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正議論著,隻聽院門一陣聲響,管家娘子胡大娘引著幾個丫頭並兩個婆子走進院來。

銀月忙立起身來,搬了個小杌子放在陰涼處,招呼道:“胡大娘,這大熱的天,您怎麽親自過來,快坐下歇歇。”

胡大娘冷哼一聲,眼睛看都不看向銀月一眼,銳聲說道:“怎麽大少奶奶沒教你規矩嗎?主子麵前丫頭也敢坐著。我看就是大少奶奶平常疏於管教,先有玉鏡那賤丫頭砸了菩薩,如今又有你放肆沒規矩。讓外人瞧見了,不說大少奶奶心腸太軟,倒說是二少奶奶治家不嚴!都是你們這起子人,帶累了二少奶奶的名聲。”

展眉心下暗怒,這胡大娘明裏是教訓銀月,卻實是暗中罵她。

展眉心中動怒,嘴上卻淡淡的道:“胡大娘所言極是。隻是胡大娘這般懂規矩,怎不知道先給主子請安?”

胡大娘聽了展眉一番話,臉上卻毫無畏懼之色,冷笑道:“奴才得老太太憐惜,奴才的腿不好,除了老太太,是一概不用請安行禮的。想來大少奶奶不得在老太太跟前當些體麵差事,自然不知道如何治理下人!大少奶奶如得閑了,倒真應該跟二少奶奶學學如何當家主事的”

展眉並不動怒,隻偏頭輕笑道“這話是胡大娘自己的意思,還是二少奶奶的意思呢?若是胡大娘自己的意思,我倒要去問問老太太,這世上可有奴才訓斥主子的道理!若是二少奶奶的意思,我倒替胡大娘擔心了。胡大娘想是對二少奶奶有所不滿,居然將這不敬長兄,以庶犯嫡的罪名給安上。”話說至此,展眉將笑容一收,沉聲說道:“老太太許你不必行禮,難道也許你連問安也不必嗎?你不思老太太憐你之情,卻站在這院內大聲教訓丫頭。縱然是不把我放在眼裏,難道不知道大少爺病著,不能驚擾嗎?”

胡大娘眼中閃過錯愕之色,展眉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被人頂撞冒犯隻會自去垂淚,是以從不將展眉放在眼裏,如今忽被展眉這般教訓,實是驚愕萬分。

當下隻得冷笑一聲:“這是老太太吩咐過來的下人們。奴才將他們帶過來。大少奶奶自己仔細查問吧。奴才還有別的差事,奴才告退。”

說完也不等展眉吩咐,轉身揚長而去。

銀月滿臉漲紅,眼中含淚,上來扶住展眉說:“少奶奶別生氣,胡大娘的脾氣一向直爽,不是有意衝撞的。我扶您回房去吧。”

展眉點點頭,對著眾人道:“都隨我進來,我有話吩咐你們。”

眾人隨著展眉走進正室,銀月扶展眉在上首坐了,自立在展眉身後伺候。

室內眾人向展眉跪地磕頭行禮:“請大少奶奶安。”

展眉目光並不看向眾人,隻瞧著手上的茶,徐徐喝了兩口,才道:“都起來吧,你們被指到我這,也算是一家人了,不必多禮。”

眾人又齊聲道:“謝大少奶奶。”又朝上磕了頭,皆站了起來。

隻見兩個丫頭,一個穿黃,一個穿綠,都是府裏二等丫頭的穿戴

穿黃色衣服的滿臉帶笑道:“請大少奶奶的安,奴婢采萍,這是奴婢的親妹子采蓮,原是服侍三少奶奶的。因三少奶奶不喜人多,二少奶奶便讓我們來伺候大少奶奶。奴婢一定盡心竭力,還請大少奶奶多多教導。”

說著兩人蹲身一福。

展眉淡淡笑道:“自家人不必客氣。大少爺病著,不喜人打擾,我貼身裙釵盥洗,還是由銀月伺候便罷。你們兩個隻每日在這外間伺候。不用進內室。其餘的就聽銀月吩咐。我乏了,你們出去自歇了吧。”

銀月見眾人出去了,輕聲勸道:“您的身子剛好,最近又為大少爺日夜操勞,自己也要小心保養,犯不著為了他人讓自己氣惱。何況那胡大娘又是老太太的遠親,實不必為了此事與她慪氣。”

展眉淡淡的道:“我並不是與她做口舌意氣之爭,老太太身邊的福子我尚且小心對待,怎可能因一時之氣與她結怨。隻是你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她此番前來,並非是為了與咱們故意爭執,隻是替李星兒投石問路罷了。如若你我二人皆不做聲,任她刁難,她和李星兒就真正的要越發為難咱們了。”

展眉喝了口茶接著道:“即使我著意敷衍籠絡她,她也斷不會與咱們為善的。她平素為人便是極為投機取巧,貪財愛小。現今府裏是李星兒當家,她怎肯與咱們結交。況且還有這些下人在,今番被她壓製住,以後就無人聽咱們差使了。”

銀月滿臉佩服之色:“還是少奶奶想的周到,奴婢愚鈍。”

展眉輕笑道:“你怎是愚鈍,隻是你平素心地純良,與人為善慣了。怎會想到人心險惡。”

銀月輕歎了口氣,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

展眉笑道:“可是又想到玉鏡了?”

