行吧,但是郭姐您以後有朋友要裝修,可一定要介紹給我們。”
馮宇趁熱打鐵繼續說,“郭姐,實在不行我給您發個誓,九折阮設計這邊頂多能掙您兩百塊錢,還要給您對接工地,搭著路費去交底驗收,再低就是賠錢買賣,做不了。”
郭女士拿起合同翻了幾頁,神色頗為勉強,“這樣吧,我也不為難你們,九折就九折,把材料搬運費免了,我就簽合同。”
愛占便宜的人占起便宜來永遠沒夠,天地萬物皆是借口。
阮眠想開口反駁,攥了攥拳頭,終究還是忍下了,磨著後槽牙子說,“行,簽吧。”
前腳剛送走客戶,阮眠舞動拐杖如淩波微步般衝回工位,著急忙慌的開始收拾東西。
馮宇拿著合同跟在後麵晃晃悠悠,唉聲歎氣,“今時不同往日,賠錢買賣也得幹啊。”
阮眠恨不得原地進化成八臂童子,一手握著鼠標關電腦,一手整理圖紙,坐在椅子上用腳關上抽屜,“現在咱們就是弱勢群體,沒辦法,腰板不硬,能簽不錯了……趕緊把收據給我我要走了!”
馮宇把收據和pos機小票釘在一起,和合同一起塞進檔案袋遞給他,“你最近怎麽下班這麽積極?一秒都不耽誤。”
耿灣灣已經收拾完了,雙手插兜坐在辦公桌上嚼口香糖等他們,“是不是江頌又在樓下等著呢?”
阮眠站起身正要回答,突然瞄到已經空了一片的設計師形象欄,停下手裏的動作。
身後的人還沉迷於八卦,津津有味的繼續著剛才的話題,馮宇羨慕的不行,“那可是晉元集團的繼承人啊,天天親自上門接送,說出去誰敢信?”
耿灣灣連忙擺了擺手補充,“他倆現在住一起。”
馮宇拍著大腿嘖嘖稱讚,“知道為什麽阮老師簽單厲害了?收拾客戶那可是——”
阮眠伸手打斷了他的話。
已經離職的員工照片會從形象欄裏撤掉,原本整整一麵牆,現在空了一小半,最顯眼的就是第一排的首席,隻剩下嚴瑾,阮眠,還有一個畢戎希。
阮眠問指了指畢戎希的照片,“他還沒走嗎?我怎麽記得已經個把月沒見過他了。”
馮宇說到他就反胃,看了一眼照片趕緊挪開視線,像多看一下就會長針眼似的,“他爸不是小股東嗎,看苗頭不對想撤資,但這哪是他想撤就能撤的?畢戎希就在這掛個名沒辭職,也不來上班,丟下一堆爛攤子沒人接,來鬧的不說一半也有三分之一,都是他的工地。”
耿灣灣嫌棄的齜了齜牙,“辣雞……哎,師父等等我!”
馮宇拎起包也跟著拔腿就跑,“我靠,我不配跟你們一起下樓嗎?!等等我!”
*
感應玻璃門緩緩打開,江頌單手抱著叮當,不緊不慢的走進寫字樓。
他側頭對小女孩說了句話,背後夕陽刹那間覆過瞳仁,淺棕色的眼珠好似蒙上一層金黃薄透的微光。
阮眠快了幾步迎上去。
叮當水靈靈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看見他後小嘴一咧,清脆歡快的喊了一聲,“大哥哥!”
她立馬從江頌懷裏掙了出來,小鋼炮一樣直撲阮眠,一個大蹦抱住他,整個人幾乎掛在他腰上,“我好想你啊!”
江頌擔心阮眠的瘸腿,上前幾步拎著叮當的後脖領把她從阮眠身上揪下來,“別鬧。”
叮當背著手低下頭,拿腳尖在地上畫圈圈,委委屈屈的嘟起嘴,“你們這些男人為什麽老是這麽忙?你都好幾天沒教我畫畫了。”
阮眠差點被她萌哭了,彎腰揉了揉她腦袋,語氣極盡溫柔的哄著,“怪我怪我,今天晚上教你畫小老虎好不好?”
叮當伸出細細白白的小手指,“拉鉤哦。”
阮眠,“拉鉤。”
他抬起頭衝江頌彎眼一笑,“等久了吧?”
江頌,“沒有,剛到。”
馮宇衝江頌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耿灣灣一雙眼睛笑的幾乎消失在臉上,朝阮眠揚了揚下巴,“又來接我的倒黴師父啊?”
話音剛落,後腦便狠挨了一下,她嘶嘶哈哈的捂住頭,眼睜睜的看著阮眠牽著叮當繞過自己,揚長而去。
江頌看著一大一小並肩而行的背影,笑了笑,回過頭禮貌的說,“先走了。”
隻要叮當在,阮眠一定會陪她坐後座,江頌瞥了一眼空****的副駕駛,臉有點臭。
叮當剛一上車,迫不及待的翻出自己的小畫本塞進阮眠手裏,端端正正的坐在安全椅上等待表揚。
“這都是我自己畫的喲,我每天都有畫畫哦。”
阮眠翻了幾頁,發現那些畫已經開始有模有樣,孩子未經雕琢的想象力天馬行空,配上各種鮮豔無章的顏色,居然別有一種趣味。
搞藝術是需要天分的,看來老江家基因不賴。
阮眠由衷的讚歎,“叮當進步太快了,過不了多久就要把舅舅比下去啦。”
江頌獨自坐在前座,“.…..”
真是躺著也中槍。
叮當得意洋洋的謙虛了一下,欣喜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沒有沒有,舅舅畫畫才好看。”
自從阮眠住進江頌家,叮當抓著機會就往舅舅家鑽,粘著阮眠大哥哥長大哥哥短,讓他教自己畫畫。
有一次阮眠問她為什麽不要舅舅教,她左右張望後湊到阮眠耳邊,雙手攏成喇叭狀,悄聲說,“不要舅舅,舅舅不愛笑,看起來凶巴巴的。”
近些天阮眠忙得要命,晚上回去飯碗一扔就要繼續工作,江願知道後不準叮當去打擾他,叮當委屈的要命,抓著舅舅連哭帶嚎死皮賴臉,才換來這麽一次接大哥哥下班的機會。
一整個晚上,她就像一貼狗皮膏藥似的粘著阮眠不撒手,生生賴到瞌睡的再也睜不開眼,才不情不願的被江願抱了回去。
阮眠窩在沙發上,一邊擼狗一邊翻他的神棍養成手冊,度假三件套在他身邊睡的東倒西歪,三顆圓溜溜的小狗頭,想盤誰就盤誰。江頌坐在另一邊,交疊雙腿讀他的企業經營之道,兩個不看電視的人相處起來分外和諧。
袁阿姨端著兩杯熱牛奶從廚房出來,給他們一人遞了一杯,笑的和善又溫柔,“看這麽半天了得起來歇一會,不然眼睛熬壞了,快趁熱喝,喝完好睡覺。”
阮眠笑嘻嘻的雙手接過杯子,“謝謝阿姨,您趕緊睡吧,不用管我們。”
說完,他突然看向江頌。
他突然反應過來這話不該他說,有點太不拿自己當外人。
江頌卻隻是放下書接過牛奶,順著他的話往下接,“杯子我們自己收拾,您睡吧。”
袁阿姨在圍裙上擦了擦手,還是不放心,千叮嚀萬囑咐,“成,你們倆早點睡,熬夜不好。”
*
喝完牛奶,阮眠搖頭晃腦的跟在江頌身後上樓睡覺,在邁上台階前突然沮喪的撇撇嘴,心裏有些空落落戚戚然。
“最近這日子過得像神仙一樣,以後可怎麽辦啊?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你都把我慣壞了。”
江頌腿腳利落走得快,眼看著上了二樓,聞言停住步子側過身,垂下眸子安靜的看著他。
一看就是好一會,一言不發。
阮眠讀不懂他的表情,問號又開始在腦門頂上打轉,“…怎…怎麽了?”
片刻後,江頌收回視線,轉身繼續上樓,聲音淡淡然的鑽進阮眠的耳朵,“如果你喜歡,以後也可以隨時來住…當成自己家就好。”
阮眠驟然抬頭看向他,直挺挺的僵在原地,胸腔裏有什麽東西咯噔一下,然後開始跳的亂七八糟。
時間似乎在一瞬間停止流動。
這種感覺很奇怪,好像所有的聲音突然從耳邊抽離,周遭的一切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什麽都聽不見也看不見,眼前隻剩下那道修長的背影。
阮眠微微低下頭,深吸了一口氣,有點茫然,還有點無助,更多的是近乎窒息的緊張。
他僵的手腳都快麻了。
江頌等了半天沒聽到腳步聲,疑惑的回頭找人,一眼就看見阮眠還在一樓扶著把手靈魂出竅。
“愣著幹什麽呢?要抱?”
阮眠明顯哆嗦了一下,指尖都在輕顫,低著頭不肯看他,好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說,“沒…不……不是,我那什麽,什麽……我,可以…自己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