銀月點點頭:“奴婢的心思瞞不過少奶奶,我才是想,要是玉鏡在,必能管得住這些下人。”

展眉道:“你別急,我已經想好了怎麽對老太太說了,現在隻要找到玉鏡就行了。采蓮和采萍這兩個丫頭的來曆我想沒那麽簡單,你出去打聽清楚她們的底細,先不要讓她們做什麽,隻讓她們隨意便罷了。我和大少爺的一應起居飲食,皆不要她們參與過問。”

銀月點點頭,自按展眉的吩咐去做了。

展眼又過了三五日,悠遠的身子恢複了大半,林老夫人來看了幾次,皆是滿意而歸。

展眉雖與悠遠有過幾次閑談,卻並未將實情相告,以免悠遠病**擔心。她也察覺到,悠遠雖與展眉夫妻情重,卻並非傾心相愛。想來古時之人也皆是如此,夫妻之間相敬如賓才是正常。

這日清晨起來,銀月伺候著展眉夫婦用完早飯。展眉笑著對悠遠道:“夫君可要到園子裏走走,且喜今日天氣涼爽,總呆在屋子裏,也怪悶的,且也不是保養之道。”

悠遠點頭應允。兩人慢步向園子裏走去,銀月跟在身後十步之外伺候著。

此時園內百花盛開,綠樹茵茵,草葉上的露珠尚未蒸發,時有幾隻鬆鶴剔翎而啼。景致著實清新誘人。

悠遠容色開朗,臉容帶笑,時時停下來觀賞一番。展眉在旁笑著道:“走了這大半個時辰了,去亭子裏歇歇可好?”

悠遠笑道:“你可是累了,躺了這大半個月,也真是憋悶。”

展眉陪他到亭子裏坐下,輕聲道“累倒是不累,隻是有些話想和夫君說。”

悠遠笑道:“你怎麽倒與我生分了,家常沒人,叫我遠郎便好了。”

展眉臉色一紅,隨即正色道:“遠郎,你可知道我因何患病嗎?”

悠遠搖頭道:“我請了大夫來瞧了幾次,皆說病症奇怪,不曾見過。隻是你病的重,卻先於我好了?我聽娘說你夢中得遇菩薩,故此醒來。此事可當真?”

展眉臉色凝重,斂衽一禮道:“遠郎請恕眉兒不實之罪,此事確有,卻不全然屬實。”

悠遠訝然道:“這是為何,你可有什麽難言之處嗎?”

展眉並未回答,隻是問道:“遠郎可聽過曼陀羅花嗎?此花顏色絢麗,如碗口般大小,瓣呈五角形。百花多長於枝頭向上,它卻花朵朝向地麵生長。十分罕見。”

悠遠沉思道:“你說的可是酒醉花,花香撲鼻,聞之欲醉。”

展眉道:“正是此花。此花本無毒,若是將其花瓣搗碎,取其花汁,加熱後香味濃鬱。有提神之效。但若長時間大量吸入,便會導致神思倦怠,漸後狂亂囈語,神智不清。最後便會昏迷不醒,致人於死地。”

悠遠悚然道:“你是說你我的不明怪症,皆是由此香所起?”

展眉點頭道:“有人在咱們房裏的蠟燭做了手腳,加入了那花汁。你先時因為時常睡在內書房,所以無礙。後來照顧我日夜不曾離開,便也一病不起。若不是老太太將你挪到內書房中調養,恐怕你至今也醒不過來。”

“那你呢?你是如何醒來發現此事的?”悠遠追問道。

展眉頓了頓,掩飾道:“至於妾身,那倒確是一段奇緣了。神佛之事,實有不能說破之苦衷。為免衝撞神佛,還望遠郎體諒。我母親早年未逝前,極喜研製香料。這曼陀羅花之事,便是她在一本製香的古書上見到的。”

悠遠臉現怒色,沉聲問道:“眉兒,此事非同小可,你可確實了?”

展眉點了點頭道:“此事眉兒不敢妄加猜測,遠郎也瞧見我近日行事倍加小心,飲食起居除銀月外一概不假手他人。”回身對銀月喚道:“咱們府裏燃剩的蠟燭,取來給大少爺瞧瞧。留神別讓人瞧見。”

銀月應了一聲,不消片刻功夫便回來,從手帕中取出一截燃剩下的蠟燭。

悠遠接過蠟燭,細細查看。隻見蠟燭泛出淡青色,陽光下卻比夜裏看的清楚。